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算是平生第一次偷東西,愧疚不至於,反正那是沒主的戶,東西也不是埋在地下,不算是國家文物,和法律政策沒有衝突。心理上得到了平衡說服,行動上也就理所當然了。

拿條凳把門抵住,對這意外得到的東西挺挺好奇的,看上去油包不大,也沒什麼重量,猜測不出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方有容挺期盼是個金元寶就好了。

小心仔細剝開那油包,油包裡面還裹着一層一層棉絮。棉絮都爛了,一股黴味兒,好不容易將黴爛了棉絮全部剝開,瞧着最終露出來的東西,好小,這是什麼東西?

裹在已經黴爛的棉絮裡的是個小小的塔。

塔?

鎮妖塔?

找了塊布隨意草草擦拭了兩下,顯出些綠瑩瑩的顏色來,瞧着挺容易淬的,這是玉的?

可能是玉吧,對玉石之類完全外行的方有容看着不怎麼起眼的小東西,泄氣的趴在桌上,果然鄉土裡沒有什麼財寶,白讓他期待了半天。

看完了,心也就不癢了,用椅把上的舊毛巾擦拭起來,是挺翠的,就是色澤黯淡了些,光看就知道不值什麼錢,看來就是鎮宅之類的東西。擦拭了後順手放在凌亂的桌面上,雖然色澤黯淡,不過在在燈下映得翠生生的,看在眼裡挺舒心的。

外面的細雨還在飄個沒完沒了。把油包和黴爛的棉絮清理出去,搭上毛巾出去打水準備沖洗一下,全身汗漬的味兒可難聞了。不打算和家裡人說了,反正又不是值錢的東西。

晚飯桌上的話題全部是東牆那拆遷挖出來的一罈子銀元。

“我早說嘛,老房子的門檻下和門樑上肯定有洋錢,我還納悶這些日子怎麼沒拆出好東西來,應了吧。”奶奶絮叨着。

“這幾天拆的鋪面都是解放後蓋,沒什麼東西也應當,後面連着的是老宅子,挖出點什麼也不奇怪,”媽媽順口搭話。

“要說起老宅呀,我跟你們說,在解放前我們鎮上有個大財主——”興奮的奶奶一接話茬,一邊吃飯的方有容肩膀就塌了半邊。

陷入回憶般的奶奶絮叨着說着凡是小鎮上出生的小孩都會聽上一百遍的老故事,“咱們這縣城一半的田地都是他家的,鎮裡的基本上都是他家的佃戶,他家的主宅就在咱們鎮上,從老街的東街一直到後面的小河。”順着奶奶的口形,奶奶接下來要說的話方有容都能背上,“大富人家人丁都不興旺,解放前就只有一個獨子,到省城讀書至此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把家裡萬貫家財和家裡的新媳婦都空手扔了,聽說是參加了革命,先前娶的媳婦不知道是真的敗家還是存心報復,老輩過世沒幾年就把偌大的家財陸續給敗了。”

“奶奶,這些我曉得。”這聽了上百遍的故事,實在沒什麼興趣一再復聽的方有容連忙打斷奶奶的絮叨。說也奇怪,提到解放前曾經的這家三座大山之一的地主老財,老輩人幾乎沒說過什麼壞話,這般算起來,那大財主家應該很有德。

現在鎮上最興旺的老街格局就是當年那大財主家的外牆格局的而形成的。當年財主家敗家媳婦將偌大的宅院分成若干小塊轉賣了的宅院,買了到手的佃戶分段把院牆一一隔出來慢慢改成了現在的鋪面,後來才又前後加固拓展慢慢形成現在小鎮。擁有店鋪的都對盛家那敗家媳婦挺有好感的,而那些當年搶着買盛家田地的人家算是倒了黴了,纔到手的田還沒種兩季就解放了,分田到戶了,還沒脫貧就平白給定了個富農的成分,讓其子弟在此後招工、徵兵上都被正大光明的卡在門外,讓好兩代人都沒有能出頭的機會,好在,那是個家家戶戶都吃不飽的年代,在戶口制度嚴格控制的政策下,也算沒什麼特別損失。

