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剛從李鳳歧的小屋出來,走到近處看見紅袖,拉住手道:“我正找你呢!快隨我去長春麓。咦,歐陽姑娘在這兒?”孤萍視紅袖爲異類小獸,當着她落淚無所謂,被桃夭夭看見就沒面子了,匆忙背過身去。但此人是玄門師尊,背身不理睬有違禮法。桃夭夭笑道:“大哥向來愛說反話,歐陽姑娘何必惹那氣慪?快回去陪他喝酒吧。”孤萍愈發窘促,急思推搪之辭,猛聽雲霄裡“嘭嘭”兩下巨響,恍如打雷,聲震數裡。
孤萍急中生智,低頭道:“那是班良工在試射‘神武離恨箭’,待弟子前去查看。”桃夭夭道:“班良工?奇巧門的首徒是吧。他長期閉關不出,躲在太乙峰搞啥名堂?”循聲遠眺,只見空中彩煙交織,瑞光四射,彷彿節慶燃放的大禮花。
孤萍忙道:“班良工閉門鑽研破魔器械。喏,試驗經常出岔子,需要幫手替他護場。師尊自便,恕弟子少陪。”騰身縱步,一溜煙奔向太乙峰頂。紅袖邁腿欲追,桃夭夭扯住道:“別跑,你跟我走。”
紅袖道:“李鳳歧的懸案還沒弄清,跟緊歐陽姑娘容易找出頭緒。”
桃夭夭道:“那事我已查明,另有件差事交給你辦。”紅袖道:“什麼差事。”桃夭夭深吸口氣道:“我娘上山來了。”簡述琰瑤環尋子入山的經由。紅袖拍掌喜道:“那敢情好啊!母子團聚,主人的心事總算了結嘍!”
桃夭夭道:“我母親屢受磨難,身體心神有些異樣,你伺候她務必細心。”紅袖道:“伺候主母是我本份,何消囑咐。”桃夭夭道:“端茶倒水自不必說,主要是……另外……”紅袖道:“哎呀,要我幹啥快交待呀!吞吞吐吐真煩人!”桃夭夭道:“另外你要關注我孃的意向,她是喜歡靈兒多點,還是更願意接納小雪。言談中你可稍加試探,只是別惹我娘生煩。”
一聽這話,紅袖心頭雪亮,笑道:“主人真鬼,娶靈兒娶小雪你拿不準,就想憑母親的態度做決定。唉,想法是好,只怕事與願違。”桃夭夭道:“怎麼?”紅袖道:“萬一你媽最喜歡我,咋辦?”桃夭夭叱道:“少胡扯!”一反常態的嚴肅。紅袖嘟嘴道:“膽小鬼,自個兒不敢去問,拿我當投湖試水的石子。”桃夭夭暗想“大哥之言極是深切。我今後命運多舛,理當儘速了結婚事,拖久了只會令她們傷的更深。兩個女孩子我無計選擇,母親的意見或是最佳參考。”理由雖充分,但想到兩女終有一人失落,他登覺心裡悶痛,一聲長嘆:“唉,當初被周天歲兩拳打死就好了,我也省得這會兒傷人累己。”
紅袖忙掩住他的嘴,嗔道:“大過年的死啊活的,你又發癡啊!選媳婦兒的事我幫你打聽,快別撒嬌了。”桃夭夭澀然一笑,挽住她臂膀,踏清風飛往長春麓。
此刻辰牌將半,紅日高升,雲藹蒸繞,林泉竹石之間含蒼浮翠。桃夭夭攜紅袖落到棲神閣外,擡眼就看門口人羣圍簇,當中魔芋大夫盤坐。不遠處放了一架五彩軟轎,四名奇巧弟子握着轎杆。桃夭夭走到近前,詫異道:“魔芋大夫,你不在無量峰照看龍師妹?”
魔芋大夫氣呼呼的道:“龍師妹?龍師妹在閣樓上呢!這些人生拉活拽帶她來這裡,我怎麼攔都攔不住!”一旁奇巧弟子忙分說:“誰敢拉龍師妹啊,她是我們擡來的,哥幾個累的發昏。”一人道:“啓稟師尊,接龍師妹是大師姐下的令。限午時前接到棲神閣,不準延誤。”另一人指着那軟轎:“橫霓輦是奇巧門的寶物,運送貴客又快又穩,龍師妹坐在上頭舒服着呢!”
衆人七嘴八舌難說清,桃夭夭正待細詢。凌波從中堂迎至階下,先行拜揖:“參見師尊。”燕盈姝陸寬等人相隨左右,同向桃夭夭致敬。小雪躲在人後,神色頗顯落寞冷淡。凌波道:“桃夫人精神大爲好轉,一醒來急着要見龍百靈。”桃夭夭道:“母親要見靈兒?”凌波道:“是的,從凌晨起喚她相見,口氣萬分急迫。弟子怕夫人急狠了傷神,特命奇巧弟子速往無量峰接人。”桃夭夭道:“嗯,你辦的好,順我孃的心願就成。”心下卻感疑惑“靈兒是龍家大小姐,母親平素敬而遠之,今日急召卻爲何故?”
