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一陣沉寂,忽然黃幽叫道:“峨嵋師尊要……要娶豬做老婆,你瘋,瘋……”桃夭夭道:“我沒有瘋!”雙眼盯着牆壁,臉上交織着堅定與絕望的神色,沉聲道:“這是她生平大的夙願,無論怎樣,天崩地裂海枯石爛,我都要把這願望變成現實……”班良工,楊小川等幾名徒扶案而起,齊叫:“師尊!”只聽桃夭夭說道:“我有預感,我預感成親是唯一正確的抉擇,能帶給她一生的幸福。我通曉三易玄妙,感覺一向都靈驗……請馭獸門黃公給靈兒搭個圈舍,女孩出嫁前由老年人照料才合規矩。另外若別派受邀來到,告訴他們婚禮本月十舉行。正道各派齊聚的日子,我要當着天下英雄正大光明的娶靈兒做妻子。”言訖,又晃晃蕩蕩的走出殿門。
衆人看他背影漸遠,半晌說不出話。驀地方靈寶嘆道:“不是瘋了,是傻了。我們師尊用情太深,因爲痛失龍師妹變白癡了。”黃夢龍謹遵派舊規,徒議事從不插話,此時也禁不住連聲批評:“娶一頭,一頭……唉,荒唐,簡直荒唐之至。”班良工道:“這叫什麼事,他媽的,丟臉丟到姥姥家!”衆徒彷彿看到那天懸燈結彩,桃夭夭身穿郎華服,“娘子”滿地拱爬打滾,底下是一羣笑歪了嘴的正道人士。蘭世海嘆息道:“好不容易樹立起威望,玄門興盛的勢頭,轉眼又將付之東流了。”
蘭世芳道:“我瞧師尊沒瘋沒傻,他曉得讓黃公搭造籠圈,說明還分得清是人是畜。”女弟子大多心懷同情。韓梅擦拭溼潤的眼角,道:“師尊是至情至真之人,不論所愛的女子是美是醜,變成何等怪樣,仍將她的心願放第一位,寧可自毀名聲被天下人恥笑,都要全力去實現。爲心愛的人做到這一步,天底下沒有比他重情守義的男子了!”歐陽孤萍一推李鳳歧,催促他:“你怎麼說?先前有個假定合理,詳細說來聽聽。”
李鳳歧手摸下巴,悠然笑道:“重情也好,癡傻也罷,此事隱情恐非我等能詳解的。那個假定嘛,暫時不提爲妙。”話鋒一轉,向兩邊吩咐:“眼下唐連璧動向若何,倒是急待查清……那人是個沒嘴悶葫蘆,問不出所以然,嗯,韓梅先把唐多多抱來,我交待小娃兒兩件差使。其餘的人整飭場地,採集物品,準備迎接八方賓客。”師尊失常正該大師兄做主,當下衆人齊聲應允,各自領命而行。
晚上圈舍造好了。桃夭夭依欄而坐,面對那“呼嚕”撒歡的小豬,腦憶念龍靈的音容笑貌,小時候青梅竹馬,長大後悲歡離合,一幕幕畫面回現,心頭直如針刺刀剜般疼痛。忽而腳步微響,小雪站到了背後。桃夭夭並未回頭,啞聲道:“希望你能諒解,這大概是我做的混賬的一件事,也許是後一次犯混……”小雪道:“我總是體諒你的。但外人難免搬弄口舌,大家怕你毀了名聲,將來後果難料。”桃夭夭道:“名聲?將來?如果能使靈兒歡喜快活,都毀了纔好呢。桃夭夭的妻子是龍靈,鬧得天下皆知她才喜歡,靈兒你說對不對?”悔痛到至深,他真恨不得毀掉自己的一切,只當是獻給龍靈的祭品。