“除了這戶五六十年前的大財主外,再也沒什麼大人物可談,顯然這兒的風水實在不怎麼樣。”方有容悶悶的哼了一聲,被奶奶媽媽一起用筷子敲了一下。

“這話說不得。”最是迷信的奶奶大怒的吵嚷着。

沒什麼發言權的方有容只有悶頭吃飯,吃了一口沒抽辣筋的尖椒茄絲,辣得他張大嘴巴直呼氣,突然想到今天送李志遠,到路邊李傢俬家車上一年前見着他還跟他樂呵呵的李志遠的媽媽一付不認識他冷漠疏遠的模樣,就想笑。現在的有錢人還沒過去的地主老財有人緣,李家人緣還真失敗。

教訓了對祖祖輩輩居住的一方水土的不敬的孫子,奶奶繼續絮叨着聽了一百遍的鎮上曾經大財主家的事情。

不理會婆婆年復一年的絮叨,收拾桌面的老媽掏了二百塊錢給方有容收着,算是這幾天的工錢了,“明天就上學去,沒老師也要在學校待着,”臨了還惡狠狠的叮囑着別亂花了。

幹了三天活就得了二百塊,這些就是私房錢了,有私房錢的感覺——挺美。

每年的高考都是學生人生的一道坎,就算高考希望不大,畢竟還是人生的一個重要的關節,想不重視都不成。

七月的陽光和簡直就是和高考拼上了,似乎每年就趕着這三天讓你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學校組織全體參加高考的學生包車去縣裡考場考試。抄紙條這樣小小的伎倆還是準備了的,算是圖個心理安慰吧,其實心理也很清楚,該會的都會,不會的還是不會。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也就少了很多賭注未來的緊張感,幾天的高考結束了,也算是爲十多年的所學交差了。

考完了,分數自己心中大致上也有數,方有容有了出門打工的打算。

考完了當天晚上,家裡將他以後的盤算直接擺上了桌面,父母私下商議好了,這次要是沒上得了大學,要麼跟爸爸去工地乾乾,吃點苦頭,納納性子;要麼就去學手藝。之前,在鎮上工作的大姨父拍着胸脯應下了給他找在縣裡當電工的一個朋友說說當徒弟學手藝去,絕對沒問題。

對自己的將來,方有容自己也有盤算,種地是絕對不可能的,家裡那點田地,基本上算在吃飯上能自給自足;對爸爸提議去他老闆的工地幹活這件事上他不怎麼感興趣,當瓦工一年的工錢也不少,可經常不按時發放。如今欠錢的太爺,要錢的是孫子,每年小年三十老爸都要和很多家鄉同樣打工的去包工頭家堵着門要錢,軟硬兼施的費了老鼻子勁,才能把拖欠的工錢要回一點點,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沒什麼希望感。對家裡想他去學點手藝的意思,方有容最心動,如今是新世紀了,又是全國大建設時期,學門裝潢、電工什麼的都比瓦工要上檔次,要不,學修汽車也好呀。反正學個手藝這條路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只是想在此之前,趁着年輕還應該出去看一看,闖一闖。

有了出去打工的心思,耗在家裡也就沒有什麼勁,與其在家心神不寧抱着一絲希望等着分數,還不如干脆點出去找工作去。“我想先出去做做事,去闖闖,過年回來後再把學手藝的事情定下來。”打定了先去南方城市看看的方有容低聲跟老爸老媽說說。

家裡的權威老爸沒有意見,“才高考完就立即去學手藝也牽強些,這樣也好。你也不小了,以前這個年紀的人都有家有業了,你自己看着辦吧。”叭嗒着抵擋煙的爸爸囑咐着老婆給他取一千塊備用。

