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成環顧四周,數千名修士盡入眼底,每一個人的面容容貌都能清晰照見,目光掃過,正好看見郭岱緩緩起身,居然轉身離去,似乎對自己一舉一動毫無興趣。
在一衆弟子的簇擁下,霍天成走下講道臺,此時他找來一堆雙胞胎模樣的女弟子,傳音幾句後,兩位女弟子點頭悄然離開人羣。
霍天成講完蘊靈訣後,可以說已再無人能登臺。所謂講道,就是講述自身對大道的參悟領會,霍天成所言雖是法訣,但他的領悟已經深入到大道造化之妙,是講道的最高境界。
經此過後,杏壇會可謂是已達高潮,而且已然註定,霍天成此番講道將被世人銘記,引起方真道中不可忽視的一番鉅變。
仙杏樹下,羣情之沸騰,連主事方的青衡道都難以遏止,只能看着衆多方真修士紛紛帶着期盼的目光,一連幾次懇求霍天成再次登臺。
霍天成接下來要說什麼,郭岱便不再清楚了,因爲他剛纔聽到關函谷的傳訊,讓他前往一處地方接應。
按理來說,杏壇會舉辦之地,附近應該要有青衡道弟子值守,防備不測之變化。可是按照關函谷傳訊而來的路徑上,連一名青衡道弟子都沒有,幽靜山路只有郭岱一人走過。
路途不遠,前往有一座清靜殿宇,門上匾額寫着“養生居”三字,約莫可見內中有兩進院落。關函谷便是要郭岱前來此地。
推開養生居大門,此地似乎有段日子無人打掃,院中可見落葉枯枝,但未顯破敗,估計是青衡道中某位尊長的居所,畢竟離仙杏很近。
郭岱剛剛經過影壁,心底沒來由生出一股驚慄,擡頭望去,赫見一條高挑身影立於屋脊,在清冷夜色中,手中勾月弧刃泛出徹骨寒意。
“你是……”郭岱正想問話,卻又察覺到身後另外一股冷意逼來,院門之上也站着另一條高挑身影。藉着朦朧月光,大致能夠看出是這是一對孿生女子。
“原來是霍天成的弟子,居然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看來他也心懷鬼胎了。”郭岱心中立刻有了判斷,他依稀記得這對姐妹,方纔站在霍天成身後,樣貌清冷。
如果還是在江都地界上,郭岱平日裡與瀝鋒會往來,想要將他殺死且不驚動任何人,並非那麼輕易。然而如今遠在西境,而且衆人目光都聚集在杏壇會,沒有人理會一個悄然離席的江湖散修,這便是最佳的動手時機。
更重要的是,霍天成敢在這個時候派人刺殺自己,那就說明他不會畏懼事後的變化,想要掩蓋一個人的死亡,最好辦法就是死更多的人。而在目前的環境下,最容易死人的地方,便是各路修士聚集的杏壇會。
郭岱此刻終於明白,爲何關函谷會挑選這種時候竊取長生芝,肯定是因爲他已經預料到杏壇會必將發生變亂。亂局一生,關函谷的所作所爲便有了絕佳的掩護。
只是沒想到,霍天成會選擇在這種時候派人刺殺自己。
這些思緒只是閃念之間,郭岱雙手剛剛按上刀劍柄,那對立身屋脊院門之上的孿生姐妹便已消失無蹤。
驚慄之感傳遍周身,郭岱刀劍僅出一半,一前一後兩道鋒芒朝着咽喉襲來,郭岱身形一沉,交錯而過的鋒芒削斷他幾縷髮絲。而他也趁機抽出刀劍,橫掃周身。
不聞刀劍聲響,那對孿生姐妹輕而易舉地躲過了郭岱的攻擊。好似一對影子般,分立兩側,冷冷注視着郭岱。
“又是同行。”郭岱一眼難觀兩路,他分明能看見這兩名女子的身形,卻絲毫察覺不到對方的氣息,就連在夜空中移動的破空聲也無法聽聞。
這兩名女子顯然修煉了十分高深的潛行匿蹤之法,估計是霍天成手下專門用於行刺暗殺的弟子。
郭岱可沒工夫跟這對女子耗費時間,他一念之間進入元神定境之中,試圖尋覓到對方氣息,卻發現兩人氣機竟是化若雲煙,與周遭混融無別,清冷夜色便是她們最好的掩護。
幽夜之中,兩柄勾月弧刃驟然伸出,好似無形夜獸的獠牙,直撲郭岱而來。
鏗然一聲,郭岱身形連退數丈。這對女子看似四肢纖細,但爆發出力量尤爲驚人。若非郭岱能在瞬息間提轉刀劍護住自身,混元金身也抵擋不住這樣的攻擊。
