四周已盡是巴掌大小的幼魚,許聽潮明顯覺出了不同。
魚羣中的天地靈氣,不似外界那般沉寂怠惰,而是雀躍靈動,彷彿一羣不知疲倦的稚齡孩童,爭先恐後地滲入飛梭,往衆人身軀中鑽來。
這等靈氣入體,不待催動真氣煉化,便自行融入真氣之中,連帶着真氣也活躍起來,衆人只覺一股蓬勃朝氣從四肢百骸生出,好似積年疲累一朝盡去,說不出地舒爽激躍!
不用多說,衆人都知這等靈氣對自家修爲大有裨益,紛紛凝聚心神,催動體內真氣吸納煉化起來!哪知刻意行來,效果反倒甚是微弱,衆人大感詫異,趕緊停了搬運法門,只任由靈氣從肌膚滲入。更有那大膽的,甚至逐漸放開對真氣的壓制,放任其隨咚咚隆的鼓聲擺盪。
敖鳳便是那大膽之人中的一員。
許聽潮先前還緊張得什麼似的,見這冰鳳凰一臉愜意享受,便也嘗試稍稍放開心神。體內兩道真氣隨鼓聲一動,便再也按捺不住!就好似懨懨欲眠的溼熱夏日陡然吹來一陣涼風,渾身憊懶盡去,凡俗之人有浩浩乎如憑虛御風之說,其輕鬆愜意,不外如是!整個人從精神到肌肉筋骨,盡數鬆懈下來,哪般休息,也比不得這等享受!
修行之人,終日打坐煉氣,怎會不生出厭倦之感?只是大都憑藉毅力壓制,或者緩緩疏解,但積年累月下來,依舊難免讓身軀元神生出負重之感。似這等疲憊,想要盡數消除,也只修爲精進,突破某些重要的關隘才成,最常見的,便是晉階。
然修士一生之中,晉階能有幾次?遇上這等玄奇的域外生靈,也算不淺的福緣!
待得渾身沉弊盡去,飛梭已到了魚羣最中心處。
體內真氣已不再隨鼓聲動盪,自行沉寂下來,潺潺流動,許聽潮擡眼看去,只見一頭大有千丈的巨魚橫在飛梭邊緣。此魚當是類似獸王一般的存在,除了體型更大,鱗片也十分鮮亮,頭頂之上,還生出一玉碗模樣的古怪物事。周圍數十里內,還有十餘頭色澤柔和體型稍微嬌小的雌魚,該是這魚王的“妃嬪”了。
這十餘大魚魔頭似乎都十分遲鈍,飛梭已到了面前,依舊自行其是,不理不睬,腮幫子漲縮,咚隆咚隆咚咚隆的鼓聲與外圍魚羣遙遙呼應,匯成一股。
許聽潮一笑,域外天魔也不見得都是窮兇極惡之輩,先前遇到的牧雲獸,眼前這燈鼓魚,都溫和得不像話,甚至比各界之中的修士還不喜歡爭鬥。
“謝了,魚兄!”
許聽潮正兒八經地向魚王一禮,惹得敖珊敖鳳噗嗤直笑。兩女對這些醜陋的大魚也有好感,但卻還達不到這般程度。
也不怪許聽潮如此“鄭重其事”,實在是在天道界這數十年,夙興夜寐,恨不能立時就提升了自家修爲,好求得自保之力;更兼提心吊膽,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家身懷的仙府的消息走漏,引來無數追殺劫奪!似這般,還要爲迴歸綢繆,以他只願樂道逍遙的閒散性子,實在有些不堪重負。內心積蓄的負面情緒若不得以疏解,難免留下禍患,如今被這怪魚的鳴聲滌盪一番,沉痾盡去,自是由衷感激。
施禮畢,許聽潮神色已變得冷厲,把飛梭一催,幾個挪移就來到魚羣之尾!
不等他出手,金螯蟹,銀鱗蝦,灰毛水鼠已盡數成擒!
飛梭之上,感激怪魚的非只許聽潮一個,此番動手的,乃是細柳,摩陀老道和夸父族五位長老,甚至那赤毛巨猴都跑來湊了一回熱鬧。
這般陣容,蝦蟹水鼠三魔頭也該“受寵若驚”了。
須臾,三魔就被扔到太陰星上。
許聽潮把那水鼠捉來,滿面厭惡地拷問。敖鳳卻拉着敖珊低語一陣,片刻之後,就歡天喜地地將金螯蟹和銀鱗蝦種下妙品蓮華咒,讓兩魔變小了跟在身後。
蝦兵蟹將隨侍乃龍族專有的儀仗不假,但在敖珊眼裡,敖鳳卻算不得外人。這龍族公主,早年在龍宮之中,因爲血脈不純,受盡了白眼,如今一朝斬得化身,修成真龍之軀,可算是揚眉吐氣!但修爲大進,並不表示心中怨氣消解。敖鳳一身承自外祖父的冰鳳血脈,精純至極,說是一頭冰凰,誰也挑不出半點錯處來,以鳳凰之身攜帶金蟹銀蝦,到時候再往龍宮之中走上一遭,定然十分有趣……
敖珊是這麼想的。
這邊兩女心照不宣,相視而笑,那邊許聽潮也拷問完了。
灰毛水鼠天靈中遁出一道黑光,須臾不見了蹤跡,許聽潮也隨手彈出一朵金燦燦的火焰,將其留下的遺蛻燒成灰燼。
從這水鼠口中得來的訊息,想要安然度過元氣長河,還需着落在這燈鼓魚身上。想當初甫一到元氣長河邊上,就遠遠聽到這怪魚鳴聲,卻白白放過了,當真有眼無珠!許聽潮本來是打算將這水鼠交給魚王處置的,但想想魚王那般脾性,八成不會動手,索性代爲料理乾淨。
“許大哥,怎樣了?”
