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娘子魂飛魄散,待要阻攔已是不及,想躲在密室裡望風,終究不放心小姐,一咬牙硬着頭皮跟了出去。
樓梯“噔噔”聲響,龍百靈捷步拾階,腳尖剛落地,忽而驚覺“我着急下樓作什麼,打聽他的消息?他……他現在與我有什麼關係?”舊怨涌上心頭,再思青城,五臺兩派虛僞多詐,所傳謠言何足憑信?登將掛念減消了大半,進而又想:我悽悽冷冷漂泊半年,爲何不見他來尋找,身懷絕高法力,下山找個人很困難麼?怕是與東野小雪鸞鳳和諧,新婚燕爾,早將舊人視若棄履了。驟想到此,心底一片冰涼,加上走急了些,腿腳止不住哆嗦。看靠窗的座子還空着,離旁人又遠,手扶牆壁慢慢朝那挪步。
大堂內鴉雀無聲,衆人乍睹倩影降臨,初時疑是九天玄女顯真。次後細辨,有認識她的,有不認識的,但均知這絕美少女來路不簡單,一時都靜觀其變。蠶娘子趕上前攙她坐好,勸道:“小姐牽掛桃師尊忒也情急,幹嘛輕易拋投露面,要找人問他好歹,打發我跑一趟就行了嘛。”
龍百靈冷冷的道:“我誰也不牽掛,什麼都不想問。”向後邊黑虎招手,道:“勞煩給我倒杯熱茶。”移目窗外,絮語喃喃:“我下來望天氣,早點放晴早點趕路,快些去施家村……”蠶娘子心裡嘀咕“望天晴樓上不更好?”
黑虎聞女神下令,忙不迭的搶入後邊廚房。圖抻與粘罕用本族語言連連呼喝,他竟來個充耳不聞,光顧着端茶倒水。百靈道:“大巫師在問你什麼?”黑虎哪敢接女神的話茬,一逢清音傳來,立時推金山,倒玉柱,只管“撲通撲通”以頭撞地。蠶娘子暗笑“莫非是磕頭蟲變的?”百靈臉一板道:“不許磕了,我命令你回答!”黑虎方道:“粘罕百夫長叫我過去回話,卡迪爾欽在喊‘那女子是何人?你爲何聽她使喚?’……沒有了。”百靈道:“那你去回他們的話,不要在我跟前晃……我命令你照辦!”黑虎如聞綸音佛旨,一騰身跳到那座,向大巫師分說比劃。
這一來滿座皆驚,此女對蠻族呼來喝去,瞧那光景的是大有來頭。周尚義,何兆基只知她是峨嵋女徒,隱約牽連武陵龍家,箇中根葉不甚瞭然;常生子記得這少女曾經闖山尋夫,卻不知後續拜師入門等事件,見她隨蠶妖一路,心頭登生疑竇。在座之人均是久經風浪的老手,情勢明朗前都安坐不動,肚子裡各打各的算盤。金輪教衆猜測少女定必是薩滿巫女,否則那北方粗漢俯首聽命?圖抻大巫師聽了黑虎陳述,也疑少女爲金輪教所派,暗施邪術迷惑了黑虎,令他口稱“伊都恩絲”女神。念及於此放開莊公子,按住黑虎脈門,詳查他體內中了何種邪祟。
衆目審視之下,蠶娘子終是懼怕,情知小姐記掛何事,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問明瞭趁早離開這險惡之地,轉向周尚義道:“青城派周掌門請了,峨嵋師尊桃夭夭身亡一事,敢問你是親眼得見麼?”