郭岱自己就是精通潛行刺殺之人,他很快就看出,元神定境中所感應到的雲煙氣機,其實就是這對女子的法術。僅憑肉眼所見的身形,無非是幻象而已,真正的殺招會從雲煙氣機中不知何處遞出。
又險險接住一擊之後,郭岱不再猶豫,刀劍一交發出震耳龍鳴,音波如氣浪向外席捲,試圖驚擾雲煙氣機。
然而此舉並不成功,雲煙氣機依舊凝而不散、徐徐流轉。但經此一舉,郭岱便發現這雲煙氣機與幽夜月色似有呼應。
“麻煩了,這可不是一般的潛行法術。”郭岱心想道:“我就說霍天成弟子衆多,爲何偏偏派這麼一對姐妹來,原來她們的潛行法術,在夜間更能發揮。”
潛行匿蹤,從來都不是直接收斂氣機、隱淪形跡,大多數都要借物隱遁,這對女子所修乃是借月夜之色發揮潛行之功,極盡晦暝,連元神定境也看不出個大概。
只要天時不變,郭岱就很難破除她們的法術,除非郭岱有更高妙的手段,能夠幻化天時日月。
霍天成讓這對女子來刺殺自己,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因爲郭岱本就不擅長威力驚人的攻伐法術,否則的話,直接將整座養生居毀掉,搞出些大動靜來,看她們怎麼刺殺自己。
“嘖。”郭岱心中生出幾分怒意,方纔見霍天成那副得意模樣還沒消恨,現在又被他的弟子纏上,郭岱殺性復發,正法元神定境散失,雙眼怒睜,渾身氣勁奔涌,雙手刀劍不再是防守架勢。
不知那對孿生姐妹見狀作何想法,她們的攻勢稍停一瞬,再度襲來之際,一如最初那般,前後弧刃斬向郭岱咽喉,欲一擊梟首。
“癡愚——”郭岱的聲音一變,好似滾雷悶響,身形居然憑空撐大了三分,兩柄勾月弧刃正好斬在前胸後背上,刃入寸餘,不見血光。
陡然變得壯碩的郭岱硬受斬擊,一擡手短劍刺出,正中對方手臂。郭岱奮力一扯,竟是將一名女子身形扯出。
對方秀麗面孔出浮現出一絲驚慌,郭岱可管不了這麼多,手起刀落便要將其斬殺。誰料這名女子手臂受傷也依舊沒有遲疑,身形一轉,郭岱的長刀只砍下她一條手臂,然後瞬間遁回雲煙氣機中,消失不見。
於此同時,在身後發動攻擊的另一人也抽刀離開,只留下一柄勾月弧刃插在郭岱胸膛,還有刀柄上的一條手臂,滴血不止。
郭岱伸手將勾月弧刃拔出,傷口並無鮮血流出。他緩緩吐氣,身形又恢復原來模樣,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地後退兩步。那逼人的驚慄之感已經消散無蹤,想來是這對孿生姐妹見識不妙,已經逃走了。
“好險。”郭岱走近養生居正廳,連忙調息,胸背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恢復。
但郭岱沒有時間再拖了,勉強恢復氣力之後,他急忙起身,來到養生居後院,這裡有一口井。上面原本應有青石板蓋着,可此時青石板被挪到一旁,井口隱約可以感覺到有陣陣氣息流動。
郭岱縱身一躍,跳入井中,井裡雖然有水,可只要再往下游幾丈,便會脫水而出,落在一片乾地上。
擡頭仰望,一團懸空井水竟是阻隔了上下,顯然是有高人施法,爲了掩藏井水之下的環境。
井下是一條顯然被人工鑿建而成的甬道,一直通往深處,雖無燭火光亮,可肉眼望去,總能看見路徑,估計也是某種玄妙法術。
郭岱沿着井下甬道一路深入,路上並無岔道,越走越深,似乎是朝着地底而去,直到看見甬道盡頭有幾縷光芒。
走到盡頭,是另一個深廣洞窟,躡雲飛槎放在這裡都有大把空餘位置。放眼望去,瓊光玉輝盤旋飛舞,能夠看見無數根鬚自洞窟石縫中延伸而出,可想而知是何等巨木纔能有這樣的根系。
“郭岱,你來得慢了。”關函谷的聲音從洞窟中央傳來,看見他身旁擺了個法陣,幾十道符咒凌空懸立,在緩緩移轉。
郭岱說道:“霍天成派他的徒弟來刺殺我,差點沒命來了。”
“我知道,那兩個小姑娘修爲其實一般,主要是她們的法器厲害。”關函谷說道。
郭岱沿着陡坡一路而下,問道:“你既然知道爲何不幫我?”
