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方纔,陸北咳嗽一聲,豔稚只覺得聲音十分熟悉,轉眼一看,就見陸北正神情從容地坐在一處角落裡,端着酒盅,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
豔稚忙扯了扯三荊龍君衣袖,低聲道:“龍君,殺死少君的正是那人。”
三荊龍君此時怒火衝上腦門,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自己到處找尋這廝,不想在洞庭龍宮裡發現了這個兇徒。
三荊龍君短鬚炸起,法力運轉掌中,身形如電,就向陸北出手。
神龍之威,倏然而至。
“陸兄,小心。”柳毅注意到這驚變,面容大變,就是一聲驚呼。
陸北神色沉靜,身後青魚帷帳如同被狂風吹起,桌上酒壺杯盞亂飛,少年一頭如瀑青絲被吹散發髻,向後悠然飛揚,如刀劍般鋒刻的眉宇下,酒後蒼白的兩頰已然暈紅一片,豔若血玉。
明亮如星辰的一對眸子微微眯起,寒光乍起。
直面神龍之威,攻擊未至,心中生死危機已然暴漲。
劍光剎那亮起,還未抵擋。
“住手。”
一聲冷喝,如炸雷般響徹在端明殿中。
三荊龍君人在空中,身形一頓,如同被無形囚籠困住,一個連轉,穩穩落在地上,神色羞怒不已。
陸北微微鬆了一口氣,緊握赤霄劍。
滴答,滴答……,響徹在落針可聞的端明殿中。
鬢角滴滴汗珠,正好落入放置於几案上酒盅裡。
陸北目光沉靜,橫劍於胸,左手穩穩端起酒盅,不顧已經和着冷汗的酒水,仰頭一飲而盡。
元章目光凜然地望着這一幕,尤其是望着赤霄劍散發着紅光之時,心中長嘆。
不愧是赤霄劍主,【加之驟然而不驚,臨之生死而不亂】。
心性可畏可怖。
冷風襲來,陸北背後已然被冷汗浸溼一片。
方纔生死危機臨身,這具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體出於本能,流下冷汗。可他那一顆在前世不知多少次,冷對生死的心卻不畏分毫。
他方纔雖說拔劍自衛,但深刻知道,自己決然是抵擋不住三荊龍君飽含怒火的一擊的。
甚至……躲都躲不開。
他說到底只是一個凡人,如何是一頭神龍的對手。
人間凡夫俗子有言,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天下縞素。
天子身居萬萬人之上,司牧黎庶,生殺予奪,口含天憲,有這威嚴並無奇怪。
這頭神龍,雖無人間天子那般川渟嶽峙,如淵如海。然其殺機之盛,威勢之重也是陸北生平僅見了。
好在,洞庭龍君此次倒是沒有再出手慢了幾分。
洞庭龍君元章堂堂真仙強者,怎麼會允許有人當庭格殺自己的客人。
元章此時目光冷寒一片,大怒道:“三荊,此事必須給本君一個交代。”
三荊龍君此時梗着脖子,道:“大兄,此人正是那殺了少君的兇手。”
元章目光閃爍,冷聲道:“怎麼回事?”