那天桃夭夭璇璣峰自盡,青城五臺兩派退縮試煉場,未曾目睹詳況。後從龍家主僕口裡聽到訊息,暗地裡無不慶幸,思量峨嵋羣龍無首,自然不會大舉報復了,因此寧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周尚義長子被桃夭夭斬殺,更是恨如肉中刺,眼中釘,一加深談痛意加劇,握拳切齒道:“那姓桃的小賊惡貫滿盈,合當天誅地滅,死無葬身之所,可惜老夫未能親手將他千刀萬剮!”咒罵刻毒,卻避開緊要關節。周圍坐滿各路高人,青城掌門添了小心,不再象先前那樣一口咬定。龍百靈覺出箇中名堂,暗忖“這人講話不盡不實,做不得準。”心頭豁然一寬。
蠶娘子沒她那等玲瓏心眼,着急道:“哎呀,又是天誅地滅,又是千刀萬剮,桃姑爺怕是吉……”偷瞧一眼小姐,硬生生把“少兇多”咽回去,強裝笑臉高聲安慰:“我是說吉人自有天佑!堂堂玄門師尊,外有九陽護持,手握那把破天滅地的宇宙鋒,誰能動他半根寒毛?小姐儘可寬心,咱們的桃夭夭大師尊管保安然沒事……”
一言未罷,屋外忽傳笑音:“桃夭夭若安然,老子豈能脫困!”話聲來的好快,倏然穿脊繞樑,道:“好重的邪氣呀,一屋子妖怪邪道聚會,莫不要合夥算計我們峨嵋派?”話畢現形,一個小老頭颼地立在當間。身不滿三尺,皮肉似細銀,孩童面孔白鬍須,描不出的滑稽古怪。奧波耶喝道:“什麼人?”圖抻還道是中原正派人士,定睛一瞧,來人的邪氣比誰更重。
小老頭笑道:“吾乃峨嵋老前輩玉銀童是也!我把你們這夥禿驢,河北江南滿世界跑,到處招引旁門邪道。我老人家聞風知影,算定你等拉幫結夥依附御天龍,使詭計要對付峨嵋玄門。老子尋邪氣趕來踏勘,果不其然……”
嘴裡揭斥,一頭轉過身,他恰巧同龍百靈打個照面,這一下就如雪獅子向火,半截腰腿都融化了,口裡只叫:“死啦,要死啦,我老人家哪還有命…..”雙膝撲通觸地。蠶娘子道:“好嘛,又一個害磕頭病的。”玉銀童卻沒有碰響腦門,一貓腰爬起,蹩足轉圈子,衝着龍百靈舔嘴砸舌,嘖嘖大讚:“美,美的沒天理了!普天之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娃兒,活活迷煞死人!老天爺瘋癲了麼?造出恁般迷魂尤物,分明是要害死千千萬男兒漢。嗨,我玉銀童活了大半輩子,今天才算見着絕世美女,峨嵋山小雪,韓梅,凌波雖屬佳麗,相比可都遜色多啦!豈但峨嵋無此美色,天上地下亙古及今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美人兒……”
從進屋笑罵到吵鬧發顛,一會兒義正理嚴,一會兒**淫蕩,玉銀童陡換幾副辭色,衆人只看得眼花繚亂,搞不清他是正是邪。那邊龍百靈念頭也轉的飛快,回憶桃夭夭所講前情:玉銀童被他關在山中,施下咒語嚴密封禁,非三十年不得脫釋。現今囚犯跳竄於前,法術顯已解除了。百靈廣知仙道法則,象桃夭夭那種級別的施法者,除非親手廢除,或者身死魂亡,所設法咒斷無自動失效之理。玄門不會釋放邪魔,玉銀童難以自救,算起來竟是周尚義的謠言更爲切實。
一念想到此,玉銀童的出現,倒似桃夭夭斃命的實證。龍百靈竭力撇開牽念,端茶杯的手卻止不住哆嗦,心頭惴惴然,惶惶然,一如溺水者亂抓稻草,忽生僥倖的之想“此玉銀童非彼玉銀童,或許是碰巧同名,或是假扮冒充……”
玉銀童猶在聒噪,尖利嗓門驚煞鬼神,又將兩個“同好”吵醒。首當其衝是那如意仙法王。其人**成性,初見龍百靈天香國色,已是苦苦的忍耐,陡逢描摹美態之語飄響,恰似巽二郎扇動三昧火,一腔慾念騰高三千丈,推案胡謅道:“那女子,她是蓮花聖母下凡,託身作我教普渡衆生的法器。本護法現將她收納,待夜間吉時驗明她蓮花之身,纔好……”還沒把藉口說完。另一方莊公子嚷開了:“古今罕無的美女啊,千真萬確!如此絕麗天人,正該入宮伴君偎主。”剛剛還昏蒙如寐,玉銀童“美女,美女”的怪叫傳入耳中,莊公子恰似醍醐從頭淋下,神采也有了,勁頭也足了,眼望那“美人”近在咫尺,愈加精神百倍,邁開方步朝她踱去。
