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漪心裡沒由來的一慌,彷彿她這次的離去,他們便再也無法修復如初。
緊緊的攥着他月白廣袖,用行動告訴他,無論他如何她都不會撒手離開。
長孫華錦眸子裡透着一絲輕嘲,淡漠道:“你無須自責,憐憫我。斷不斷絕關係,無多大的意義。”
水清漪緘默不語,長孫華錦看似心性薄涼,可卻是極爲的重情義。饒是他們那般待他,他都將他們視爲父母。靜安王妃的下場是必然,若不是他給收屍,恐怕也只有流落亂葬崗。到忌日的時候,他也會祭奠。今日長孫宏這一番話,終究是傷到了他。
不禁攥的更緊了一分,他與靜安王還有靜安王妃走到這一步,的確是因爲她。
面色蒼白,有心解釋,卻怕她一開口更糟。低垂着頭,苦笑道:“你需要我憐憫麼?”水清漪不等長孫華錦回答,顧自說道:“你不會的。”
長孫華錦心中微動,袖子一輕,她的手鬆開。便聽她說道:“他自小在那樣的家庭裡成長,明白會有多渴望父慈母愛。你難道想要我們的小玥兒,在沒有父親或者沒有母親的環境里長大?”
長孫華錦目光驟然一冷:“清兒,你爲何就不能早些明白?”
水清漪覺得自己厚顏無恥,爲了留住他不擇手段,用孩子將他捆綁在身邊。
長孫華錦以爲她無話可說,背轉過身去,傳來她細如蚊蠅的聲音:“我不曾拋下我們的孩子,當初你瞞着我太老夫人被人抓走。你去營救之前,南門萱將此事告訴了我,我不太相信,後來試探了你才確定是真的。他們既然將你引過去,肯定做了萬全的準備,我讓幽兒去幫你,但是他說我若生了女孩,便放在他身邊給他養大做伴。若是男孩,待到五歲之後他帶走教武功。我原是沒有答應,但是後面發生太多的事情,父王逝世後,他性情大變。更加的孤冷寡言,閉門不出。我心裡擔憂,怕他又會狂性大發。我生產後,看着他抱着玥兒溫柔的神情,那是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便動了這份心思,把玥兒留下來,給他做伴。”讓他心裡有個依託。
這是長孫華錦心中的芥蒂。
他始終認爲水清漪不喜愛他們的孩子,所以生下後斷了母乳,便扔給了龍幽。卻不曾想過,其中有這典故。
玥兒留在龍幽的身邊,他的性情轉變了許多。
雖然對旁人依舊那般孤傲,高貴不可冒犯。可他將他的柔情,全都給了小玥兒,照顧得極好。
不再堅持讓人把她送回去,與她一同上了馬車。
水清漪心頭微鬆,緊靠着他身旁坐下。伸手抓了他的袖口,見他沒有抗拒,手順着他光滑的面料,挽着他的手臂,不由的屏住了呼吸。心跳如擂鼓,目光一錯不錯的盯着他的手臂,生怕他會抽離。
馬車上嫋嫋水霧,薰得她心煩意亂。
長孫華錦沒有拒絕,卻也不曾側目亦或是開口打斷這令人沉悶的寂靜。
水清漪緊了緊手指,源源熱度從他的手臂上傳出,可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只有冷卻心扉的寒涼。
他是真的不打算原諒她了?
只是這樣一想,水清漪便覺得心裡像有一把鈍刀子在狠狠的戳着。
壓下心裡翻涌的情緒,水清漪拉着長孫華錦的手臂朝懷裡貼。小心翼翼地,側頭靠在他肩膀上。
長孫華錦幽邃寧靜的眸子倏然睜開,背脊一僵。擺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蜷縮,薄脣一抿,撩開了車窗簾子,目光一頓:“停車。”
水清漪一怔,便看到他起身,光潔滑膩的袖擺從指甲飄曳而去。
水清漪掀開簾子,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
茫然四顧間,馬車緩緩的啓動。水清漪焦急的說道:“等等。”
“郡主,公子吩咐將馬車趕走,這裡會堵着道。”車伕解釋道。
水清漪點了點頭,甩下簾子,靠在車壁上。雙手掩面,拂去眼睛裡的痠痛。她不知道該要如何去做,才能讓他相信她?
