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師殿。
玲瓏簡素七層閣樓不止一座。
就在那一座閣樓之前,寒玉廣場之上。
鸞鳥一族的族長青翟周身氣息泠然,青色火焰蓬蓬燃燒,一隻只青鸞之形,在火焰之中翻滾騰飛。
“給本仙一個解釋。”
五彩眼影下的鳳眸冷光攝人,青翟已然出離了憤怒,神色冷漠地望着紅兒公主。
“青翟仙子,我想你誤會了,我們來到這裡正是爲了幫助青霖尋找她的族人。”
紅兒公主面對青翟的滔天怒火,明麗如玉的面容之上,仍是保持着較好的風度,言語條理清楚,語氣不疾不徐。
“吱呀呀。”
彷彿是爲了映證着紅兒公主的話語,青霖撲棱着兩片翠麗的翅膀,向紅兒公主親暱的飛去,最終停留在紅兒公主雪肩之上。
又是衝青翟唧唧喳喳了幾下。
驚鴻一瞥之間,突然看到食神眼中越發陰冷的目光,渾身一個哆嗦。
“青霖是在下救來,此地非敘話之所,還請仙子上樓一敘。”
食神目光微黯,心中陰霾越來越重,不過儒雅的面容之上,仍是露出溫潤的笑容。
當真如春風化雨一般,一剎那之間,便化解了兩女隱隱敵視的氛圍。
陸北望着這一幕,淡淡一笑,也不言語。
其實他方纔就打算離去的,並非他崖岸自許,孤高自矜。
恩,就算是他要看熱鬧,也要遠遠觀看纔是。
就像附近的一些七層閣樓上的一些看客,簇擁在窗格前,神色冷漠地望着腳下發生的一切。
陸北想到此處,眸光低垂,就是微微嘆了一口氣。
身旁扎着兩個丫髻的餘言,拉着陸北衣袖,一臉怯生生地望着遠處對峙敘話的青翟、九頭蟲、紅兒公主。
在九頭蟲出現之時,餘言驚恐莫名地躲在陸北身後,小聲道:“陸叔叔……言言怕。”
陸北低頭望着將將到自己腰部的餘言,梳着兩個小丫髻,耳垂後邊隱有紅色鱗片閃爍,無奈道:“以後別叫我叔叔……”
“那叫你什麼,陸叔叔你不要我們橫公魚一族了嗎。啊,不能說的,陸叔叔還要躲避仇家呢。”
餘言本是仰着小臉,好奇地問着,然後就不知道怎麼了,在一旁兀自纏着手指,低聲說着什麼。
陸北自嘲一笑,心道,沒想到……他這種人在小孩兒中的人緣倒是不錯。
而霸蜀一族的向其則是愣怔在一旁,早已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了。
不過以這廝的話癆性子,也就沒有多長時間的光景,就是故態復萌。
湊上來諂媚地笑道:“陸兄弟,你說咱兄弟兩個的交情怎麼樣?”
他向其雖然有些話癆,但也不傻,眼力還是有的。
方纔陸北一字喝退圖元,令其生死未知,那鸞鳥一族的青翟慎重的臉色。
這位陸兄弟是一位真仙嗎?
恩,這其實並不在他關心之內,如果能夠趁機結交陸北,進而贏得鸞鳥一族的芳心,恩,好感。
方纔算是一件美事。
陸北當然不知道這霸蜀一族妖怪向其的奇怪邏輯,不過還是仍能看出此妖言語中的討好之意,他大約猜到了一些緣故。
不過他也不至於虛言誆騙,唯有實話實說。
“不認識,如你一般,是第一次見。”
陸北神色平淡地道。
向其面上雖然微微有些失望,但也不以爲意。
能夠獲得‘陸瑜’這位‘真仙強者’的友誼,也是一件意外之喜。
向其憨厚笑道:“陸兄弟,向某託一聲大,稱你一聲大哥……”
“這……”
向其還未說完這番言語,突然一陣滾燙熱氣撲面而來,馬臉之上,一頭白毛,噼裡啪啦作響,好似要燃着一般。
彼時,正是青翟向紅兒大公主發出質問之時。
這青鸞之火發出的團團青色火焰,在虛空之上洶涌翻滾,氣勢煞是驚人,威力在某些方面甚至不亞於太陽真火。
蓋因,青鸞之火雖然不如鳳凰發出的南明離火霸道狂暴,但卻透着一股幽冷淒寒的氣息,直入靈髓。
這等熱氣成浪,雖不傷人,但也令人微感不適,這其實也是青翟壓制威力後的效果。
以青翟火行本源圓滿的真仙修爲,憑藉此火充當攻伐手段,甚至能和真仙巔峰道行的九頭蟲,戰個平手。
所以,九頭蟲沒有霸王硬上弓,而是死纏爛打……並不是什麼自此改了性子,玩凡人那些風求凰的走心套路。
這時,陸北不退反進,向前踏出一步,將餘言連同霸蜀向其一併遮擋在青鸞之火所形成的焱風之後。
方纔霸蜀能夠在明明不敵數斯一族圖元的前提下,仗義而出。
哪怕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言語,甚至向其當時也不知道‘陸瑜’是真仙強者……
所以,這份人情,他還是要承的。
至於餘言,也不是此女狀極親暱的稱呼之中,滿足了某些怪叔叔的惡趣味。
而是他的血脈之中尚流淌着橫公魚一脈的鮮血,儘管已經化作他天罡變化神通的一部分。
從本質上說,他仍然是一個人族,這一點兒從未動搖過。
雖然他前世作爲傭兵,一顆心早已磨鍊得冰冷如鐵石了。
但有些道理,他卻在這方仙俠世界裡,漸漸懂得,關於修行,關於做事。
他想試着種下一些因果,然後去解開它。
正如,他曾在南極仙翁壽宴之上,對楊嬋和摩昂太子所言,南極仙翁是在修因果……而因果之道,不結不解,無始無終。
昔日,他神色從容地說這番話時,其實未必就比不能說出這番話的摩昂太子和連這番話都不能從其兄那裡完整複述下來的楊嬋……在道悟境界之上高明多少。
很多事情,他也是在一點點的修道過程中才能明悟起來的。
比如有人說,修道就是覓地潛修,採氣煉丹。
他從來都不認爲那是修道,甚至他隱隱覺得,他現在修煉所謂的攻伐神通,想必也不是什麼修道。
道是什麼,隨着他的修爲越發高深,他卻是越來越難以明白。
道的盡頭是什麼?
