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郭岱這麼說,澈聞真人心思似乎安定了些許,但還是帶着幾分疑惑地問道:“那要是南境瀝鋒會希望郭道友有所作爲……”
“我做什麼、不做什麼,何時輪到他人置喙?”郭岱板起臉說道。
澈聞真人點點頭,說道:“應是如此、應是如此。對了,鑑寶會即將召開,不如郭道友隨我一同檢驗會場如何?”
郭岱問道:“會場還需要另外檢驗?”
“這一次東洲鑑寶會是多年停辦後再次召開,公主殿下希望能舉辦得盛大熱鬧一些,也讓天下修士知曉太玄宮底蘊,所以有些特別安排。”澈聞真人說道。
郭岱暗地裡卻是搖頭:“大難臨頭,還在琢磨這些虛頭巴腦,玉鴻公主身邊的人也不懂得勸幾句嗎?”
“那煩請真人帶路。”郭岱也沒計較太多,反正青衡道杏壇會變故如在昨日,太玄宮記不住教訓,自己說再多也沒有用。
得到郭岱的答覆,澈聞真人隨即帶領郭岱出城,一路向東而行,以他們兩人腳力,轉眼來到海邊。
擡眼望去,正好今天風高雲淡,碧海青天好似連成一片,潮水向岸邊緩緩涌來,浪花交疊,在腳邊碎成白沫,隨即在沙礫間消融無跡。
郭岱看見北側浩江入海口還有船隻出海,料想是從江都下游的碼頭出發,但看航向是要往海中而去。
“我們是要出海嗎?”郭岱問道:“鑑寶會的會場在海上?”
澈聞真人答道:“不錯,畢竟江都此前甫經戰禍,玄天六合陣也難以再立。爲了保證不會過分波及江都,鑑寶會特地安排在海上的會場召開。等到正式舉辦,太玄宮會安排船隻送方真同道前往,要是修爲足夠能夠踏波渡海,當然可以自行前往。”
郭岱發動元神感應,發現距離海岸約三十餘里的海面上,似乎有一艘巨型船艦,氣機感應好比是一座巍峨島嶼聳立海上,論規模氣象,絲毫不比躡雲飛槎遜色。
“太玄宮哪裡來的人力物力打造這麼一艘大船?”郭岱心中暗道,只見一旁澈聞真人揚袖祭出一枚欖核,在水面上變成一艘小船,說道:
“郭道友請上船。”
郭岱登上小船,頗有興致地四處觀瞧。這艘欖核變化的小船自帶竹篷小間,內中可容三五人,几案上也擺放着杯盞。
“難怪真人可以打造出躡雲飛槎此等不凡之物,原來是有獨到傳承。”郭岱說道。
澈聞真人施法讓小船自行離岸行駛,微笑道:“哪裡的話,這艘欖核舟是家師所傳法器。貧道至今尚未參透完全,躡雲飛槎更是太玄宮衆多同道合力。”
“真人的傳承,我也很好奇。”郭岱說道:“聽說真人出身天心派?”
