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岸在觀中辛苦修持,一晃就是三百多載過去,那陰陽生死之變的第一重、第二重,他已經順利過去。
能渡過去第兩重並不奇怪,因爲他本來就有着堅定的意識撐着。再則每天服食的丹丸看似平常,實際上也有鎮壓神魂之用,那過往之俯神等若成了他自身的養分。
所以越是順利,越是說明那一縷神魂依舊在他體內安然存續着。等什麼時候他遇上了障阻,那麼就是那神魂開始被削弱的那一刻。
重岸這一日完成功課之後,走自己的宿處走了出來,走了一株蒼翠青松之下,這是他來山上第三個年頭栽種下來的,現在已是茁壯高挺,枝葉蒼翠了。
站在這裡俯瞰山下,只見青山莽莽,長河蜿蜒,三百多年過去,觀中與以往已是大不一樣了。。不但重新翻整過,觀中也多了不少人。
雖然道觀本身處在荒野之中,但是這些年來,上游地陸上屢生洪水,導致河流改道,多出了許多新的河流,有一條正好從道觀山下平原走過,因此這裡出現了一個處小集鎮。
據說人間王朝變遷,按年份算,今次一統天下過去不過二十來載,新生王朝正是勃勃向上的時候。底下人越來越多,山腳下的地方也是由一個小鎮變成了一個較爲繁榮的郡縣了。
這也是因爲玄廷爲了避免靈界的事再度重演,故是一開始便很是重視這裡,道法傳播的範圍很廣,得益於此,道觀的地位也自然水漲船高。
張御最初只是隨意選擇了一個山頭,如今也並沒有選擇避世,而當地之人都能看出這座道觀擁有神異,故是每日都有前來叩拜求願的。
重岸見此,主動承擔起觀中的事機,如今他在這裡幾百年,一看就是有道行的,故是這裡香火也是越來越旺。還有人自發願意進入觀中爲道僮的。當地官府見此,也是頒發了一冊道卷,算是受正經冊封的道觀了。
只是這麼多年來,他始終不知道道觀之中供奉那位的誰,他也不向下面人解釋,底下都以平常道觀供奉的道祖稱呼。
而他自己則無所謂這些,他是修道人,追逐的是自身的力量,不在意他人如何想,也不在意上面供奉的到底是誰。
在這裡站立良久後,一個小道童過來,揖禮道:“主執,觀主請你前去。”
“知道了。”
重岸揮了揮手,讓這道童自去了。觀中如今雖有不少弟子,不過這些弟子所修習的都是一些尋常拳腳,頂多只能算是強身健體,能夠修習道法的一個也無。
但是所有人仍舊願意在此,山中雖然沒有富貴,但勝在不少會受到各種災劫,而且子嗣也能在道觀之中繼續接替自己,要是有資才修道,那後代之中就可多個神仙了。
重岸來至道觀後方,這裡通常只有幾個道童和他能夠來這裡,見了張御坐在那裡,上來一禮,道:“老師尋我?”
張御問道:“近來你修行的如何了?”
重岸回道:“回稟老師,前幾日弟子已是過了二重,只是弟子一時還沒有把握過第三重,最近總感覺心中有一股躁火難以降伏,不敢貿然踏出這一步。”
每一次修行都是生來死去,他也是心有餘悸,而且一重生死輪轉,下一重的兇險都是強過一次,這第三重他如今實在沒什麼把握。
張御知曉,這其實不是重岸自身的問題,而是那個神魂屢屢被削奪,察覺到了自身有消亡的可能,所以開始牴觸或者和對抗了。
現在的情形,正好是神魂處於強勢,而肉身還未臻至強盛的時候,故是將他壓住了。
他從座上起身,道:“你隨我來。”
重岸道了一聲是,跟隨張御來到了觀後,這裡有一處數畝大小的空地,正中處有一個圓坑,內中嵌放了一個三丈左右碩大爐鼎。
他道:“此鼎爐可助你修行,你且進去。”
“現在麼?”
重岸怔了一下,但還是依言而往,走到鼎爐邊沿的時候,見鼎面上的獸面紋飾莫名動了一下,眼珠轉過來,盯着他看了下,他心中一驚,這東西居然是一活物?