霎時三人成虎,齊向龍百靈逼近:玉銀童,如意仙,莊公子;一個淫棍,一個色魔,一個浪蕩子,尋常佳麗猶不肯放過,何況這舉世罕無的絕色少女,六道目光宛如六根套索,隔空緊緊纏住那個身影。堂中突現這種局面,大出衆人意外。蠶娘子本想護衛小姐,一則自身力弱難濟,二則信賴小姐的能耐,暗想“以往每逢劫難,她都用巧計化解,且看眼下如何打發這三個瘟神?”好奇心起,坐着靜待。
龍百靈神色沉靜,好象心思根本沒在自己身上,眉尖緊蹙又似若有所思,一手持茶杯,一手探入布包,摸出個青瓷小瓶放於桌角。玉銀童看的真切,剎時如猛灌十七八罈子燒酒,頭臉耳根連後脖子都紅了,尖聲叫道:“哇呀!”如電擊般一跳轉身。
那瓶子式樣獨特,正是裝有陰性“愛你天荒地老丸”的器物。當日桃夭夭強逼玉銀童吞掉陽丸,警告他不準妄行,否則就把陰丸送給醜老女人服下,令他心甘情願把童子身奉獻給醜女。之後回山贈瓶於龍百靈,告之利害,留着以後防範淫棍騷擾。此時百靈暗生計較,思量小老頭若是玉銀童,見了此物定有反應。瓷瓶擺出,果然看他驚懼失色,一顆心直往下沉“他是玉銀童!他真是玉銀童!”驗證小老頭是玉銀童,桃夭夭的死又落實幾分。“噹啷”一聲脆響,龍百靈手中茶杯掉地。
玉銀童平生最怕桃夭夭,一見瓷瓶魂飛天外,登覺命中頭號剋星就在附近。他之前聽說龍百靈美麗,卻是僅聞其名未識其面,拿小雪做模子,估量樣貌只在伯仲間,再依着桃夭夭的品味,說不定還多兩分鄉野氣。絕想不到面前這公主般秀雅的少女便是山中伊人,加之沒穿峨嵋派服色,身伴妖精僕婦,更與想象中的龍百靈相差甚遠。但這女子爲何身藏“愛你丸”?她究是何方神聖?玉銀童倉惶間哪能細想,認定所謂“身亡法消,美女現前”,全是桃夭夭設的局,考驗自己是否改邪歸正,立馬大喊:“誰都不許對她無禮!”
一句話喊過,玉銀童信念更堅。只道桃夭夭就在暗處觀察,自個兒千萬別露怯,顯得被藥丸逼迫才做好事,那峨嵋仙師豈不讓人瞧扁了,氣昂昂的拍胸:“峨嵋老前輩在此,哪個敢放肆?”反手向百靈一指,朗聲道:“誰要動這姑娘一根手指頭,我老人家定要與他拼個玉石俱焚!”
蠶娘子鼓掌喝采:“好個峨嵋老前輩,虎老雄風在!仗義助弱,不負玄門仁俠之名!”心裡只贊百靈,“好個龍小姐,輕描淡寫把老怪物擺佈停當,居然令他改頭換臉當起保鏢來了。唉,真不知這麼個秀氣嬌美的人兒,天生哪來許多巧機妙智。”一眼望去,卻見龍百靈木然發怔,前番聞噩耗時臉頰蒼白,這會兒越發連嘴脣都褪盡了血色。
玉銀童給蠶娘子一捧,撐面子的勁頭愈足,背對百靈(怕正面相對,又被引動色心),朝如意仙和莊公子發狠:“甭管你金輪邪教幾多狐朋狗黨,只要撞上我們峨嵋派,欺弱霸良的惡行就休想得逞!”
但那兩人狂妄好色,平生作爲從無忌憚,幾句話哪能約束的住。莊公子賣弄風流,踱兩步退半尺,學那鳳求凰的舞姿,從袖子裡摸了把摺扇搖着。如意仙暗料搶人定遇阻力,腳步遲沉,以便運真氣護住要害。兩個人走得緩慢,但也漸漸靠近龍百靈的座位。玉銀童道:“嘿,不把老子放眼裡!”疾提真氣,使開道法,一陣風攢起青城五臺弟子,數名金輪教徒,包括青城掌門周尚義在內,儼如種蘿蔔一般,橫七豎八摔昏在屋外爛泥坑裡。此爲聲東擊西之計,殺雞儆猴之舉,既可威懾那兩人,還能減少其後援。他玄風通微術何其快捷,一折一返全無影跡,好象站在原處沒動彈。有意避開強手,專挑軟柿子捏,可謂臨戰經驗豐富。只是襲近何兆基時忽遇阻隔,竟未能摸着他的衣角!