“你自己闖下的禍,自己料理。我可不會幫着你對付霍天成。”關函谷招了招手:“那件法器拿來給我看看。”
郭岱方纔砍下對方女子一條手臂,自然也留下對方的勾月弧刃,聽關函谷的意思,這柄彎刀還是法器。
關函谷接過勾月弧刃,撫摩一陣後言道:“陰陽斷離鉤,居然落到了霍天成手裡。”
“這到底是什麼法器?”郭岱問道。
“既名陰陽,那就是一對,那兩個小姑娘手中一人一把,施法之時氣機相連,雙鉤間陰陽相接,能夠斷離萬物。要不是你及時催動氣機,破壞陰陽平衡,最後那一下足可讓你身首分離。”
郭岱按着胸口傷創,說道:“到現在我體內氣機還未平息,彷彿有兩股衝突異力在不斷糾纏。”
關函谷擡起劍指,虛指着郭岱胸口,然後往外一引,無形的陰陽氣機便自傷處離體而出,凝於指尖。聽他說道:“此地是仙杏樹的根系,要如何引導生機治癒自身,不用我來教你吧?”
郭岱滿肚子的疑惑想說,可既然關函谷這麼說,他還是專心治癒傷勢。方纔急忙調息,只是勉強治癒外傷,陰陽斷離鉤一前一後的斬擊,震得郭岱經絡內損。好在此地就在仙杏樹正下方,精純生機更盛,用淨泉掌門傳授的服食之法,郭岱進入元神定境,引導生機滋養混元金身,治癒內外損傷要比一般修士快得多。
而關函谷借方才引出郭岱體外的陰陽氣機,伸指點在一旁桌案上的硃砂中,默唸咒訣引動法力,揚手擲出一條黃巾,使其凌空懸立,關函谷便在其上勾勒寫劃。
過了兩個多時辰,外面興許早已天光大亮,杏壇會應該在進行演法大會,也不知道是那些高人較量,反正沒有波及到這樹根下的秘密洞窟。
郭岱緩緩吐納,退出元神定境。其實他的傷早就痊癒了,只不過發現關函谷一直在畫符施法,所以沒有打擾他,自己專心引導生機養煉混元金身,並且仔細體悟正法元神的玄妙,力使正法元神不散不失。
當關函谷畫完九九八十一章黃巾符咒之後,郭岱這才離定收功。還不等他開口詢問,關函谷就說道:“你定坐時心念用意略重了,以後不必這樣刻意。不要因爲正法元神一時間幫不了你廝殺拼鬥,就想着急忙煉就元神。”
郭岱張了張嘴,不得不感嘆關函谷看透了自己。之前與霍天成兩名女子拼殺時,郭岱只覺得正法元神不能助自己看破對方行藏,不得已再度發動武道元神,這纔有突破之機。
“你到底要我幹什麼?”郭岱問道。
關函谷看着眼前移轉不息的符咒大陣,平靜說道:“別的先不提,說說你袖子裡那個小東西是怎麼一回事?”
郭岱微微一怔,這纔想起來藏在護腕的乾坤袋,裡面還藏着一隻小芝精。他將乾坤袋取出,並沒有召喚小芝精,而是默運元神,然後乾坤袋一抖,通體雪白的芝精就掉了出來。
“哎呀!”小芝精落地就長出四肢來,摸着他那不甚雅觀的腦袋,對郭岱說道:“仙長,以後你有事直接叫我出來就好,不要把我摔在地上……咦?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怎麼覺得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