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娘子搶前幾步,扶住道:“真夠倔啊,都這樣了還嘴硬!”扶持百靈坐下。兩人倚靠骨堆,用錦被蓋覆身軀,少時暖意漸升。龍百靈卻感病體越來越沉重,實實的撐不住,只欲閤眼昏去,但昏倒了誰給相公設謀解厄?少不得咬牙苦熬,微笑道:“等着瞧吧,天亮時,神木甲準保復原。”
蠶娘子情知勸不了,嘀咕道:“我瞧難辦,除非老天爺顯靈下降,手把手的幫咱們拼甲。”龍百靈笑道:“正要借老天爺的手哩。”瞧她神情柔中帶堅,不似弄虛,蠶娘子信了幾分,疑道:“待會兒真有天助?”百靈笑道:“東風應與周郎便,莫許開口泄天機。諸葛亮借東風,先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強自談笑,只爲提神鼓勁,硬挺着不讓自己昏厥。蠶娘子端詳片刻,稱奇道:“外表嬌柔內裡堅韌,一個嬌美女兒家,果毅堪比勇夫,我是頭回得見。”龍百靈含笑不語,心道“我只要相公作伴,天底下何事可懼?若一個人遇禍,早就撒手認命了。”蠶娘子道:“雖如此,小小年紀臨危沉篤,竟象幾十年修成的定力。”咬指晃腦,一臉疑惑不解,問道:“常言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小姐智謀是極高的,但後事難測。倘若姑爺的殺氣未能除掉,化身殺魔毀天滅地,那時萬物皆亡,小姐怕也…..你沒想過那種結局?就半點不害怕?”
百靈道:“不怕,我死去變鬼,相公定會追入地底,最多......兩個人,同遊黃泉路。”語音輕細,眼波脈脈,不自覺衝桃夭夭微笑。與子同穴何其幸福,從她臉上儘可閱出。
蠶娘子一拍膝蓋,道:“嗨,我以爲小姐修爲高深,故有視死如歸之勇。卻是仗着孩子氣逞強,什麼都不懂,若你嘗試過夫妻間的樂事,焉肯做一對死鴛鴦。”
舊諺雲“巧舌搭成鵲橋會”,男女情事合巹,多始於口舌攛掇。蠶娘子最擅撩撥風月,暗中誘導,誇談人生美妙,只盼激起龍百靈求生的意志,免得清寡念頭迷了心性。恰巧龍百靈也想聊天消乏,當即笑問:“那你講講,夫妻樂事究是怎樣?”心裡想“如今我陪着相公,已覺心滿意足,又有什麼樂事比現在這樣更快樂?”
蠶娘子道:“無須講解,男歡女愛陰陽交合,牀第綢繆其樂無窮,人長大了都該明白。”
龍百靈方知是羞事,低了頭無語,久存的疑問涌上來“那種......風慕雲和洗牙婆那樣,真的有什麼奇趣?”
蠶娘子笑道:“害羞了啊,姑爺睡着呢,就咱兩個女的面對面,聊些閨房私密,正可打發時間等天亮。”龍百靈無言應對,頭埋的更低了。蠶娘子道:“嘖嘖,這會兒靦腆了,剛剛還摟着姑爺親嘴。”百靈忙道:“沒......我沒有親......”蠶娘子逗她:“是親了嘴,我親眼看到的。”龍百靈秀眉輕蹙,微嗔道:“好了,別說那麼噁心的事情。”
諸如“親嘴”等詞的含義,龍百靈略有所知,受母親教訓,素來認爲是污穢醜行,不堪表付真情。蠶娘子道:“噁心?親吻是夫妻恩愛親暱之舉,唐詩宋詞多有描寫,小姐博覽羣書,讀到‘檁郎愛弄舌,幾回深卷幾回咽’‘爛嚼紅絨,笑向郎君唾’等妙句,怎會覺得骯髒作嘔?”
龍百靈道:“詩書所寫君子淑女,發乎情,止乎禮,樂而不淫。詞章雅俗有別,孃親教我讀書,可沒教我考究那些淫曲俗藻。”蠶娘子道:“女兒能習詩文,當爲士紳人家,爹孃的教誨正兒八經。但姐妹們平日談及,也是那般厭惡風liu,未免太古板了吧。”百靈道:“我沒姐妹。”蠶娘子道:“朋友呢,一塊兒長大的閨房密友,總該談些私房話。”百靈道:“我也沒朋友。”
蠶娘子語塞,想了一回,忽道:“小姐,你幾時來的紅鉛?”
古時所謂“紅鉛”,即指少女初潮之經血,妖魔道常用來煉製丹藥。龍百靈自是知曉,立時沉了臉,慍道:“越說越髒了!怪道妖性下流,兩三句就不堪入耳。”
蠶娘子道:“你先莫惱,此事關乎婚姻成敗,小姐和姑爺是幼年定親的吧?因此必有此問。”聽說關係婚事,龍百靈怔住了,似被鉤子鉤着了魂。蠶娘子催促:“說啊,幾歲來的經?”百靈道:“十三,十三歲......哎,我不知道,別問啦!”蠶娘子點點頭,道:“身體是沒毛病,該省人事了啊。況是及笈待嫁之女,就算母親持重,養娘奶媽總該教授些房中知識。”
龍百靈又窘又迷茫,直着眼全身發僵,隱隱約約有種失落之感。蠶娘子嘆道:“深閨裡養嬌花,養成個小傻瓜,你家的門風當真古怪。”從胸兜內摸出本小冊,遞給她道:“沒法可想,只好給你補補功課。”
那冊子半寸來厚,封皮寫了“春xiao千金”四個小楷。百靈暗忖“蘇東坡詩曰‘春xiao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只教人珍惜夜景美好,雖浮靡而不落俗套,大概這本書裡是類似的豔詞情詩。在家之日也曾看過幾眼,但孃親不讓深讀。既說關係婚姻大計,且看看又何妨。”翻開一瞥,並無文字,一幅幅的都是人物畫影。龍百靈忽然臉紅過耳,忙不迭縮手扔掉,啐道:“哪裡來的怪東西!”
蠶娘子拾起畫冊,鄭重道:“知識啊,這裡面全是知識。”百靈道:“你把這種畫......隨身帶着?好生無聊!”蠶娘子道:“此乃名家所繪工筆chun宮,夫妻情趣若何,其中描摹詳盡。小姐啊,嫁人爲妻可不是小娃兒辦家家,你若懵懂不開竅,姑爺定然不喜歡,日久生變,恐被別的女人橫刀奪愛。”
這話恰中要害,龍百靈猛想起東野小雪,人家雖然粗野不學,但日常出入鄉村,姐妹夥伴衆多,風情口耳相傳,夫妻之道必定了然於胸。不象自己深閨獨居,世風人情一無所知,比較之下劣勢太明顯了。就算自己長的美,學識好,終究不是過日子的本錢。相公要娶個悅情育兒的妻子,找個花樣書簍子作甚?放屋裡當擺設麼?越想越惘然,一時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