小雪領會這層苦心,不知該如何勸慰他。其實事理再明白不過:人和豬怎能成婚日?看似瘋狂的舉措,無非想給龍靈正妻名份,聊以彌補遺憾。小雪向來疏於禮法,對妻妾大小次序等講究不太放心上。況且龍靈退出三人的情感糾葛,無論小雪再怎樣善良,內心深處多少都有些輕鬆感。然而眼見桃夭夭這般悲苦欲狂,她又受不了了,心疼的同時暗想“倘若我變豬變狗,他會同樣的待我麼?”一時清淚滿眼,顧不得勸桃夭夭,自個躲到暗處偷偷飲泣。
第二天,第三天,桃夭夭只待豬圈裡,絮絮叨叨陪“靈兒”聊天解悶。眼見“婚期”臨近,衆徒既尷尬又無奈,想要封鎖消息,豈料接到請帖的金雷門,仙芝派,翠虛派等三十島仙家已率先趕到。薩震元快人快語:“東南大亂,戰火即將燒到原!桃師尊怎地挑這時候辦婚事?”端木神公道:“貴派靖掃仙宗,降伏魔王,赫赫聲威已震響三山五嶽。而今大會正道諸雄,是想借婚禮的喜氣提振精神,形成共商大事的氛圍罷?”衆徒怎好明說?只能含糊其辭,假稱桃夭夭閉門參修玄法,請各位來賓先暫居鴻鈞寺外圍房舍,等師尊出關再行面談等語。接着,葛仙黃龍觀,花教,華派,齊雲派,三清派等陸續到來。馭獸門嘯風大寨託花教帶口信,稟報近千頭神獸尚且監管,許大安等徒衆暫時抽不開身,但還是會分批西進,趕十日前聚會崑崙山。於是漸漸鴻鈞寺日漸熱鬧,人多嘴雜,議論紛起,那三清派的虞家姐妹是話簍子,因仰慕李鳳歧英風俠舉,成日纏着追問:“瀟湘花雨李大哥,”“聽說你們平了崑崙仙宗,”“給我們講講詳細經過呀!”“桃師尊怎沒露面?”“你跟他是結義兄弟麼?”“那上陣對敵你們倆誰聽誰的?”
歡笑喧騰聲,夾雜着些微哭罵聲――琰瑤環爲靈的遭遇哀慟,終日房哭叫:“靈兒啊,我可憐的孩兒啊。”玉銀童關後殿地窖裡,聞訊不住跳腳大罵:“好好一個絕代美人兒,竟然被你們弄成了豬玀!狗屁白靈芝,一羣蠢材傻瓜蛋,峨嵋派有你們這羣蠢貨真是倒了十八代血黴!”常言說“紙包不住火”,各派雖被安排住到遠離桃夭夭的地方居住,這些響動終會傳入耳,屆時追根究底,仙道史上大的笑話就將公諸於世了。峨嵋衆徒心急如焚,央小雪去求桃夭夭收回成命。至晚間小雪帶出話來,卻叫卜籌徒座前聽用。
翌日清晨,歐陽孤萍方纔迴轉。衆徒急問:“師尊何意?”孤萍滿面倦怠,說道:“他讓我使‘玄天大衍行’,占卜婚姻兇吉。”玄天大衍行乃卜籌門高級占卜術,用一次極耗法力,故而孤萍頗顯疲態。衆徒忙問:“佔得何卦。”孤萍道:“奇怪,竟是‘水地比’。麻姑早先替龍靈卜過情愛後事,正是這‘水地比’吉兆。現今前後相互應合,顯示他倆的婚姻定會美滿。”黃幽嘀咕道:“跟一頭豬做了夫妻,還美滿?美哪門子的滿!”孤萍道:“我越來越覺得,師尊這麼做合乎運勢展。或許他不明其詳因,但做下去的結果多半會好於預期。”李鳳歧笑道:“呵呵,大智若愚,他順本心而行,糊里糊塗反能達成所願呢!”
