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走在陶綰綰身後,望着她的背影,明明很清瘦,卻又不由得覺得可靠。這一瞬間,他竟然有些羨慕沈豆蔻,被人護在身後保護的感覺,真好。
也就那一瞬間的動搖,他替自己內心的想法感到羞恥。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這般脆弱。
三人並未捨階而上,而是抄了旁邊的小道。
陶綰綰想着事情,順口就說:“穆九,你讓狗蛋幫忙盯着沈府,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動。”
“這還用你提醒?”穆九就是不能好好說話。
放在平時,兩人又要互掐起來,這會兒誰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沒走一會兒,就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蹲在路邊,身體被荒草擋住,越發顯得可憐。
“豆蔻?”陶綰綰看清人,驚叫起來,“你怎麼跑外面來了?你還生着病。衣服都被露水打溼了。”
沈豆蔻受盡打擊,纔不過一日,就瘦得脫了層皮。原本紅潤的臉現如菜色,圓滾滾肉嘟嘟的臉頰都凹下去了。
她多半是聽到旁人議論,所以才躲起來。
陶綰綰安慰道:“事已至此,嘴長在別人身上,誰也管不住!咱們做好自己,不被外物所擾。”
但出乎意外的是,不管外界如何傳言,沈豆蔻仍堅持認爲:“綰綰,娘養育我多年,她對我的心思情感,我比任何人都瞭解,她不可能害我的!”
“嗯嗯,咱們先回去。”陶綰綰自然不這麼想,哪有人忍心讓女兒受這份苦?她還記得沈豆蔻悲傷昏厥時,沈黃氏轉身就走,絲毫沒有擔心的。
但沈豆蔻正在傷心難過,她只好順着她哄着她。
回到山莊院子裡後,陶綰綰把沈豆蔻攙扶進屋內。
穆九林彥問也陪着關心兩句,但這份悲傷無法共同承擔,乾站着也屬實無奈,便都回屋,只剩陶綰綰陪着。
沈豆蔻呆呆地坐在牀上,抱着膝蓋蜷縮着。
陶綰綰擔心她病情加重,乾脆將被子披在她身上,兩人一起坐着。
沈豆蔻望着大理石地面出神,目光渙散,喃喃道:“綰綰,讓丫鬟也出去吧。”
陶綰綰便遣走丫鬟。
“綰綰,我不需要人照顧。”沈豆蔻又說。
“可你現在還生着病,怎麼能無人照料?”陶綰綰反駁。
沈豆蔻不說話。
陶綰綰便想起先前聽到的流言蜚語,氣鼓鼓地問:“時不時在背後議論你,被你聽見了?我一會兒就好好教訓她。”
雲景山莊收留的都是些走投無路,無處落腳的人,大多貧苦出身,不至於捧高踩低這麼勢力。
沈豆蔻搖搖頭:“不是,綰綰。”
“沒有議論我。但是,我受不了她的目光。”話音剛落,沈豆蔻的淚水好似斷線的珍珠一般滾落下來,“她看着我時充滿憐憫,好像我很可憐。我不喜歡,綰綰,我真的不喜歡。我爹雖然過世,但我還有孃親,我不是他們口中沒人要的孩子。綰綰。”
陶綰綰太能理解她此時的心情,也跟着泫然欲泣,一把將沈豆蔻攬在懷裡,抱着她安慰,“我知道,豆蔻是有人愛的!你還有我,有我哥,你不是喜歡他嗎?咱把他追到手,往後便是一家人。”
她儘量轉移沈豆蔻的注意力,卻再次失敗了。
“綰綰,我覺得這一切另有隱情,我不相信我娘,真的愛慕錢財。”沈豆蔻認真地說,“你能不能陪我去找我娘,我想再當面問她。”
“豆蔻,你這是何苦?”陶綰綰無奈地反問。
沈豆蔻搖搖頭,堅定地說:“不,我要去。是非恩怨,總要了結。往後,我們興許還要對簿公堂,若我心有雜念,如何能勝呢。”
若對方真是小人,她便可以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冷酷無情,總好過她認對方做親人,對方卻朝她捅刀子。
陶綰綰明白她的意思,點頭答應:“好,明日再去。”
也在這一瞬間,她似乎感覺出,沈豆蔻變了。
***
子夜,雲景山莊內燈火暫歇。
百涼山上有些許水窪,春雨過後,蛙聲陣陣。
林彥問和驚歌趁着暗衛換崗時,從屋內出來,一路疾走到西山僻靜的涼亭。
行走在竹林中時,腳下是軟綿的,若是踩到一個冒出的尖兒,便是有春筍了。
春筍還沒有冒出來時便採摘,最爲鮮嫩肥美。
林彥問想到吃食,不由得聯想到沈豆蔻,又心疼起來,只怕她現在沒有心思嘗美味。
到涼亭後,黑衣人早已經等候。看見林彥問過來,作揖:“公子。”
“嗯。”林彥問微微頷首,神色嚴肅,“人都到西洲了嗎?”