玉銀童暗詫“五臺掌門周邊佈滿金輪法罩,奇哉怪也!金輪教幹麼單護着何兆基?終不然姓何的是金輪教主的私生兒?”一面胡猜,手臂向外橫掠,笑道:“兩位想做花下鬼麼?”使出風雷門五雷法,勢道似有似無,半帶阻攔半帶試探。那莊公子肉胎凡夫一個,焉能抵擋世外異術,幸虧玉銀童先遇小挫,此番發功極爲收斂,莊公子方纔沒被擊傷。饒是如此震盪仍劇,猛地向一旁彈開,脊背撞到牆壁上,翻着白眼連痛都喊不出。
另一方如意仙運神凝力,揮金剛杵想打散雷火。怎料玉銀童伏了暗招,法力前輕緩後急重,一遇阻礙立即洶涌而上,雷光火舌順杵端往如意仙右臂纏附。摩尼珠飄然離凳,搖龍角杖緊搭師兄腰背,觀想間施“蓮花座護身法”抗雷。猛聽“嘭嘭嘭”震響,壁上字畫牌匾“噼裡啪啦”掉落。常生子起立大喝:“且慢相鬥!”
但戰端一開豈能輒止?噶朗吉捶胸暴吼衝上,他煉的“護體息災法罩”最是堅厚,挺胸膛硬生生接住五雷法。玉銀童道:“好禿驢!”玄風術快過鬼魅,驟然襲近身側。如意仙揮陽炎輪擊他身形,卻只擊了個空,方知對方身法之快已超越目力。
玉銀童一把捉住噶朗吉小腿,要象纔剛那樣扔出樓外。忽遇奧波耶侵近身側,手舞焚天輪砸向後腦勺。玉銀童仗着“天王盾”硬抗,“咣”的一下,如砸破鍋,輪刃熱氣直貫入腦,玉銀童登感一陣眩暈,暗罵“死賊禿憊懶,把老子的尊頭當鐘敲!若非你玉爺爺神光大退,十個賊禿都莫想近得了身!”早先他被桃夭夭摔打磨折,法力減退大半,在山內靜養數日,也只積攢到原先的兩三成。當下情知猝難勝敵,放開噶朗吉閃回原處。四護法見頭挨輪子砸居然不破,暗自也覺心驚,打個呼哨擺開金剛伏魔陣。
忽聽常生子又喊:“諸位再不停手,休怪貧道得罪!”
玉銀童正在興頭上,天塌下來只當鍋蓋頂,哪管旁人吆喝什麼得醉得醒,伸開手運起碎影雷神功,腳踏玄風飛閃向前,存心把賊禿轟成四堆臭肉。金輪教四護法嚴陣以待,各展法器並氣合功,要用伏魔陣加阿毗遮魯迦誅殺法反攻小老頭。此番硬拼非同前次試手,雙方都憋足吃奶的勁,一旦相碰定將驚天動地,漫說一座酒樓,金池銅城都震爲齏粉。霎時兩邊衝攏,卻只聞“哇呀呀”亂嚷,四護法摁不着小老頭的頂門,怪老頭抓不到四護法的頭髮,恰一似市井裡潑皮打架,扭扯滾倒全無章法。
四周碧波起伏,身下甲板搖晃。五人陡然察覺隨身法力沒有了,從酒樓裡眨眼轉到大海孤舟之上,剎那間撒開手呆若木雞。玉銀童最先醒神,跳起驚呼:“夢局!進夢局啦!”
常生子走出船艙道:“諸位見諒,貧道若不施此末伎,酒樓恐怕要變修羅場了。”
昔日玉銀童修煉所謂“意淫”大法,經常設夢局抓人作淫戲,元神入夢法力消失等現象,他自是知根知由熟稔於胸。今見常生子手段高妙,比自己強健時不遑多讓,心下不由驚歎“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常生子的修爲竟與老子相當!他才修多少年頭的道?得天授神傳麼?奶奶的,這幾月遊訪各地道門,聞說常生子背叛師門投靠青城派。他這麼大本事,還希罕周尚義那蠢材的幫襯?其中必有原故!”