眼光上移,看見八名女徒高站房頂,揹負大竹簍,繞着閣樓四面貼符紙,衝她們叫喊:“不用貼感兇符了,玉銀童被我關入大雪山,貼符測不到他的蹤影。”衆女停了手往下看。凌波道:“這不是感兇符,是卜籌門‘金鐘禁息籤’,桃夫人要求貼滿閣樓的外側。”揮手命女徒們加緊張貼。明黃色的紙條從竹簍中取出,挨次封嚴板縫,窗格,明瓦。只見黃紙閃亮,映着煌煌天日,將小閣樓包的宛如黃金寶塔。
凌波道:“禁息籤使用繁瑣,要論隔絕音息的效力,卻屬卜籌諸符之最。”紅袖插嘴道:“屏蔽音息?那房裡發生什麼事,咱們都沒法知道了?”凌波道:“是的,此符常用於密室靜修,防止外人探測真法玄秘。”旁邊鐵頭道:“桃夫人對玄門符咒倒很熟悉。”
凌波道:“乾坤鏡可透視屋中情形,但兩種法器相剋,禁息籤必被燒燬。”桃夭夭忙道:“不要用乾坤鏡,我娘封閉房間自有道理,切莫違她意願。”紅袖眼望緊閉的樓窗,小聲道:“龍姑娘和桃夫人,未來婆媳相會,精彩場面可惜看不到嘍。”小雪哼了聲,轉身走向澄秀亭。桃夭夭雙眉皺攏,暗思母親與龍太太怨深似海,會不會遷怒她女兒?琰瑤環發怒時的惡罵狠打,似又將施加於龍百靈,密閉房間莫非是防人勸阻?想到這兒按捺不住,一拉紅袖說:“跟我上去。”凌波道:“且慢!”桃夭夭道:“我領丫鬟拜主母。”燕盈姝道:“桃夫人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上樓。順從她意願切勿違背——這可是師尊才傳的法旨。”凌波點了點頭。桃夭夭窘住,轉臉旁顧。紅袖兩手一攤,意謂“母命難違,這下沒轍了。”陸寬扯了扯丁志玄的袖角,悄悄的耳語:“咱們好象多了位太后哇。”衝閣樓斜望,眼底微現血絲,爲了表現守護師母的忠心,他拉着丁志玄在棲神閣熬了個通宵。
稍頃,幾門首徒聞訊,也趕來拜望師尊的母親,屋外空地漸顯嘈雜。桃夭夭目視小雪去的方向,一咬牙道:“走,商議玄門要務,大夥兒澄秀亭集合!”甩開步子走去。衆徒看他衣冠齊楚,毫無常日癡頑之態,當下也感振奮,不自禁的從旁跟隨。桃夭夭再不朝閣樓看一眼,心裡卻暗暗囑告“靈兒啊靈兒,我娘如果打你罵你,可千萬要忍耐啊!”
與此同時,龍百靈在閣樓裡也懷着同樣的憂懼。早上驚聞琰瑤環到來,十萬火急要見自己,登知其中隱情重大。琰瑤環何以遠涉巴蜀,尚不及深慮,首先想起的是龍太太日常對她的辱辭,什麼“婊子,淫婦,賤貨”等等,字句污鄙刻薄。琰瑤環在家受盡了龍太太欺侮,在外單獨會見其女,是否要加倍的報復?龍百靈暗懷惶惑,待看到貼符封屋的異動,愈發嚇的兩腳打戰了。
屋內點了八枝蠟燭,明晃晃耀人眼花。琰瑤環背依牀框,手託臉腮,凝視牀前那隻冒煙的小香爐。龍百靈空有萬端巧智,彼方不動則無從應變。靜默中掌心冒汗,摸向腰後挎的布包。那蠶娘子此時正藏身包內,觸到她稍可安心。琰瑤環忽問:“包裡裝了什麼?”龍百靈道:“手,手絹。”琰瑤環道:“嗯,出門總愛背個大包包,裡邊裝上手絹哪,吃食哪,衣物飾品哪,女孩子的小物件,以備意外所需,我年輕時也有這個習慣。”
聞她語氣和婉,似非惡意,但嗓音微抖,又象在強忍悲愴。龍百靈呼吸漸窒,彷彿陷進了迷離的深潭。忽然“嘭”的一響,打斷了她的遐思。樓梯入口從下關合,一名女弟子喊道:“符紙貼好了,我們走了啊!”腳步遠逝,四周寂然。
整座閣樓已與外界隔離,只剩龍琰兩人相處。琰瑤環道:“金鐘禁息籤阻隔外部的探察,這屋裡發生的事除我無人知曉。等會你若害羞,也不怕被人看了去。”龍百靈心一寒,暗想“她要讓我蒙羞受辱!”只見琰瑤環起坐離牀,彎腰,垂臂,打開香爐頂蓋,提爐走入牀側角落,柔緩的動作透着詭譎。龍百靈猜不出她要怎樣羞辱自己,惶極無計,出聲求道:“瑤卿阿姨……”琰瑤環面具上閃過一絲怒色:“把卿字去掉!龍鼎乾叫了十六年,我早就聽夠了。”龍鼎乾即龍家大老爺,稱呼奴婢總是“某卿,某卿”,同族的兄長們也學那口氣,龍百靈跟着叫順了嘴,未料琰瑤環對此反感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