看着年紀不小的爸爸,接下錢的方有容沉默着。這兩天,老爸也要準備去北方城市的工地了,這一去至少要到年底纔會回來。

沒在縣裡的勸業場找現成的工作,那次在縣裡的考點考試的時候,最後半天的考試結束後和幾個同學相邀都去看過了,電子屏幕上的招工單位基本上都是電子、紡織廠什麼的,要是面試成功了,不但要繳給勸業場三百塊介紹費,還有三個月的試用期,試用期間工資才三四百塊。早先一年出去打工的夥伴們早就口傳呼籲過別上當受騙,那是縣裡藉着時機賺外快分成,外面的工作機會多得很,就算有試用期也根本沒這樣黑心的。

爸爸也出門做工掙錢了,媽媽在鎮上風雨無阻的擺着糕攤,奶奶一如既往操持着家裡所有的家務。愈加蒼老的奶奶眯着眼睛給小孫子的褲子口袋內縫着內口袋嘟嘟囔囔的叮囑着,“城市裡小偷多,錢一定要放好了”

錢家裡已經給了,方有容也不能再耗着了,出去聯絡了一下,平日裡那些玩得好的夥伴中懷打工心思的要麼去年就走了,留下參加高考的基本上都在等着分數期盼有意外,要不就是在考慮是否復讀,在等分數的時間裡,他們都不打算出門找工作。

沒找着在這個時間段同行的夥伴,方有容只有自己獨行了。清理着凌亂的房間,整理好在高考其間都備齊的證件之類的物件,瞧着那桌上擺着的小塔順手塞進包裡,挑了個好日子,有心要出去瞧上一圈的他直接在鎮邊的國道登上了過路長途車正式啓程了。

摸摸分別放在三個地方的錢,除了老媽給的這一千塊之外,自己上次在拆遷那次掙到的私房錢都放着沒動,如今全帶了出來,嘿,一千兩百塊呢。

在進入大都市中心邊緣的路口下了車,家鄉的老司機很熱心的指點着前方,“穿過紅燈向右轉一個十字路口,那裡就要這個城市的找工作的集散地。你把錢看好了,別看着給高工資就跟別人走,那全是騙子。”

道了謝,拎着簡易的行李顛了過去,一眼看去,烏壓壓的一片人海擁擠在一起。除了貼着內褲口袋放的鈔票外,沒有任何值錢物件的方有容涌進人羣中,擠着看着那些到處貼着的招工小廣告,體會着過年過節回家的哥兒們說的話,城市的工作還真不難找,滿眼都是招聘的,只是其中以招女性居多,飯店、酒店、紡織廠、電子元件廠、街面上的店鋪更是全部只招女的。

“性別歧視!”方有容對偌大的招聘欄上一大片招女工的小廣告憤恨不已,這半邊天的精神什麼時候這樣深入人心了?

對着滿牆和大大小小的介紹所的――研究了大半天,最終得出結論:在不問學歷,不問戶籍、不問年齡、不問經驗這四條原則上,對高中畢業不是本地戶口還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方有容而言,他能應聘的職位只有一種——推銷的業務員。^

最終,在一個只有三個人的小公司裡,方有容得到了業務員這個工作。選擇這個公司的理由只有一個,這個公司雖然小,但居然包住,讓初來乍到還不知今晚該怎麼混的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這家公司。公司給留聘的他印了十元三盒的名片,上面頭銜是業務經理。讓方有容當時還美了一把,後來才知道全國跑業務的十之八九都擁有這個頭銜。

公司包住不包吃,所謂的包住就是小公司的創業者三個大學生自己租住的地方勻出來一個上鋪,基本工資是每月三百,每跑到一筆業務可得到豐厚的提成,每個月的收入直接和業務業績掛鉤,算是多勞多得,這也是現在全國業務員收入的基本模式。

在那擁擠得轉不過身來的居住空間裡,爲了讓自己生活的更美好,潛心接受了一晚上的業務培訓,第二天懷着上當受騙的心情,方有容正式上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