兩女見得這般情景,都來關切地詢問。許聽潮面色略微古怪,道:“我們去找老朋友幫忙。”
兩女愣神間,許聽潮早催動飛梭,重新挪移回魚羣中央。
“哎呀!”
飛梭方纔停穩,敖珊敖鳳和喬繡繡娘就滿面暈紅,就連遠在太陽星上的細柳,都忍不住輕啐了一聲。
原來那十餘頭雌魚正從尾前腹下的腔道中排出一枚枚尺許大的粉色卵子,魚王身軀下方,則是“煙霧繚繞”。魚卵只要往那白煙中過上一遍,其中便會生出一絲微弱的生命氣息,而後在鼓聲中看得見地強盛起來。
這魚王,正和妃嬪們行那“魚倫大事”,也難怪衆女窘迫。
許聽潮亦是尷尬,此番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十幾頭巨魚卻仍舊似之前那般旁若無人,該咋樣咋樣,許聽潮就有苦頭吃了。敖珊敖鳳只當他是故意選在這等時刻趕來,這小子腰間軟(蟹)肉,不知被纖纖玉指蹂躪了幾個來回。
好不容易捱到“雲收雨散”,許聽潮趕緊抓住機會上前一步,施禮道:“魚兄,我等又前來叨擾了!”
魚王緩緩搖頭擺尾,寬大的鰭翼有一下沒一下地划動,當真身處水中一般。看它那般悠閒的模樣,似乎根本就不曾聽進去。
許聽潮也不生氣,笑道:“兄臺不答,小弟就當你應下了!”
言罷,屈指彈出一朵金色蓮花,沒入魚王泥丸宮。
“暫且這般,待得過了河,再與你解去。”
這魚王修爲尚不到煉氣大圓滿,似乎也不曾開得靈智,許聽潮知曉自己方纔一番做派,怕都是對牛彈琴,因此直接採取了便捷的手段。
妙品蓮華咒一入魚王魂魄,許聽潮就將目光移向它頭頂那“玉碗”。把真氣聚在雙目,隱約可見碗中一道綵線定定指住前方!
魚羣之所以往這個方向來,便是憑了魚王這器官的指引。往前行,絕無兇險!
但許聽潮要的不是這般安穩,一道念頭傳去,魚王頭頂玉碗中那綵線轉動,指向上方偏西,而後又轉回原位。
許聽潮已知其意,再次傳過一道念頭,魚羣頓停了前行,紛紛往中心聚來。
飛梭之外的星光也自分化凝聚,凝成五百三十七團,魚王攜了一干妃嬪,優哉遊哉地踱入飛梭之中,周圍魚苗也是搖頭擺尾,紛紛涌向前來,把飄在半空的魚卵頂住,一路向前,源源不絕地越過漫天璀璨星辰,進了飛梭內部。
衆人哪裡還不知許聽潮的打算?有這等玄奇的怪魚隨行,且不說渡過元氣長河有望,甚至可以幾乎不考慮修行鬥法、催使大陣會生出疲憊來!
魚羣數目十分龐大,光是等待它們盡數遊入飛梭,就用去兩月時光。若非許聽潮實在等不下去,囑咐夸父族人小心催動周天星辰大陣主動吸納,怕還要再耗去近倍的時日!
其間,那巨猴等得不耐煩,想要捉幾頭怪魚來打打牙祭,卻被許聽潮祭出火焰符文劍氣,佈下太一八門劍陣好一通教訓!這回,連長老寮都不曾爲它求情!
可憐這巨猴一身修爲稱得上驚天動地,只因手中並無厲害的寶物,被區區一初入虛境的毛頭小子打得抱頭鼠竄,沒有半點脾氣!
飛梭之中幻化的天地不算大,卻也不小,把這羣燈鼓魚納入,就稍顯逼仄。但此魚善能感受元氣異動,更有趨吉避凶的天賦神通,許聽潮憑了魚王的指引,一路駕馭飛梭前行,只年餘功夫,就有驚無險地來到元氣長河的邊緣。
說是邊緣,其實不過聚集的元氣淡薄數倍,稍稍比天道界中次一等罷了。
許聽潮卻已放心了,這等環境之中,便是有元氣潮汐生出,九成九也奈何不得飛梭,因此毫不停留地轉而向北,往鳳凰、巨人兩界所在而去。
這元氣長河,並非向之前料想那般直來直去地流動,而是好似一盤曲虯結的老樹根。許聽潮一行徇邊緣泅渡,其實不過再繞一條扭曲怪異的弧線。
魚王的指引,最大的用處還在大致方向和趨避元氣潮汐之上。到得此處,衆人都能憑藉自身的感應,依據元氣濃度的變化來大致判斷該如何行走。
雖然如此,並非一路上就能真正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