正談到此節,紅袖提着大筐胡蘿蔔進屋,嘴裡咕噥:“靈兒飯量見漲啊!一頓比一頓吃得。”放下竹筐喘口氣,一個勁兒牢騷:“大美女很快要變肥母豬了,那間‘閨房’太小,師傅夫人太肥,成親的時候恐怕出不了閣。”蘭世芳聽着刺耳,說道:“龍師妹遭遇很慘,你滿嘴怪話輕賤她,太不通情達理了!”黃幽哂然道:“小狐狸通什麼情理。”紅袖看了看他量,又瞧瞧峨嵋衆位高手,忍不住嘴一扁,彷彿久積的情緒倏地爆,捂着肚子前仰後合:“哈哈哈,笑死我啦,哎呀,太笑人了。”
蘭世芳慍道:“有什麼好笑?龍師妹化身豬形不幸遇禍,笑話她於心何忍!”紅袖道:“我笑的是你們。哈,人變成豬,這種事哪會是真的?主人情迷意亂不用說了,可笑你們一大幫高人也跟着昏,還不如我這小丫鬟腦子清醒。”
衆人聞言動色,齊問:“假的,你待怎講?”紅袖道:“我不省得,只知人不可能變豬,具體情由該問李大師兄,你們瞧他笑眯眯的樣子,八成是胸有成竹。”衆人齊轉頭望去,李鳳歧道:“這就叫‘大愚若智’,咱們算計憂慮,竟不及小狐狸有眼識。嘿,真的假的且不論,要緊是先理清整個事件的頭緒。世海兄,你曾用迴夢法看到龍師妹遇難經過,現下給我們講一遍如何。”
蘭世海遂講述夢所見,從龍靈遠遊江南,到酒店激變,唐連璧威震羣邪,直至那神秘人潛近背後,龍靈大叫驚破夢境,一一詳細道來。隨後李鳳歧輕撫手掌,道:“原來如此,只是一聲驚呼,迴夢法就斷了,自始自終並無龍師妹遇害身亡的實證……”
一聽此言,衆徒立時呆了。黃幽先叫道:“你意思說,龍師妹,龍師妹她根本沒有死!”紅袖得意洋洋的道:“那還用問,本丫頭早就想到這一層。你們聰明反被聰明誤,成日裡細思量瞎琢磨,自個兒把自個兒往死衚衕裡引。”
李鳳歧沉吟:“做成假象的那個人,事先已料到我們會根據屍體探究因由。他的智謀當真了不起,三界可有這號人物?”蘭世芳兀自生疑:“可我們現龍師妹的屍體了啊……那具屍體是假的!”楊小川若有所悟的道:“龍師妹後所到之地是一座毀壞的倉庫,河水裡漂滿豬羊死屍,莫非……有人將豬屍僞裝成龍師妹的形樣,我們用白靈芝復活的,實際上就是頭死豬!”
蘭世海霍地站起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借屍體殘留的舊跡重現場景。若非龍師妹真身,迴夢法怎能施用成功?”李鳳歧道:“有沒有這樣一種法術,不是障眼法,也不是妖怪修成人身――短時間內,既能改換兩種物類的形體質性,又可將異類的經歷殘跡遷移入身。”
蘭世海沉思片刻,態似有鬆動,喃喃道:“聞所未聞,若有那等神功,何須再修其他功法?只須自身一變形,化作對方的體貌體性,對方的法術真氣全到自己身上了;或者直接把對手變形成異類,令其喪失法力……匪夷所思,實太過離奇。何況師尊通三易知萬法,怎沒瞧出屍體施了那種‘神奇’的變形術?”李鳳歧回望孤萍道:“我先說‘假定’難以講通,指得便是此節。”