常生子道:“大家是秘忍神主召約來的夥伴,共商霸世偉業,怎可爲一個女子大動干戈?依貧道愚見,還當同舟共濟纔是。”指了指腳下的船隻。四護法無力施爲,氣焰矮了半截,悻悻然起身站開。常生子抱拳道:“玉前輩爲玄門欺壓排擠,遭遇類似貧道,可謂同仇敵愾之難友。若有意報仇揚威,大可加入我們中原道派,秘忍,金輪,結成的霸世陣營。”玉銀童沉吟不語,暗忖“傳聞桃夭夭身亡,老子原想立幾件大功,掙些底氣回去當師尊,也可教那幫弟子心服口服。如今桃夭夭似乎沒死,東瀛秘忍又勢盛,若力邀我加盟……該怎麼辦才劃的來?”常生子欠身引手,道:“既然大家是友非敵,可到艙中細商。”
話音未落,有人笑道:“大堂寬敞是說話處,何必在海濤中議事?”只見大巫師圖坤踏雲疾降,跳落船頭說:“不嫌顛簸麼?”腕上念珠一抖,海水瞬即清空,大船隨風飄蕩打轉。常生子暗吃一驚,尋思適才作法專門針對高手,四護法玉銀童都中了招,圖坤和金輪教主的元神卻巍然不移,兩人必然道行奇高。此刻圖抻法力不失,入夢境勝似閒步,果是一代宗師的能爲。薩滿巫道信奉多神,借“風雷水火”之力通靈遣物,因本身忌諱太多而弱於中原道門。圖抻此來由北向南,身歷各地並無妨礙,也算薩滿巫道里的奇人異士。常生子未敢小覷,躬身賠禮:“大巫師休怪罪,貧道原想平息糾紛。”圖抻道:“不怪不怪,但酒樓是敝方開的,還請到彼處商談,算是給我們一點面子。”
常生子道:“遵命。”旋即收法,夢境消散,衆人回到實境。不料那如意仙是個喪心病狂的色魔,慾火點燃再難平息,一睹龍百靈的芳容,馬上又縱騰飛撲上去,什麼盟友大事統不管了,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了才幹休。玉銀童道:“你奶奶個雄!”疾起阻擊,碎影雷放出,迎頭震退了陽炎輪。登時樑柱“簌簌”落塵,若不是兩人法力沒復全,這一次定將酒樓震垮。如意仙飄開三五丈,站穩樁子正待再撲,忽然斜刺裡黑虎猛衝而至,攔腰抱住一發力,將如意仙摔向屋角,身軀翻滾處撞碎好幾張桌椅。
前幾次目睹如意仙淫相畢露,對“伊都恩絲”女神極爲不敬,黑虎納悶大巫師怎會坐視不理?到此刻悶氣塞胸,已是忍無可忍,怒喝着上前保衛女神,拼死命要與褻神的惡徒決鬥。如意仙猝不及防,外加黑虎精於摔交,一霎間竟被摔了七葷八素。翻過身想發功反擊,黑虎還不依不饒,埋頭公牛似的衝了過來。一旁常生子輕抖袍袖,冥陽真氣潛運,又將兩人的元神攝入夢局。就看一個番僧,一個蠻子,相距幾尺閉眼酣睡,直挺挺咬牙憋勁,卻僅限夢境中撕扯纏搏。這回如意仙吃了啞巴虧,他不能在夢裡施用法術,只憑勇力相爭,哪裡是黑虎的對手?一連捱了幾十拳,被黑虎騎在胯下,揍的如死狗一般,所受苦楚絲毫不亞於真身捱打。
常生子道:“議正事要緊,誰執意亂鬥,便請小睡片刻。我這也是爲各方着想,望大巫師諒解。”圖抻知道黑虎佔着上風,笑吟吟的點頭,肚裡琢磨“那女子似非金輪教爪牙,黑虎爲何叫她伊都恩絲?此節須待查明。”
常生子又道:“請金輪教主體諒,暫命四位護法罷戰,”
奧波耶早年與他交過手,那時修爲相差無多,這會兒暗加比較,卻忽覺比他天差地遠,無奈之下只得順服:“教主正行觀想之法,暫無暇計議事務。我師弟確有些不體面,仁者所行甚當,此間會議尚請多多維持。”
常生子聞言暗想“難怪攝不到金輪教主的元神!行觀想法時神魂出離,卻不知他往那方去了。”轉向玉銀童道:“也請玉前輩息怒罷戰。”
