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
這是一座氣度恢弘的宮殿,坐落在一團氤氳蒸騰的墨色煙雲中。
倏爾雲霧散開,露出一角飛檐,其上銘刻着神秘玄奧的冥紋,禁制微微,光芒一閃即逝。
傳言,閻羅十殿並陰司各殿,如同天界的一百零八天宮一般,是一件不可移動、應界而生的先天至寶。
當然,這種說法已經無籍可考。
這一日,重重陰霧鬼氣之中,突然散開一條金色光路。
當先而行的是一位面容儒雅的中年真仙,其人一身儒生裝束,腰間別着羊毫筆,並非判官筆……而是一件後天級數的靈寶。
山河玄鬼筆。
“陸道友,這是判官殿左偏殿,那裡是右偏殿。”
杜冕笑着指點道。
陸北微微點頭,隨着杜冕手中指向,果見巍峨大氣的判官殿正殿左右之畔,尚有兩座小型宮殿羣拱衛。
屋檐樓宇之上,插着如林旗幡,這些旗幡基色調皆是黑色,其上鐫着貔貅之類的圖案。
透着肅穆和莊嚴。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崔府君聯合四大督司判官,都會在左殿召集一應文武判官,對低階判官手下所判鬼魂所造籍冊,逐一抽查,看是否有徇私舞弊。”
“四大部洲凡人一如世間螢火,何止百億,陰司判官終究有數,如何能忙得過來?”見杜冕談興正濃,陸北索性也暫且放下憂心之事,隨口相詢道。
“哈哈,陸道友實在有所不知,”杜冕聽到陸北所言,神情微愕,就是朗聲大笑,“所謂陰司判官判罰世間凡人罪孽功果,凡間傳言多半有謬。”
“那……又是何解?”
陸北目光微訝,敘道。
杜冕停下腳步,往不遠之處連綿的宮殿羣注目半晌,解釋道:“凡間鬼魂,只有罪業、功德、因果有殊異者,纔有資格入這判官殿;如升斗小民,販夫走卒……各縣城隍皆掌判決一應職司,事後造冊歸籍,以備天庭和陰司兩方即時查閱,所以需要判官處理的定是棘手、複雜的案件,更有甚者,還需要一些武判官去凡間察訪,細細甄別。”
陸北越聽越是心驚,這在《西遊記》中,被三言兩語提到的地府,別人何曾去想過,其中又有着何等如篦似梳的龐大組織構架。
窺一斑可知全豹!
不過,這也正常。
雖常說人道在於集衆,仙道偉力歸於自身,不假外物。
但細細思來,除非你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修道‘獨夫’,一個人可以單挑全世界。
否則,只要天下有這種修道之路存在,且被普羅大衆普遍得知,就會存在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個歷史怪圈。
組織,體制,資源分配,階級,不滿,變革……這些關鍵詞就如同夢魘一般,始終不會消失。
而鑑於修真者或者說修道之人,對於世界資源的攫取速度……當真是和蝗蟲過境沒什麼兩樣,最終的結果,自然是世界沉淪。
所以,那些黑社會修真流,宗門像幫派,散修似土匪,才顯得如此可笑和不可理喻。
資源修真流,就算有,也是以仙朝、道國的形式存在。
一個元嬰期老怪再強,還能強過由一羣元嬰期老怪構成的龐大組織?
一個個仙帝,道君,如人間帝王般坐鎮一方,最終統籌一個個世界的資源和力量,獲得本人或者本位面的超脫和晉升資糧。
這纔是現實主義的凡人修真流,它的正確打開方式。
至於浪漫主義的神話修仙流,充滿史詩級的瑰麗想象……正像某些人認知中所謂的‘有仙氣’一樣……《山海經》,《楚辭》,那一個個浩如煙海的古典神話故事。
前人之述備矣!