探討正待深入,韓梅牽着唐多多走進來。李鳳歧擺手止住衆議,道:“空談無用,找人方是正經。喂,小娃兒,你哥近幹了些什麼?他天天守着你,有甚舉動你該清楚。”
衆人聞言暗思“唐連璧甚是精明,又是早找到龍師妹屍身的人。遇到龍師妹變身這樁怪事,他絕不會不深究。大師兄叫唐多多觀察他動向,定可獲得多的線。”只見唐多多伸出小手,撫摸自己的後腦勺,一下又一下摸個不停,李鳳歧道:“哦,幾天來他總愛摸你的腦瓜?”唐多多點點頭,一屁股坐地上,相鄰幾寸,蘸口水畫了個大屁股形狀,一個勁兒的搖頭晃腦。李鳳歧道:“他整日都挨着你坐,而且動腦筋想事。”衆徒見狀莞爾,暗想這小孩兒古怪刁鑽,兼年幼辭不達意,所以敘事多用比劃。也只有李鳳歧這等機智之人,方能解開這啞謎。
正想間,唐多多開了口,說道:“我照大師兄教的問他啦,我問‘哥啊,你老是風裡來雲裡去,我好記掛你呀!你很快又要走了?我好想知道你去那兒啊,不然我晚上睡不着覺覺。”李鳳歧忙問:“他怎麼說?”唐多多又不言語了,坐到地上雙腿盤起,疊着手擱丹田上。衆人恍然道:“他煉功了!”李鳳歧道:“然後呢?”唐多多道:“然後他給我顆星星,說念幾句口訣,星星會指明他去的地方。”攤開手掌,嘴裡唸咒,紅嫩肌紋浮現一點白色光芒。
楊小川動容道:“是玄星天術!風雷道法難煉成的……”定下神思,遂向左右詳解:“此術可追敵蹤,也能標示己身所處之位,包括往昔敵我各方法術施行的跡象,均可探尋清晰脈絡,其精微程實屬風雷門之!”衆徒暗道“唐連璧加緊煉成這追蹤術,顯然心裡已有打算。”一念未落,白芒化作白氣,平展開來宛如鏡面,內顯示唐連璧正飛離鴻鈞寺,向着東南方去了。李鳳歧道:“我們快跟上他,也去江南走一趟!”
無須多加解析闡釋,衆人均知去江南幹什麼,霎時心情激動難抑。紅袖道:“我告訴主人!”李鳳歧連忙制止:“萬萬不可!找到人之前,不能讓師尊聽到風聲。一來此行未必如意;二來怕節外生枝,他那情熱如火的作風只會壞事。”
孤萍贊同道:“是的,‘水地比’吉兆對應他如今的行爲,貿然改變或將攪亂好運氣,因此就讓他暫時跟那頭豬玀談情說愛。”李鳳歧令調派:“韓梅抱上唐多多,楊小川,蘭世芳,蘭世海隨我同往東南。其他人留守寺內,管待遠客看好師尊,一應事體是外甥打燈籠――照舊!”門外忽道:“我也要去!”小雪快步走近,眼裡滿是好奇與熱望。李鳳歧笑道:“好啊,小雪妹子關心故人,只是見面別吵架纔好。”運氣調動劍光,帶幾人飛騰昇空。
鴻冥劍第重速極快,李鳳歧曾用此法一夜間轉運數千金輪教徒。此時功力遠勝昔日,使出來是疾如星馳,頃刻已到淮揚地帶。唐多多手捧白色氣團,顯示他堂兄的去向。只見唐連璧收雲落地,站一處斜坡前。衆人隨後降落,四面一望荒無人煙,再瞧唐連璧神色凝重,好象若有所思。
