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陸寬證實,傳聞必屬真實。桃夭夭念道:“瀟湘花雨,瀟湘花雨,名字可風雅得緊……”
陸寬道:“此人樂善好施,不分貴賤,‘無以善小而不爲’,非但賑濟大災難,尋常人家的疾苦他也解救。我父親的好友楊士誠先生是番禺大鹽商,年逾花甲生了個獨子,豈料三歲時害了場怪病,眼看行將夭折,多虧‘瀟湘花雨’暗施藥救活了小孩。楊老先生感激涕零,誓耗家產也要找到恩公。尋訪好幾年,才知各地無數的盲女,寡老,病夫,孤兒,都曾受他救治撫卹。尋找他的人成千上萬,但除了‘瀟湘花雨’幾個字外,再無絲毫線,似乎那人千方計隱匿身份,不願讓受惠的人報恩。楊老先生萬般無奈,只好捐資修建‘瀟湘花神祠’祭祀,祠堂落成時抱着‘瀟湘花雨’的神位大哭,還捶胸痛呼‘今生無緣面謁恩公,老朽死難瞑目。’”
衆人悠然神往,想象“瀟湘花雨”的風采,只覺和張老先生深有同憾。桃夭夭仰面噓氣,點頭道:“真乃大丈夫所爲……”
陸寬道:“賢弟,跟你講兩句掏心窩的話――愚兄膽子小,愛吹牛,但對英雄的羨慕是真心實意的。記得咱倆初會時的談話麼?陸達遠常懷宿願,若學成仙術扶弱濟貧,象‘瀟湘花雨’那樣爲萬人敬仰,哪怕只有一天,我這輩子算沒白活。”桃夭夭默然不語,盯着地面呆呆出神,
老大忽道:“‘瀟湘花雨’是神仙,要不單憑他兩隻手,怎能救濟那麼多姓?依我看,十有八就是許老爹!”
衆人均有這個念頭,但許青鉉是“瀟湘花雨”的話,怎會坐視白露坪的姓遭難?何況許青鉉形貌粗豪,跟“花雨”這類綺麗字眼可全不搭邊。
陸寬沉吟道:“可能是江湖幫會……”話沒說完便知無理――若許多人用同樣的名號行事,絕不可能這樣毫無形跡。張富順搖搖頭,道:“反正許老爹叫咱們保守秘密,今晚的事過了就算了,誰也別再提起。”後的話是對兒子說的。
大娘也瞪眼道:“聽見沒有,人家不願顯露身份,我們也別亂嚼舌頭。往後你們再要談什麼‘瀟湘花雨,蕭花神’,當心我拿錐子戳屁股。”言下之意,竟將許老爹視作“瀟湘花雨”了,伸手推兩個孫子,道:“趕快睡覺去,明早跟你爹下田呢。”兩少年起身往裡屋走,老大兀自嘟囔:“要能給他提鞋跑腿,比掄鋤頭強十萬倍,挖了我的眼睛也願意……”
桃夭夭望着他們近乎虔誠的神情,彷彿“瀟湘花雨”是神聖仙佛,絲毫不容褻瀆。他既驚且佩,暗叫道“爲人若此,夫復何求!我常爲自己身世憂悶,氣量何其狹窄。比起那個普濟萬民的瀟湘花雨,簡直是溝渠對大海。嗯,陸兄講的好啊,象他那樣人人崇拜,出身卑賤又有何妨?”
轉念又想“他連真名都不願讓人知曉,哪裡貪圖什麼‘敬仰崇拜’?天祥言志雲‘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畢竟還念着史書留名。似那人作了多少爲民造福的大事,竟然甘於默默無聞,此等淡泊的胸襟,古今聖賢也望塵莫及!”他聞賢思齊,好奇心愈重,真恨不得“瀟湘花雨”立時出現面前。
大娘已鋪好草蓆和被褥,讓客人堂屋宿夜,自己進裡屋陪伴唐多多。片刻燈滅人靜,窗外月色如水,而屋內氣氛並未平息。陸寬講了幾句豪言壯語,胸氣血激盪,翻來覆去睡不着。將近半夜,忽覺後背衣服扯動,扭頭看時,只見桃夭夭坐席邊,手抓着一大包東西。
陸寬揉了揉眼睛,道:“嗯?你不睡覺?”