超然物外,斬斷因果,亙古超脫,一念永恆?
可三界之中,上下四方,哪裡有什麼超脫;古往今來,哪有什麼永恆?
天地六聖又如何……也不過是在重重囚籠之內。
況且,他們真的配稱作聖人麼?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既名聖人,何敢言聖?
我若成聖,必不稱聖。
心念及此,陸北心中越發不平靜,仰頭看天,眸光閃爍彷彿要穿過重重虛空,直窺天外。
他漸漸神情恍惚,一些堪稱大不敬的想法在心頭如同浮光掠影一般,飛快交替。
可他卻不知,靈臺之上,一個個毫光熠熠的白色光點彷彿一隻只螢火,在‘不見’的莫名虛空之中飛快凝聚而來。
靈臺深處,真靈虛空之內都在隱隱爲之震盪。
玄生初時,靈水生漪。
螢火之光要如何與皓月爭輝?
這個問題只有唯一的答案,億萬不足以爭之,那麼……唯有無盡無窮。
一個個白色光點彷彿深淵之中的螢火一般,按照某種玄妙軌跡……
在並不圓滿的玄初意境的召喚和統御之下,默默地在陸北真靈虛空的中心凝聚成薄薄的一道微泛暈黃的光輪。
光輪之渺小,幾近不可見。
毫光之熹微,近乎不可察。
可那是什麼……它的名字叫‘道輪’。
陸北靈臺之中藍紫之光,倏然大放。
來自無上先天至寶崑崙鏡的道道禁制如同金紋瓔珞一般無聲浮起,一股時空交錯混亂的氣息,將陸北立身之地罩定。
氣息若存不存,因果似斷非斷。
“陸叔叔呢。”
餘言突然‘感覺’到手中一鬆,揚起巴掌大小的小臉就是望向陸北。
只覺陸北臉龐分外模糊,依稀不存此界,可不過一瞬,這種感覺便消失不見。
“咦?”
本自東張西望的真武大帝,眼神驚異不定地望向陸北。
然而還未等他細究陸北原委,一股浩瀚深邃的氣息就自莫名之地降臨而來,肆無忌憚的神念攜帶着一種隱秘的玄妙波動……橫掃整個妖師殿廣場。
“這……”
真武大帝神情凝重,此時再也無心去追究方纔那股時空之力的來源。
心神動處,於微不可察之間,以莫大神通……將自己連同紅兒公主和食神二人來自天庭的天位之力全部被泯滅一空。
因爲……這股浩瀚的神念來自北冥之地。
神念降臨之後,剎那之間便將妖師殿之上的所有真仙級大妖統統掃視一遍。
無聲無息,除了一些金仙級妖聖靈覺微感異樣,繼而眉頭一皺,偶爾有一些妖聖彷彿明白了什麼……最終忙是閉下驚恐的眼眸,不言不語之外。
一些真仙級大妖則是,該幹嘛幹嘛。
此時,陸北眼神已然恢復清明,面上平靜無波。
或許是他修爲太過低微的緣故,敏銳的靈覺之中,僅僅只是被那神念末端隨意地掃了一下。
不過,真武大帝倒是揚起一張清秀的小臉,神情凝重地望向北方虛空,眸光兩道玄妙氣漩,散發着神秘的氣息。
是那道來自北冥之地的神念,在真武大帝身上連連頓了幾下,似乎是在警告。
良久之後,真武大帝方長出了一口氣,略有些蒼白的小臉之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看來,縱然是受了重傷的大羅道尊仍是不可小覷的。
不過片刻之後,真武大帝就是以狐疑的目光投向陸北……方纔妖師被驚動,是與這陸北有關嗎?
陸北此時目光平靜地看着真武大帝,微微頷首之後,就是緩緩收回目光。
心中已然起了滔天波瀾。
方纔竟然是道輪。
這時,食神尚是才走上前去,溫潤笑道:“……還請仙子上樓一敘。”
陸北神情默然地望着青翟和紅兒公主二女,目光湛然有神。
尤其是將目光着重落在了青翟身上。
心道,這二女的對峙,不想竟然令他修出了一絲道輪之相。
因果之道果然高深莫測,玄而又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