蘭世芳道:“他站的位置,便是龍師妹屍體出現的地點。”隔着幾丈距離,似被語聲打斷了思路,唐連璧目光微側,如冷電般衆人臉上一轉,隨即伸掌招回唐多多捧着的那團白氣。楊小川低聲道:“唐師兄料到我們會跟來。”李鳳歧道:“那當然,要不怎會把玄星交給唐多多這淘氣包。”唐多多窩韓梅懷裡,伸臂撒嬌“哥啊,哥啊”的叫個不休。唐連璧不應,將玄星收入掌,手指地層默運神功,那點白芒透入泥土,迅即化作一條細長的白線。
楊小川道:“此乃玄星天術的神效,可指明敵人施法軌跡。”看唐連璧順白線邁步,幾人忙跟隨而行。小雪疑道:“敵人施法的軌跡?指明那個幹嘛?”李鳳歧略作講解:“誰初把龍師妹的屍體運到此處,誰就知曉龍師妹的下落,沿着他作法殘跡尋找,必然有所收穫。”那白線曲折蜿蜒,後段漸行隱沒。衆人隨之七拐八彎,越走越快,疾行約莫里之遙,走到兩山相夾的豁口。但見雲遮霧繞,白茫茫如紗屏張列。底下亂草尖石交錯,看不見進去的路口。
唐連璧抖袖一拂,霧氣登即散開,一條鬥折蛇盤的小路通向山谷。小雪道:“我明白了,是搬動屍體的那個人,設下了這道霧障。”蘭世芳道:“嗯,尋其施法遺蹟,當可破解真相!”衆人沿小路向前走,地勢逐漸平坦開闊,山谷內竟隱藏着齊齊整整數十里的農田!只見阡陌交縱,清溪環繞,極少有外人到此,你們是如何穿過谷外霧障的云云。
蘭世芳忙道:“大哥莫怕,我們並非歹人,是從四川來這找失散親戚的。”她量放緩語氣,輕柔的川音聽着甚是悅耳。那農夫一怔,手搭眉額仔細端詳,一霎看清衆人服色,面露喜色道:“啊呀,你們是峨嵋派弟子?”彎舌頭講起官話。衆人大吃一驚,聽他說道:“男的穿青衣裳,女娃穿紫衣裳,明明是峨嵋弟子嘛。”蘭世海道:“敢問兄臺,你怎知我們穿紫穿青,便是峨嵋弟子?”農夫道:“小龍老師講的嘛,她還提過你們那邊的口音,哦,就象這位姑娘那個味道。小龍老師好幾次跟我們提起,倘若那天峨嵋弟子到了斗箕村,那就是家裡親友找她來了。”
衆人互看一眼,齊聲道:“小龍,老師?”
農夫笑嘻嘻的道:“我領你們去見她。哎呀,村裡人看她獨個兒挺孤單,認姐妹的,認女兒的,都想把她接到自家住。哦,可沒有敢認媳婦兒的,小龍老師比畫裡仙女要美一千倍,一萬倍,誰敢癩蛤蟆想天鵝肉,把她娶進家門……嘿嘿,小龍老師就愛念叨你們,領去一見她不知多高興呢!”沿田埂走至村口,一架水車立小河邊,依地形藉助落差,將河水自動翻入溝渠,繼而流入稻田潤澤禾苗。衆人眼見設計精巧,絕非出於常人之思,禁不住放慢腳步細觀。農夫笑道:“希奇?這玩意兒是小龍老師教大夥兒做的。一個水蔥似的嫩女娃,哪曉得腦筋那麼好使,除了水車她還教我們好多希奇管用的法子。斗箕村十畝莊稼,自她來了後給料理的停停當當,收成增加好多,去年打的穀子今年開春還沒吃完呢!”
小雪道:“那位……小龍老師,她會幹農活,種莊稼?”