桃夭夭壓低嗓音,道:“驚了陸兄的好夢,快起來辦正事要緊。”
陸寬道:“什麼正事?”
桃夭夭道:“咦,捉妖怪啊!難道咱們是來走親戚的?”
陸寬道:“明天許老前輩出馬,何須你我費力?”
桃夭夭道:“大丈夫行事自有擔當,作善事都要人代勞,那太窩囊了。大師姐交託給咱倆的任務,要麼不幹,要幹就自個兒幹!”
陸寬愣了愣,看他神情不似作耍,料想是因爲“瀟湘花雨”的故事所激,心也是一陣激盪,喃喃道:“好是好,可……你有把握嗎?再說,黑天荒地的,哪兒去找妖怪?”
桃夭夭道:“我們有峨嵋派的法寶,妖魔鬼怪手到擒來。至於妖魔何處……嘿嘿,山人自有妙計引出……”眼光瞟向牆邊,紅木箱子已打開。他揚了揚手裡的衣物,塞進陸寬懷,笑道:“這是楊三姑娘的嫁衣,暫且借來捉妖。你先拿好,我進屋瞧瞧大娘睡着沒有。”彎腰低頭,躡手躡腳的蹩進裡屋。
陸寬檢視懷裡的物事,幾件大紅色的襖裙,繡着鳳凰圖案,暗自納悶“用娘子的衣裳捉妖?稀奇古怪……”正摸不着頭腦。桃夭夭弓腰走回屋,臂彎內躺着唐多多,低聲道:“大娘睡得真沉,我抱走小娃娃也沒察覺。咱們別驚動他們,到外面再理會。”
兩人悄悄起身,拉開門板走出茅屋。門外夜空如洗,草木泥石清晰可辨。桃夭夭接過嫁衣,將唐多多放到陸寬肩頭,道:“陸兄照管好小娃娃,緊要時讓他念降魔咒。”唐多多睡意正濃,嘴角口水橫流,趴着陸寬的肩頭“呼哧”吐氣。
桃夭夭解下行囊,遞給陸寬,道:“包裡裝有清風劍和子午鎖魂匣,妖怪現出原形後,兩樣法寶自會收了妖魂。”
陸寬聽他話裡意思,捉妖重擔全推給了自己,忙道:“我和唐小師兄對付妖怪,那兄弟你作什麼?”
桃夭夭淡淡一笑,並不回答,只道:“你等一會兒,我稍作準備。”懷抱娘子的衣服,疾步奔向茅屋後邊。陸寬不及拉住細問,只得站原地等待。良久沒動靜,幾縷冷風颳起,脊樑涼颼颼寒意森然。唐多多做夢跟吊死鬼捉迷藏,摟住陸寬的肩膀,嘴裡嘟囔兒歌:“舌頭紅,頭長……牙齒亮光光…呼呼呼,人肉吃得香……”
陸寬兩腿打顫,剛纔生出的勇氣,一點點的消磨,尋思“桃兄弟怎麼回事?半天不出來。”想尋到屋後去打探,剛邁出兩步,忽感樹上有東西窺視,猛然擡頭,樹枝間“撲棱棱”飛起一隻貓頭鷹,眼睛灼灼亮,如同墳地裡的磷火。陸寬籲口長氣,擡起左手擦拭額角的冷汗。
就這時,身後有人道:“玄夜風冷,陸公子徘徊不眠,敢問所爲何人?”語氣柔婉,儼然是少女的腔調。
陸寬霍地轉過身,只見面前站着位紅衣女子,青絲飄灑,螓低垂,月光掩映肌膚勝雪,渾然不似活人。陸寬汗毛倒豎,一顆心差點從腔子裡跳出,張大嘴巴要喊,卻不出半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