作繭自縛。
水清漪輕嘲一聲。
驀然,馬車停了下來,簾子掀開,一道涼風吹入,水清漪瑟縮了一下。就看見長孫華錦提着油包紙上了馬車,一股香甜的氣息入鼻。東西已經塞到她的手裡,水清漪一怔,呆愣的看着長孫華錦。
長孫華錦目光淡淡的掃過她,忽而,再度落在她的臉上,眸光一閃,冷峻的面容微微柔和,無奈的說道:“吃了。”
“我已經吃好了……”水清漪見他已經移開了視線,話音戛然而止。她只是草草的吃了幾口,經過一番折騰,的確有些餓了。見他如此,拆開油包紙,拿着點心輕輕咬了一口。凝結在眼角的淚水落了下來,這熟悉的味道,讓她恍然明白,方纔他去了何處。
長孫華錦覺得那晶瑩的淚水,極爲的刺目。終是沒有開口,闔眼靠在軟枕上假寐。
他已經許久不曾好好的休息過,曾經那些她不在身邊的日子,就怕睡過去,一睜眼,她已經成了別人的娘子。
水清漪胃口不大,吃了一塊,回頭看着他呼吸平穩的入睡。眉頭卻是緊鎖,似有解不開的愁緒。伸手輕輕撫平他眉宇間的皺褶,輕聲道:“今後你去何處,我都跟隨你。一年三年,哪怕十年,我亦是能等。反正……還有大半輩子。”她知道她無賴了,將麪皮與自尊都撕下來扔在地上。可這都是她應該做的,因爲曾經有一個人,同樣放下身段,這般對待她。
她知道,除了眼前這個男人,再也不會遇上比他對她更好的人。
良久,長孫華錦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水清漪反而不急躁了,她之前那麼激進,無非是看他冷下了心腸。可經過他給她買糕點的事情,她明白他無法對她狠心。
馬車緩緩的停下來,水清漪深深看了他一眼,跳下馬車,率先進府。
馬車內,長孫華錦緩緩睜開眼,眸子裡一片清明。手指摩挲着脣瓣,微微上揚。
清冷的月光傾瀉在水清漪身上,粉紅的面頰似三月桃花,她下馬車的時候,吻了他的嘴角,雖然一觸即離,他微顫的眼睫觸碰到觸碰到她的臉頰。她若不走的快些,恐怕會忍不住戳穿了他,若是他惱羞成怒了,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又降到冰點,便得不償失了。
等在二門的繡萍,見到水清漪腳步輕快的走來,走上來道:“小姐,與姑爺和好了?”
水清漪睨了繡萍一眼,高深莫測道:“到時你便知了。”
繡萍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水清漪的笑顏上得知,這並不會是一件壞事,當即開心道:“太好了小姐,奴婢這就去廚房準備。”
水清漪疑惑的看着繡萍。
繡萍解釋道:“姑爺大約還未用膳,等下小姐給姑爺送膳食,定會重修舊好。”
水清漪眉眼舒展開來,頷首道:“依你。”
……
長孫華錦進府,門僕上前通報:“大人,無雙公子來了。”
“嗯。”
長孫華錦去了前廳,無雙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的盤腿坐在太師椅中。
聽到腳步聲,無雙眼皮都不曾擡一下:“你的要求。”
“斷續膏。”長孫華錦直接提出要求,花千絕的腿一天不好,他在水清漪心中的位置不會消減一分。他放縱了三年,已經是極限,再不能多了。
無雙倏然擡頭看向長孫華錦,他面沉如水,微挑的眉梢稍顯凌厲,目光堅定不容置喙。無雙無奈的說道:“我沒有。”斬釘截鐵的補充道:“這世間恐怕也沒有了。”
長孫華錦手一頓,那麼花千絕的腿,再也沒有好的可能了?
“他的腿,還有其他方法能夠醫治?”
無雙神色複雜的說道:“他用斷續膏的時候,骨頭已經接好。但是宮中那場大火,他不但下地,還折騰了一段時間導致錯位,沒有及時的接骨,如今已經有一點彎曲,無法使力。而且,他的右腿神經被長久受到壓迫,有一些壞死。他能夠完好行走的可能……爲零。”
這些話,只有他與花千絕知曉。
今日多上一個長孫華錦,再無其他人知道。
花千絕不想增加水清漪的心理負擔,所以決定隱瞞她。
長孫華錦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那樣風華絕代的一個人,一輩子只能在輪椅上度過,未免太過殘忍。
“她求的那個方子,可有成效?”
“藥效等同斷續膏,甚至勝過了斷續膏,可其中幾味藥,卻是極爲的難得。它被南州國皇室深藏,歷代皇帝保管。如今南州國內訌,除了年邁的皇帝,他唯一能繼承皇位的子嗣已經病死,朝堂亂成一團。”無雙隱晦的說道。
長孫華錦明白無雙的意思,皇室血統已經斷絕,其他朝臣起了異心。老皇帝一死,恐怕那幾位傳承的藥便會下落不明。
無雙見長孫華錦明白了過來,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南州國皇室血脈不曾斷絕,莫要忘了魅王與福安郡主。論起資格,無人比魅王更合適。”
無雙無疑給長孫華錦出了一道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