玉銀童心驚肉跳“好厲害!邊講話邊設夢局,他這攝魂術的功底,可比老子當初深厚多了。攝魂首徒沒啥了不起啊,必是偷偷的煉成上乘功法,所以先前不顯山不露水。是了!正因偷煉道法暴露,亂塵量小忌妒,纔將他趕出山門。”又想“常生子聯合金輪教,金輪教強搶小美女,我老人家強出頭作護花使者,豈不要獨力抵抗他們圍攻…...他媽的,獨力就獨力,誰怕誰來!”一提氣手軟腳綿,空有逞強之志,卻因乍離夢局元神未穩,法力又打了折扣,衝常生子叫道:“事先講明!調戲小美女如調戲我老媽,除此外任憑你們幹啥,老子統統不管。”沒等對方答應,喝聲:“妖精借你屁股用用!”一矮身,倏地鑽進蠶娘子裙底。
蠶娘子還沒會過意,就覺大腿臀部被摸了幾把,親了幾口,癢癢的甚是突兀。隨即玉銀童鑽出裙子,連呼:“騷騷騷!”盤腿打坐運起氣來。他要借女色提增法力,又不願冒犯龍百靈,便把風姿豔麗的蠶娘子當作目標。那幾下猥褻撩起淫性,進而提動元陽,流轉周身經脈,往淫童丹內積存真氣。
常生子道:“前輩儘可放心,貧道擔保無人侵犯那位姑娘!”蠶娘子方始回過神,道:“哎呀呀,老前輩摸人家的那個地方,真個人老心不老,厚起臉皮吃嫩草。”憂色滿面,轉朝百靈說:“一屋子都是色狼風慕雲,比鎮妖塔裡還兇險。小姐,你可快點想法脫身哦!”
龍百靈凝視瓷瓶,身外紛囂全然不察,只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問:“他給我的東西,爲何總帶在身邊,他叮囑的言語,爲何總不能忘……他到底有沒有性命之危……”如詞中描寫的“緣斷處,香絲錯留,千縈萬系”情牽處思念轉深,終化作悽柔長嘆。
這一聲嘆息雖輕,卻把莊公子喚醒了。撞牆的痛楚已消,神志精力漸復,急道:“美人何故傷心……”一轉念怒氣勃發,昂首斥喝:“是誰摔我一交?妨礙本公子的好事,膽子不小啊!”瞪眼掃視左右。自打看清龍百靈容貌那刻起,他心裡眼裡就只裝着美人,到此時才發現滿堂怪客或坐或立,個個氣色不善,怒道:“你們是哪來的匪類?竟敢在此聚衆作亂!”奧波耶笑道:“這皇帝倒有些靈性,曉得江山要大亂了。”焚天輪微搖,莊公子腳前冒起三尺烈火,剎時磨磚燒化,地層迸開丈餘裂口。
那莊公子身無縛雞之能,偏生脾性倔傲,身陷兇危絕境,反而生出一股沒來由的勇武氣,叫道:“妖人休要猖狂!”捲起袖子還想上去搏鬥。噶朗吉道:“拿了吧!”作勢欲擒。圖抻道:“且慢,皇帝是我們抓獲的,自該由瓦喇薩滿處置。”提手腕抖念珠,一道勁風穿堂,既擋開金輪護法,又重新困住囚犯。莊公子哪能逃脫大巫師的術法,口裡啞然出不了聲,四肢攤開緊貼壁頭,宛如被長釘死死釘牢,扭腰擺臀僅幾寸空隙。
常生子奇道:“此人是哪個皇帝?”圖抻道:“便是當今漢人君主。”常生子暗叫“糟糕,中原君主陷落,形勢極是不妙。”正想着。摩尼珠道:“這皇帝瞪眼咬牙的很不老實,須得弄個樣兒給他看。”揮法器擊向牆邊。常生子道:“莫要殺生!”已然遲了,摩尼珠殺慣人的手腳,行動如風似電,一霎六名侍衛身首異處,鮮血噴濺到劉公公面上,嚇得他氣閉魂絕,縮在牆底半聲不敢吭。摩尼珠道:“皇帝好生看着!你不聽話就是這下場。”莊公子不再扭動,但眼中怒色有增無減。
圖抻慢條斯理的道:“太過分了吧,說好是我方的俘虜,旁人怎能隨意恐嚇。”奧波耶道:“幾時說好的?本教可並沒表態。”摩尼珠笑道:“奇貨見者有份,大巫師怎好獨吞。”圖抻臉色一變,念珠緊捏在手。常生子忙勸:“各位且勿爭執,聽貧道一言,我等於此會面,皆因東瀛神主召聚。現今東主未現身,賓客先就搶女奪男,恐怕真正的要事難以辦成。”
圖抻道:“不錯,接到御天龍傳信,我們先派人到江南勘定會談地點。奔波千里預備數月,此會不可輕廢。”念珠鬆開,法力略收,莊公子軟綿綿委頓坐地。薩滿巫術雖沒全消,講和之意已表露明顯。
奧波耶道:“大巫師所論甚是。本教教主正傳神東瀛,邀請秘忍首腦快來主持會議。”常生子一凜“殊勝佛行觀想法遣出元神,卻是要聯絡秘忍神主!”摩尼珠微笑道:“等神主駕臨之後,漢人皇帝的歸屬問題,可請他給我們兩方做個公斷。”圖抻鼻子裡哼了聲:“等着吧!”