“小門小派,不值一提。”澈聞真人說道。
與羅霄宗、青衡道這種方真宗門相比,天心派的確是小門小派,但實際上除卻極少數大派,方真門派的規模都不會特別大,不可能動輒數百上千門人。
像天心派這樣的方真宗門,外界所知往往也就是歷代掌門或主事人物。澈聞真人的師尊是雲崖子,可以說澈聞真人專於蒐集、整理方真經籍功訣與殘章古卷的能耐,完全得雲崖子真傳。
天心派本身並沒有十分高深獨特的神功妙法,但歷代門人都有蒐集流落江湖的殘缺功訣和方真經籍的習慣,並且進行整理、分類,更重要的是嘗試對其修補。
修補殘缺功訣,往往就是需要高深的修爲,與能夠貫通修行始終的眼力。天心派爲此蒐集整理了大量功訣經籍,不僅成爲後來重組江都太玄宮所需要的典籍藏書基礎,也因爲天心派澈聞真人的加入,吸引了許多方真門派。
過去天心派蒐集到的殘缺功訣,在經過修補後並不會藏私不顯,只要有方真同道上門求取,一般都會得到完善的功訣。更難得的是天心派不僅送功訣,還會給上門求取功訣的方真同道以指點提醒。
因爲不論如何,這些經過修補的殘缺功訣,終究未必會是功訣最初原樣,至於是變得更完善了,還是依舊有所不足,只要沒有原典對照,恐怕誰都不能肯定。天心派所做也只是盡歷代門人所能,而且爲了功訣完善,很多時候所做的修補,也僅是保證能可參悟修煉,不會追求功訣如何高深。
但光是這樣,天心派歷代傳承積累的功訣經籍,已經相當豐厚,足可堪比部分大派。而因爲與方真同道結緣甚多,天心派的人緣也是方真道的一絕。甚至天心派自家藏納大量經籍,也沒有人會上門竊奪,反正好聲好氣又不是求取不到。哪怕真有邪修敗類殺上門來,也會有一大幫方真同道前來救場助拳。
“我想,令師雲崖子能夠指點烈山明瓊的修行,原因也是在於此吧?”郭岱問道。
澈聞真人微微一愣,然後說道:“郭道友是說妖修之法嗎?其實師尊他老人家也並不算對妖修之法領悟甚深。只不過天心派藏納收集功訣經籍種類繁多,其中確實有過一些異類修行之法,但根據本門先人查驗考究,發現這些異類修行功訣,多有錯訛。後來師尊也僅是摸索出一條類似法門,真正將其完善俱足的,還是師姐她自己。”
“那不知當時妖修之法,是否與如今靈根修法相近?”郭岱問道。
“是有相近之處,但其實遠不如郭道友所創靈根修法這般完備。”澈聞真人說道:“師尊當年最爲不解之處,其實是爲何妖物修煉會有內丹。”
郭岱頷首道:“不錯。我傳授靈根修法《丹樞篇》中,有一段修行便是要凝鍊神氣爲丹元,一些同道將其視爲金丹道法,實則二者大爲不同。金丹道法乃是以外丹作比,並非真在修士肉身爐鼎內煉出一枚金丹。”
“師尊當初也是這麼說的,而且在他看來,妖物的內丹之說,其實是反過來借用金丹道法來作比,實際上並不是所有妖物都修煉出一枚內丹。”澈聞真人言道:“妖物內丹,無非是神氣假合顯像之物,並非真實有形有質之物。當然,也確實有些妖物的內丹就是實有之物。”
郭岱問道:“哦?莫非令師實際考究過?”
“這嘛……天心派有不得殘害含靈衆生的戒律,所以師尊也不可能爲此,特地去殺傷妖物、剖屍取丹。”澈聞真人言道:“不過師尊有幸,曾在羅霄宗玉皇頂拜見過鎮山靈瑞七丈金。”
“七丈金?鎮山靈瑞?”郭岱還真沒聽說過這名頭。
澈聞真人解釋道:“郭道友也許不清楚,傳說羅霄宗開山祖師道陵君當年在玉皇頂清修煉丹,丹成之際龍虎降伏。虎也許是山林之虎,但龍便是指這七丈金。
其實七丈金並不是真龍,而是一條七丈長的金鱗大蟒,極通人性、壽數綿長,但並不像後世妖修能變化人形,而是以原身盤踞在道陵君昔日開鑿煉氣洞外,被羅霄宗後世弟子尊爲鎮山靈瑞。”
郭岱聽說道陵君有降龍伏虎之功,想到的卻不是尋常野獸老虎。既然是傳說,而且距今太過久遠,就難免會有隱喻意指,也許所伏之虎其實是暗指曾與道陵君鬥法的寅成公。
而澈聞真人繼續侃侃而談:“七丈金這個名字是它自己給自己起的,據師尊所言,這位鎮山靈瑞能夠直接與方真修士元神交感,所以當師尊前去拜訪請教妖丹奧秘與異類修行時,七丈金向師尊傳授了許多外人不知的玄機。也是因此,師尊對妖修之法有了大概領悟,融攝過往天心派功訣精要,統統傳授給師姐。”
“原來如此。”郭岱忽然想到一事,問道:“既然傳說道陵君祖師降龍伏虎,那這世間真的有龍嗎?”