農夫連連擺手:“不,不,小龍老師一雙嫩手吹都吹得破,誰忍心讓她幹粗活呀?打柴,蓋房,洗衣掃地,平常的活計大家都幫她幹完了,只遇到難關時請她給出出主意。你說小龍老師哪來那麼多見識學問,甭管田裡村裡有啥麻煩,她一開口就沒化解不了的。”一行人步入村子,聞聽談及“小龍老師”,村民無不笑容滿面,再問此刻所,紛紛遙指村塾。
農夫接着讚歎:“要論小龍老師做的大好事,還得算教各家娃兒唸書識字。咱窮苦農戶的孩子幾時念過書?八輩子想不到那福份。她一來,好了,非但教認字,教做詩詞章,還把娃兒們教得又懂事,又知禮,體老人親愛兄弟,哪象往年村頭田地長大的蠢東西,比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都顯貴氣哩!告訴你們不信,就一年多的時日,斗箕村老的小的吃的用的全改了樣。大夥兒談起,都說小龍老師定是觀音菩薩託生,專門到凡間來救咱們貧苦窮人……”讚頌未幾,走到一處草廬前,門口七八棵桃樹,懸掛木匾曰“野泮”,意指鄉間無餉無名的小學,舊典故用法,字跡娟秀,正是龍靈的手筆。
草廬裡書聲朗朗,正上課,農夫待要進門傳訊。李鳳歧止住道:“別忙驚擾,先聽聽小龍老師教什麼。”讓韓梅抱唐多多走遠,免得那小孩吵鬧。衆人屏息躡腳,走到窗下靜聽,屋裡十幾個幼童念得正起勁:“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卻是一唐詩。
唸完提問,小龍老師道:“菜花兒,你講講看,這詩誰寫的,好哪裡?”
叫菜花兒的小女孩應聲起立,細聲細氣的道:“唐朝李太白寫的《靜夜思》,上節課講過,這詩好意境。”
小龍老師道:“對了,寫詩作詞意境,採內容倒是其次,不必拘泥平仄格律。拿這《靜夜思》來說,內容有甚奇妙呢?翻成白話是這樣‘牀前的月光亮晃晃啊,我疑心是地下結了霜啊,我擡起頭看月亮好亮好亮啊,我低下頭就想起了家鄉嘛。’平平無奇,象半夜沒睡醒說的呆話,”
衆孩童哈哈大笑,有的道:“象我姥姥念阿彌陀佛。”有的道:“象小娃娃夜裡尿牀直叫喚。”氣氛活躍,全無尋常學堂裡的死板之感。
小龍老師道:“可是,這平平淡淡的內容,經李太白‘明月光’‘地上霜’兩景襯托,立時就有一種清悽孤冷的意境。月光的清,霜影的冷,清冷便是此詩的絕妙處。我們讀《靜夜思》的時候,先感到的是一股清冷之意撲面而來,然後纔會探究作者爲何清悽啊,爲何孤獨啊,一步步深入,從字裡行間尋出‘思鄉’之情,反過來再看前景,詩人思念家鄉又回不去的心情便感同身受了。所以說,我們讀詩要品味意境,作詩也當‘意詞先’,不要堆砌詞藻,構思奇,應該先將心意反覆回味,把自己感動了,下筆方可化平淡爲絕妙。大家聽懂了麼?”
孩童們齊道:“聽懂了!”
窗外李鳳歧挑起大指,悄聲道:“聽聽,這才叫循循善誘,深入淺出。”小雪差點跟着回答“聽懂啦”,嘴巴微張立即閉攏,暗想“她還挺會教書的,要是以前丁先生也這麼教法,我學堂多半能學得下去。”蘭世海微詫道:“當初夢境顯現,龍師妹十分悲傷消沉,怎地眼下如此開朗,還有耐性教小孩兒唸詩。”李鳳歧笑道:“身處幽靜田園,日聞呀呀童音,再多的苦痛都能治癒了。”
片刻間下課散學。小龍老師照例演習禮儀,高聲道:“各位同學再見,”孩童們躬身回禮:“龍姐姐再見。”小龍老師立即糾正:“什麼姐姐弟弟,該叫老師或者先生,說過多少次了?”衆孩童笑答:“你年紀小又好看,怎會是老師,先生?”“先生都是滿嘴鬍子,難看死啦。”邊說邊往外跑。小龍老師似乎很生氣,追着喝命:“叫先生,叫老師!你們家大人誰不叫我小龍老師!”菜花兒帶頭起鬨:“你又不老,就是龍姐姐啦,哦哦,龍姐姐,年紀小的龍姐姐!”一窩蜂攆了出來。羣童轟然四散,小龍老師作勢要追,忽望見峨嵋衆徒,霎時雙腳立定,笑容凝固臉上。
李鳳歧近前道:“小龍老師,我們來接你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