咳咳……這個就不多說了。
“當然,人手不足的問題,”杜冕笑着轉過頭來,凝聲道:“陸道友身爲神仙,可曾分過神念分身?一顆神識念頭,於我等便是一具分身;比如杜某雖不過真仙道行,但一念之間,也可分身億萬,雖然於攻伐無用,但處理這些瑣事,卻是手到擒來。”
聞聽杜冕一番言語,陸北心中恍然,微微一笑,頓聲道:“杜兄寥寥數言,便將嚴密如網的陰司體系,道盡其妙,陸某佩服。”
“陸道友謬讚了。”
杜冕笑了笑,看着陸北的目光溫煦,眼前之人雖說僅僅神仙道行,但能得酆都帝君青睞,足見不凡。
他雖然不會諂媚侍奉,但卻可交好一番,結下善緣。
說着,正打算帶着陸北,向判官殿落去。
這時,遠方突然升起一隊黑翎黑甲的鬼軍,氣度森嚴,遠遠呵斥道:“前方何人,敢於窺視判官殿?”
音波成浪,所過之處,霧似潮散,齊齊涌來。
原來,杜冕在半空中不時駐足停留,對着宮殿格局指指點點,行跡十分可疑。
這些鬼軍莫說不識杜冕來路,就是識得,也要例行喝問一番。
判官殿可是也有真仙級的掌殿使存在的。
若是問也不問,來日必遭見責。
聞聽下方的呵斥聲,陸北就是會心一笑,杜冕轉頭正好見到這近乎促狹的笑意,多少也有些尷尬。
衝着下方忠於職守的一應鬼軍,沉聲道:“本使,紂絕陰天宮杜冕,爾等無需驚疑。”
聲音居高臨下,帶着一股高高在上之意。
“諾。”
鬼軍齊齊抱拳,大聲道一聲諾,便轉頭繼續遊弋巡視。
杜冕轉過頭來,搖頭一笑道:“陸道友,杜某因你出醜,你還在一旁幸災樂禍……”
陸北淡淡一笑,也不辯解,感慨道:“陰司法度森嚴,陸某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杜冕笑了笑,也不在意。
凝聲道:“陸道友,隨杜某來吧,下去看看那生死薄。”
陸北正要笑着點頭,緊隨其後,忽而心有所覺,目光就是驚變,冷漠如冰。
遊方殿前。
靈幽和綠荷慢慢在殿前黑玉鋪就的寥闊廣場上,二女邊走邊小聲說着話。
二女一着青色繡羅裙,一着絳色宮裝長裙,靜姝妍麗,姿態各異。
這時,綠荷臉上帶着一些悵然,幽幽嘆了口氣,小聲說道:“靈幽姐姐,小姐她到底上哪兒去了,你知道嗎?”
靈幽蓮步微頓,目光復雜,聲音空靈朦朧,“你家小姐,前些日子,我進階金仙之境時,趁着天機明朗一瞬,嘗試卜算了下,發現她……”
“怎麼了,靈幽姐姐。”
綠荷杏眸中帶着一些期許,神色急切地追問道。
“或是轉世了吧,不過卻不是走這幽冥輪迴之路,”靈幽說到這裡,血眸微黯,清聲道:“應該是一種玄妙法門,極爲類似一種玄門秘法,借屍還魂,或是某個大能出手了吧,畢竟她的體質……”
靈幽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雪膩如玉的肌膚上,兩片不正常的紅暈悄然升起,清冽的血眸中也是有了一些羞惱之色流露而出。
當年,她……簡直不堪回首。
她怎麼可以做出那種羞恥之事?
看來,應該找個時間,把那一部分記憶給清除掉。
可,又一想到那女子正是被那個人求而不得,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莫大的快意。
相對於此,這令她羞恥不已的記憶清除不清除,似乎也不大重要了。
念起那人,一雙血眸怨恨之光閃爍,唯有那隻玉手悄悄拂過小腹時,神色纔會稍稍柔和些許。
而一旁聽到靈幽言語的綠荷玉容微變,心中惴惴不安,這借屍還魂,聽着就不是什麼正經路數。
小姐,綠荷和你還有再見之日嗎?
想到此處,眼睛就是有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