頃刻間各方落座靜等,場面漸趨平穩。門外昏暈的人相繼甦醒,滿身泥水的溜回堂中,垂頭躲在本方首領後面。何兆基早已沒臉稱雄爭霸,一直屏息坐在邊上。羞愧人微力淺,同黨摔地竟不好意思去救助。常生子本是他們中最強者,之所以夥同青城,五臺,顯然只爲結交東瀛秘忍等大勢力,現下目的達到,也對故友不聞不問了。此情此景更增兩派自卑,衆門人似木樁石墩,呆立着聽天由命。周尚義及衆弟子躺在爛泥裡半天,醒轉了撐不起身,正掙爬之際,忽有人叫道:“總算找到飯館啦!”
屋外一騎“啪噠啪噠”跑近,鞍上的人笑道:“啊呀好玩,一把子年紀玩泥巴?青城掌門真好興致。”人隨聲至,騎着馬跨進門檻。衆人忽覺眼裡一亮,暗贊“好馬!”只見那馬高九尺,長丈二,通體火赤油閃,三分是良駒七分更象活龍。騎者飛身落地,扯去遮雨油布,衆人又感賞心悅目,暗道:“好俊!”馬前站着一位美少年,瓜子臉櫻桃嘴,柳眉斜飛如煙,兩條鬢髮打着卷兒垂下,可愛中帶俏皮,教人見了忍不住只想親近。雖是青衫青褲,一身峨嵋派的裝束,堂中羣邪竟沒立即發難。
少年抖掉雨水,找兩張空桌拼起,一邊叫喚:“夥計,快上飯上酒菜呀!四鄉八鎮燒成廢墟,好不容易找着你們這兒賣飯吃。”粘罕諸人面面相覷,拿不準是否繼續裝酒家。少年道:“可把我餓壞啦!爲了追趕這夥金輪邪教,我已兩天沒吃飯了,再不填飽肚皮,哪有力氣跟他們廝殺。”
噶朗吉霍然立起。奧波耶擺了擺手,示意單個敵人無須緊張,且看他玩什麼把戲。圖抻聽是找金輪教麻煩,微微一笑,回首命粘罕上菜,儘量滿足少年所需。
蠶娘子好奇道:“小哥哥,你是誰啊?你幹麼要追殺金輪教?”少年揚手正待分說,飯菜端上來了,這下顧不得講話,一張嘴,兩隻手,流水般掃蕩碗盤。甭管牛肉,烤羊,蹄膀,糟鴨,包子,蒸糕,木耳,黃花,海蜇,東坡肘子,西施舌頭……粗的細的,精的糙的,一氣猛塞狂吞,整罈美酒瞬時喝光,速度快的令人目不暇接。在座衆人全看呆了,粘罕跑前奔後的送菜,忽而訝然道:“那,那匹馬變了!”
就看那馬形樣漸漸變的兇惡:嘴角拖出長鬚,頭頂冒出犄角,四蹄化爲白森森利爪。最奇的是那腹部漸次鼓脹,反之少年並無異樣,好象他吃掉的大量食物,全都轉移到了怪馬的肚子裡。
常生子見狀皺眉,暗想“是他!幾年不見模樣大變,我差點認不出,怎麼一個人追來了。”
圖抻笑指怪獸道:“饕餮也能馴養,的確是馭獸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