“都已經到了,找了家客棧落腳。”黑衣人說。
林彥問:“路上耽擱近十日,爲何?”
黑衣人連忙跪在地上,語調急促地解釋:“臨近西洲時,有許多強裝打扮的江湖人混跡人羣,似乎在尋找我們的下落。爲保險起見,走得極慢。還請公子降罪。”
不言不語地驚歌,忽然道:“沒想到這幫人,竟然如此謹慎。”
林彥問神色緩和,柔聲道:“起來吧。”
“多謝公子。要來保護公子安危嗎?”
林彥問:“不必,現在你們好生潛伏,千萬不要被發現。西洲的誰,比預想的還要深。接下來的指示,我會讓驚歌傳信給你。”
“是,公子。”
林彥問思忖半晌,繼續道:“雲景山莊暫時可信。在西洲潛伏時,注意觀察。尤其是留意百花苑和第一賭。”
“遵命。”
吩咐完後,黑衣人便摸着黑下山了。
林彥問和驚歌要等着暗衛換崗時間,正好僻靜的涼亭也是一處交談的場所,隨意坐下。
驚歌擔心地問:“還好,我們的人趕到了,不然事情會很麻煩。”
“是呀。”林彥問嘆息一聲。
他原本身在繁華京都,什麼世面沒見過。來所謂窮山惡水的西洲,他本以爲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卻沒想到,一切都在失控的邊緣。
若此行途中沒有意外遇到穆九,讓他有了得力幫手,只怕光他和驚歌兩人,什麼都調查不出來;
若不是到西洲後和陶綰綰交上朋友,那他的西洲之行是三伏天過火焰山,無處遮蔭啊,只怕他已經被暗殺無數次。
“還是要感謝綰綰,有了雲景山莊的庇佑,我們才能周全。”林彥問感慨一句。
素來冷酷的驚歌,竟沒有反駁。
林彥問不自覺地食指和拇指疊在一起,來回搓動,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說給驚歌聽:“我們來西洲,分成三路。你我二人喬裝打扮先到西洲;一路遭暗殺,無一倖免;另一路,費盡心力,才姍姍來遲。”
“由此可見,西洲掌權之人,有財力,有人力,還有謀略……來西洲時,爹爹提醒我小心謹慎,我還不放在心上。”
“若真不聽他的話,只怕此時我已經身首異處了。誰能想要,一個縣城,竟有如此勢力。”
驚歌靜靜聽着,等林彥問不再說話後,才幹癟的寬慰一句:“公子不必妄自菲薄。無論如何,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有你陪着我,龍潭虎穴,我都不怕。”林彥問望向驚歌,深情款款地說。
驚歌回望着他,兩人四目相對。
一個眸中暗波洶涌,情感充沛好似要化作柔情溢出來一般,一個卻神色空洞,毫無波瀾。
瞬間,林彥問只覺被一碰冷水至頭頂潑下,好一個透心涼。
他心中惡狠狠地想,她什麼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