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遺書

離開藥房,陶綰綰信步走進山莊的竹林中。

月光皎潔,灑在竹葉表面,好似鋪上一層銀色的光。竹林深處又是濃稠的黑。陶綰綰起來時,隨便披上一件素白長袍,拖在枯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不冷嗎?”穆九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這一提醒,她才覺得夜晚風寒,山中更要冷幾分。

“披風要嗎?”

沈豆蔻敲門的陣仗,將穆九吵醒,沒有即刻睡去,便聽陶綰綰屋中的聲音,發覺她始終沒回來,也睡不着,便出門看看。

陶綰綰側頭望向穆九,見月光下他竟然顯得英俊無比。她很少仔細看他,此時用目光描摹一番。

眉骨微凸,鼻樑高懸,顯得眼窩深邃。嘴脣不厚不薄,下巴微微向前勾起,像是天邊月牙上翹的弧。

似乎看見陶綰綰在盯着自己看,素來臉皮厚的穆九竟然有些不好意思,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嗓子都繃緊了:“你看我幹嘛?”

他轉動眼眸時,鴉羽一般的長睫也跟着上下扇動,倒是有幾分令人心動。

陶綰綰笑得調侃:“就瞧你幾眼,又不會少塊肉。”

“九爺我貌比潘安,收費的!”穆九臉紅到耳根,還好在竹林中看不清楚。

陶綰綰接過他手中的披風,挑着眉頭嗤笑一聲:“想不到你也會緊張害羞,哈哈哈,有趣死了!”

陶綰綰點足躍起,隨意將披風裹在身上,躍至頂峰後仰躺在竹竿上,抱着胸出神地望着墨藍色的夜空。

她長髮飄飄,身形輕盈曼妙,竹子只是被她壓得微微下彎,弓成優雅流暢的弧度。一襲雪白的薄衫垂下,在風中飛舞。

穆九也跟着飛身而起,在她身邊的竹梢上躺下。

若是山莊中有人望見,只怕會驚爲天人。這在竹梢上仰躺的功力,尋常輕功難以簡直片刻。

“你有心事?”穆九問。

陶綰綰:“我能有什麼心事,純粹是睡不着。”

穆九沒有答話。

陶綰綰側頭望向穆九,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追問:“我看是你有心事吧?”

穆九在猶豫,是瞞着她,還是帶上她一起調查。

雖然平日裡陶綰綰喜歡用武力和蠻不講理的功力解決問題,但他知道,她聰慧細緻,就算有意瞞着,也不長久。

“你不是同我做交易,讓我破案時帶着你嗎?我現在可要履行職責,你也別忘了欠我一件事。我不要銀子。”

“君子一諾,重於千金。”

穆九:“今日我和小林子去春風渡,問西洲的眼眶何在,答‘沒有’,卻又收了一吊酒錢。”

陶綰綰立馬就聽出話中的弦外之音,語調中透着些許興奮:“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就是在告訴你們,西洲有鹽礦,但消息不能賣!”

“你如何分析?”

陶綰綰雖說並未深入江湖,但喜歡聽一些趣事,對西洲的江湖規則十分了解:“據我所知,春風渡出來的消息,不曾有假。如果有意隱瞞,直接賣假消息便好,但會砸了招牌。事實上,扶煙姑娘可以選擇閉口不言,卻又爲何要多此一舉,以個人名義撒謊呢?莫不是想要阻止我們繼續調查此事?”

“我也這樣猜測。”穆九回。

兩人一時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難得疏影星月,涼風習習,莫要辜負了這好時光。

二人仰躺在竹梢上,閉目感受蟲鳴鳥叫,世間萬物。有時候陶綰綰極其厭惡這世道,有時候又覺得生活格外美好。

嘗一口美食,品一盞清茶,甚至像現在這樣只是閉目養神。

***

現在,衆人將議事據點定在百草堂。

本來可以直接去縣衙的,但林彥問公私分明,他們也就自然而然地避嫌。另一方面,林彥問擔心縣衙人多眼雜,他還未肅清屬下,恐走漏風聲,壞了大事。

雲景山莊最爲隱蔽,只可惜遠了些,趕來趕去麻煩。縱觀全局,反倒是百草堂最爲穩妥。

陶綰綰和穆九在西洲荒無人煙的地段逛了逛,沒查到什麼線索,回到城內去了百草堂。

兩人徑直走向家主診室,現在已經歸沈豆蔻所有了,卻沒看見她的人影,叫來藥童問:“豆蔻呢?”

藥童指向內院最西面的房間,說:“小姐在藥房煎藥。”

“昨天煎了一夜,還沒煎好嗎?”陶綰綰嘀咕一句,“什麼藥,非得她親自來煎。”一般來說,百草堂有專門煎藥的阿婆,雖然不通藥理,但煎藥是一把好手。

藥童搖搖頭:“這不清楚,小姐已經煎一上午了。”

陶綰綰和穆九有幾分疑惑,便一同到藥房看看。

越是靠近藥房,濃烈的中藥香味就越重,在炎熱的夏季安撫內心的浮躁。

進門就看見沈豆蔻一隻手拿着書冊,一隻手搖着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

“煎什麼藥呢,怎麼心不在焉的?”陶綰綰問。

沈豆蔻已經開始打瞌睡了,見好友前來,忍不住抱怨:“我按照我爹留下的方子,已經煎好幾鍋,都沒成功。看來,我爹還沒有配出解毒的藥方。”莫非,也不是他留下的線索?

如果沈元良的死和私鹽有關,那他多半知道自己捲入是非,凶多吉少,特意給沈豆蔻找來許多書,總不會是閒的無聊吧?

沈豆蔻想其中必有深意,翻來覆去地看卻又找不到特別之處。現在已經試着用他留下的殘方煎藥,還是一無所獲。

不禁有些失望。

穆九見她臊眉耷眼地模樣,寬慰:“你慢慢來,不着急,我和綰綰已經找到別的線索了。”

“什麼線索?”沈豆蔻驚喜地將兩眼瞪圓,連忙起身。

誰知她在矮凳上坐久了,小腿發麻,猛地起身眼前一花,天旋地轉就要到底。

陶綰綰慌忙將她攙扶住,沒好氣地訓斥:“又不是不告訴你,你激動個什麼勁兒?”

沈豆蔻不理會她地數落,按着太陽穴說:“絕處逢生,自然激動。看來這些天確實太累,頭暈的厲害。”

穆九想着一會兒林彥問過來商議對策,就先不多說,催促着沈豆蔻靠到椅子上休息。

沈豆蔻拗不過兩人,加上確實疲累不堪,便依了。

她斜斜地倚在靠背上,眼簾半睜不睜的,餘光瞥想手中的書冊,忍不住“咦”了一聲,低低地冒出一句:“怪了。”

“什麼怪了?”

沈豆蔻腦中靈光一閃,連忙翻開冊子看。只見沈元良書冊上的殘方字跡消失了一些,紙上好似有別的字若隱若現,就跟書冊被水浸溼一般。

她伸手摸了摸,確定沒有水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