“郭道友所問,貧道也問過師尊。”澈聞真人說道:“從古至今,玄黃洲方真道就不乏真龍的各種傳說,追溯遠古也有圖騰、彩繪,但從未有人真正見過龍。
七丈金修爲高深,但師尊曾言,它其實是一種天生異種,並不是普通的蟒蛇,更不是單純修煉到這種程度的,而是它與生俱來便有悠長壽數。七丈金的妖丹則是一枚具有形質的蛇珠,一旦將其祭出,周圍氣機窒凝、熾熱如煉,
至於世間真龍,反正玄黃洲以東自古被稱爲龍騰海,也不知是真的有龍,還是世人對滄海波濤的敬畏之辭。”
“看來七丈金確有不凡之處,否則不會被羅霄宗門人敬爲鎮山靈瑞。”郭岱說道:“既是如此,那麼想必在玉皇頂一役中,七丈金也殞落其中了。”
澈聞真人嘆道:“師尊跟我說過,七丈金本就曾隨道陵君伐山破廟、誅邪伐僞。道陵君誅戮異類甚多,但其實並無恨忌異類之心,對七丈金和降服異類的指點與庇廕絲毫不少,只不過當時世間妖異族類橫行造禍、災殃不絕,所以七丈金親自絞殺的強橫妖異也很多。
後來道陵君飛昇,七丈金便留在玉皇頂中清修,那時世道尚未完全平靖,一些曾敗在道陵君或羅霄門人手下的仇敵反攻玉皇頂,百年間殺伐不少,也是多得七丈金屢展神威,逼得那些妖異族類驚懼萬分。道陵君降龍伏虎的傳說,也是從那個時候出現的。”
郭岱聽完之後也大概明白,七丈金其實算得上是妖修之祖了。並不是能夠變化人身才算是妖修,元神大成、清明無礙,便是妖修之果。七丈金受道陵君之恩,守護羅霄宗玉皇頂兩千年,能守此願心,足可證明七丈金道心之堅定不移。
而後來崇明君能夠另外指點烈山明瓊修行,想必也向鎮山靈瑞七丈金請教過異類修行,結合天心派雲崖子所悟,從而總結出一門能夠傳授各族類妖異的修行之法。
所以關函谷看似能輕易仿照妖修之法創出靈根修法,實則包涵了七丈金兩千年修悟之功,與天心派歷代搜整功訣經籍之果,最終一枝兩開花,纔有了妖修之法與靈根修法。
“對了……既然郭道友所創靈根修法中,也有凝鍊丹元一說,那靈根修士也會有內丹嗎?”澈聞真人好奇問道。
郭岱笑了笑,然後擡手翻掌朝天,掌心出現一枚五光十色的靈丹,照得小船內中如同琉璃世界斑斕奪目。郭岱問道:“真人是說這個嗎?”
“真、真的有?”澈聞真人推了推鼻樑上的鏡片,好似要伸手去觸碰一下。
“終究不過是神氣假合顯像之物罷了。”郭岱笑道:“一般靈根修士還真做不到這樣,除非求證元神大成,否則丹元離體便是虛耗神氣。”
“那郭道友趕緊收起來吧。”澈聞真人連連說道。
郭岱攏指收斂丹華,解釋道:“其實靈根修法的根本依舊是靈根,是內外氣機接合之本。如果沒有這種轉變,靈根修法也沒有意義,人身終究不是妖異族類。我只是有些不解。”
“不解?”
“我修煉有羅霄宗《鱗介六法》中的蜃氣蟄形法,而鱗介六法的最終成就,便是蛻變化龍。”郭岱說道:“只是如果這世上沒有真龍,又如何來蛻變化龍一說?而真龍之身是否與人身爐鼎有異?這令我十分好奇,不知真人有何見解。”
澈聞真人沉吟一陣,說道:“《鱗介六法》貧道亦有所耳聞,卻也從未聽說過有誰能修煉至化龍境界。但眼下倒是有一樁事物,或許能讓郭道友參悟一番。”
“何物?”
“東洲鑑寶會的會場。”澈聞真人推開門扇,向外遙望,赫然可見一座巨大的灰綠島山聳立海面,島山之上還有煙嵐環繞,氣象壯闊非凡。而且郭岱還能感應到,這座島山的水性精華濃郁無比,若是化轉得宜,可以在這島上發揮出雲水法術的極致。
“龍騰海上,居然還有這種奇特福地,而且離江都這麼近。”郭岱不禁感嘆道。
“郭道友,你看錯了,這不是一個島。”澈聞真人糾正道:“這是一頭碩大無比的巨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