他倒也沒有多少猶豫,直接走到了其中。
張御道:“且定修持坐,收攝心神。”
重岸道一聲是,坐了下來。
張御一揮袖,轟的一聲,整個爐鼎下方有熊熊地火冒了出來。
這個鼎爐是他利用了心光塑就的,人若落在裡間,當能把鼎爐視之爲某種外身,與人結合在一起後,就能增進肉身之強健,從而在修行時壓制各種內外之擾。
重岸見得那鼎中爐火旺盛了起來,這時非但不覺滾燙,反而感覺一股清涼之感流淌全身,不多時,心中躁火盡去,再過了一會兒,只覺得暖烘烘如泡溫泉之中,無比舒適愜意。
他感覺自己又是回到了此前修行之時狀態,覺得時機正是合適,正在他想着又能開始修行之際,忽然有一個聲音跳了出來,急促言道:“稷要,快停下,快停下!”
重岸心中一驚,“稷要”乃是他的本名,幾百年過去,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名字了。
而這個聲音又是從何而來的?
他也是修行長遠的人了,且這還是在觀內,故也絲毫不慌,冷靜問道:“你是誰人?”
那聲音語聲複雜道:“你問我是誰,我就是你啊。”
“你是我?”
重岸皺起眉頭。
那聲音嘆了一聲,道:“確切的說,我是你的前世。”
似是怕不信,它語速加快了一點,“你並不知曉,你的前世乃是一位出入青冥的大修,只是後來被一位仇家所害,損了肉身,故是一縷殘損元神轉生投入人世之間,期待有朝一日重拾修爲,而這元神一直沉在你的身軀之中,只是以往不曾顯化,是以你不知曉。”
重岸道:“那你怎麼現在出來了?”
那聲音嘆氣道:“因爲不得不出來,現在的修行就是在削奪自身的根基。那個清玄道人不是好人,你知道他爲什麼收你爲徒麼?他是想把你煉成爐鼎,好將你這一縷元神吞奪了,從而助長他的功行。”
重岸頓時不悅,道:“胡言亂語,當初是我主動投師,又不是老師來收我的。”
“你糊塗!”
那聲音陡然高了起來,“你當初拜了那麼多師都不成,爲何這位偏要收你?你想想與他遇到的情形,是不是有些巧合?”
重岸一怔,道:“我拜師不成,還與此有關麼?”
“那是當然,你屢屢碰壁,那不是因爲什麼心誠、資才的緣故,那不過是藉口罷了,只是那些觀主都能看出你之不凡,知道你身上有大承負,所以不敢收你爲徒。你卻不想想,別人不敢收,爲什麼這位敢了?”
重岸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既然你說你是我的前世,還是什麼大修士,那麼應該是知道修煉功法的,那麼爲何我拜師的時候你不出來,老師收我爲徒的時候不出來,偏偏此刻出來了?”
那聲音嘆息道:“那是因爲你已輪轉了萬千世了,我必須要挑選一個修行資質最符合原來功法的那一世,這一世的資纔在我看來只是一般,就算修煉,也無法完滿繼承此法,故我不言。
爲何此前不提醒,那是因爲這個清玄道人法力高強,我怕一上來便提醒,你露了破綻,反遭不測。如今你修行日深,我再不出來,你這一縷前世遺澤就要被煉了。”
重岸道:“你待如何做?”
那聲音道:“你眼下還有挽回的機會,只要你找個藉口,說是自己感覺有些不妥,那麼就能暫緩行功。”
重岸道:“照你說來,老師是圖謀於我,那我這麼說,難道不會遭受懷疑麼?”
那聲音道:“此前不提醒你,就是怕受到懷疑,但是數百年了,應該已經信任你了,再說你修煉的那門功法,本也是兇險異常,這麼說也沒有問題的,我觀察看來,因爲你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也不會來催逼你。”
重岸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就不再理會那聲音,他也並沒有停下修持,那聲音倒也未再說什麼,待煉到一半的時候,他卻是停了下來,從裡走了出來。
他一直走到了張御面前,低頭道:“老師,弟子覺得心境不寧,今天到此無法繼續,所以想回去再調和一二。”
張御淡聲道:“修行在你自身,你若什麼時候覺得可行,再來此地好了,這鼎爐一直在此。”
重岸道一聲是,他一禮之後,就回到了自己屋舍之內,把門關閉之後,坐了一會兒,他道:“你還在麼?”
那聲音道:“我便是你,自然在的。”
過了一會兒,重岸纔是道:“下來該如何?”
那聲音道:“那法門絕對不可再繼續修行下去了。”
重岸道:“不可能的,今天不修持,明天還是要修持的,除非我現在就下山,不然能拖一時,卻拖不了許久。”
那聲音道:“我傳你一個法門,可以暫時對抗此法,下來再找機會脫身。”
重岸道:“說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聲音道:“我與你乃爲一體,你既然現在用重岸之命,那麼我可用你原來的‘稷要’之名。”
重岸忽然問道:“那若是我亡了,你是否還是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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