這時豔稚出列,神情悽楚,梨花帶雨道:“稟告龍君,此人就是對我和元少君趕盡殺絕的陸北。”
元章眉頭一皺,目光向陸北看去。
元青羅好奇地望向陸北,目光異彩漣漣。心道,此人劍法絕倫,我昨夜是見識過的,不想……竟能斬殺元少君。
陸北飲下一杯酒,目光明亮,清咳一聲道:“龍君容稟。”
“豔稚此女,言語多有不實之處。”陸北目光直視元章,一字一頓道。
柳毅此時也回過驚慌神色,懇切道:“陸兄,爲人古道熱腸,有古之俠者之風,不會亂殺無辜的。”
柳毅極力爲陸北辯解,竟然絲毫不驚異陸北能以凡人之身,逆殺仙人。
當然柳毅潛意識地是把那死去的元少君當作仙人的。
三荊龍君此時怒道:“胡言亂語,區區凡人,這裡哪有你說話的資格。”
三荊龍君對柳毅怒目橫視,一臉憤憤不平,甚至想要出手,教訓柳毅。
“夠了。”元章沉着臉,呵斥道。
三荊龍君冷哼一聲,冷冷瞪了一眼柳毅,青着臉也不說話。
元章轉過臉望向陸北,儒雅的面容上,淡淡一笑,道:“陸公子,你繼續說。”
陸北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將自己如何在灕水郡聽雨樓與江盛和雉雞精結仇,並將雉雞精如何挑撥元少君在江上堵截自己的事情一一敘述起來。
陸北講述這些經歷之時,語氣不疾不徐,神情沉靜無波。似乎這一切與自己無關一般。
元章聽聞這些,目光一轉,心中計議一定。
沉聲道:“三荊,聽清了沒。”
三荊龍君此時臉上鐵青一片,說實話,他一點都不關心,在此事上他的子嗣到底是不是有責任。
哪怕陸北說得是實情又如何,區區凡人殺了他的子嗣,難道就可以白殺麼。
當然在元章面前,他也不至於強行辯解,只是昂着龍頭,冷着臉一言不發,表達着自己的態度。
豔稚此時卻是急切,指着陸北道:“龍君,他顛倒黑白,一派胡言。”
“哼。”
又是一聲冷哼,威勢更盛。豔稚鮮血噴出,到飛而出。嫵媚的桃花眼中屈辱至極。
“螻蟻一樣的東西,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元章神情冷漠,看都沒看此時將一絲怨毒深藏在眼底的豔稚一眼。
想他堂堂真仙,難道還不足以分清是誰在虛言誆騙麼。
此女不知進退,挑撥是非。還膽敢如此質疑自己,不知死活的東西。
元青羅戲謔地看了豔稚一眼,心道,自作聰明的小妖精。
這時,元章沉吟道:“三荊,你那孽子不修德行,受人挑唆,丟我龍族顏面,可謂死有餘辜。但念其爲我元氏後裔一員,那麼本君做主,讓陸北將此子龍骨還與你,再給你敬杯賠罪酒。此事就此作罷,你看如何。”
洞庭龍君說完這話,目光凜然地望着三荊龍君。
三荊龍君聽聞此言,憋屈和恚怒在胸中交織,強行壓制直往腦門亂竄的怒火,嘴角抽搐道:“此事作罷?”
元章冷着臉道:“怎麼,你不願意?”
一種無形威壓籠罩端明殿中。
如淵如獄,這是來自上位者和血脈的雙重威壓。
三荊龍君咬着後槽牙,麪皮跳了幾跳,從嘴裡擠出三個字:“我願意。”
元章這威壓來的快,去的也快,轉而沉靜道:“陸公子,你將龍骨還給三荊龍君吧。”
陸北目光閃爍,探手入懷,取出那片半圓形的白玉龍骨,就要遞過去。
這時元青羅拿起一方錦帕,搽了搽如玉蔥般的手指間橫淌着的荔枝果液。
方好整以暇地從元章身旁走過來,眼波盈盈地來到陸北面前,伸出酥軟小手接過龍骨,以一種唯有兩人才聽到的聲音,戲虐道:“你倒是挺識時務的嘛。”
見陸北臉上一黑,元青羅心情大好,轉身邁着輕快的步子,將那枚龍骨交還給三荊龍君了。
三荊龍君接過龍骨,冷哼一聲。
陸北舉起一個酒盅,拿過幾案上的玉壺,滿滿當當地斟了一杯酒。
雙手舉起酒盅,放於胸前,神情淡漠道:“這位龍君,對於令郎的死……陸某很遺憾。”
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噗嗤一聲,元青羅忍俊不禁,自覺失態,忙吐了吐舌頭,掩嘴不語。
陸北連連咳嗽幾聲,兩頰閃起異樣的酡紅。
這酒有些辣喉嚨。
陸北心中冷冷道。
三荊龍君冷哼一聲,看都沒看陸北一眼。
元章見陸北依言敬了賠罪酒,微微頷首。心道,此子知道進退,不枉本君保他一場。
“好了,此事已了,以後雙方不得糾纏。三荊,本君也不留你了,最近荊江水脈異動,你要多加留意,不要疏忽職守。要不然天庭問罪起來,剮龍臺上少不得走一遭。”
洞庭龍君出言諄諄告誡道。
三荊龍君唯唯諾諾,抱了抱拳,也不多言,拉起受傷在地的豔稚,徑直向殿外走去。
臨別之際,深深看了陸北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