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蓬殘燈如豆,一室清光幽幽。
破落宅院內,木屋之中,陸北與徐崢二人分賓主落座,又敘話一段時間,卻是於此時頓住話頭。
經過了徐崢一番解釋。
陸北已然知道了這陰功的用途,這陰功在陰司之中,道一聲無所不能,也未嘗不可。
陰功之制,可謂是地府中樞運轉的核心制度,其多寡更是以類似重量的單位度衡。
元鈞,會圭,甲銖。
陸北心中不解,就是向徐崢問詢。
聽完徐崢一番言語之後,就是心思輾轉,良久無語。
原來,功德大焉,其重山嶽。
說到此處,徐崢還講了一個故事。
曾經許多年前,陰司就發生過一件令人玩味的事情。
一個生前罪行累累的貪官死後來到地府,心情忐忑,害怕生前作孽太重,要下十八層地獄受苦,或者被打入畜生道沉淪。
結果卻被判官殿賞善司,一位六品文判官告知其人,來世依然投入富貴人家,一生福壽綿延,子孫滿堂。
當時,就有一位剛到陰司履職未久,嫉惡如仇的黑炭臉七品武判官,怒斥其私相授受,判決不公。
最終,這位六品文判官一臉無奈地拿出一方類似天平的靈寶,將那貪官一生劣跡所書的竹簡,放入左側,加以度衡。
果然,此人一生劣跡斑斑,當真是罄竹難書。
就在黑炭臉的七品武判官鬚髮皆張,義憤填膺,疾呼要嚴懲此獠之時。
六品文判官卻把一張類似凡間王朝聖旨的薄薄一卷絹帛,放在天平靈寶右側。
詭異的是,那天平靈寶竟然右側重量遠遠大於左側。
七品武判官一時間目瞪口呆,連連揉得瞪得如銅鈴一般的大眼,連道難以置信。
原來,這貪官雖然一生罪行累累,但爲官之際,卻在治下百姓一年遭受水災之時,遵循人王聖旨,開倉放糧,此舉可謂活了數萬黎庶。
只此一項,功莫大焉。
聽完文判官這番令人驚駭甚至噁心的言論,那位黑炭臉武判官,久久無言。
終歸長嘆一聲道,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天道何其不公也。
後來,那兩位文武判官,皆是累功升調察查司。
恩,忘了說二判名姓,此二人,一名陸之道,一名鍾馗。
閒言少敘。
若是陸北擊殺一名堪比元神境界的修羅,便可掙取三千甲銖陰功。
而一方九幽陰沉木,不過才需要兩千甲銖陰功而已。也就是說擊殺一位血海修羅,陸北此行,可算完成了一半。
莫說此事容易。
血海一族,修羅都是中低級將領,其本身修爲堪比元神境界不說,更是有着血族數百兵卒的簇擁,實非常人可以擊殺。
至於堪比地仙境界的大修羅,此輩更是初步鑄就修羅真身,實力更是深不可測。
所以這陰功也非陸北所想的那般,可如探囊取物。
二人又敘了一陣話。
陸北正要告辭,忽然發現那枚隨意放置在几案上的黑色令牌,幽幽光華閃爍。
徐崢面容微變,凝重道:“陸兄弟,這是黃泉節度使派人徵召了。”
陸北神情淡漠,站起身來,拱手道:“徐先生不必擔憂,陸某正好近觀這修羅一族威風。”
說完,便轉身告辭離去。
徐崢長嘆一聲,目送陸北離去。
城東一方寥闊黑玉廣場之上。
一座宏偉四方高臺,憑空升起四五丈。
其上錯落有致地分佈着三十三根氣勢雄渾,直衝雲霄的烏金立柱。
立柱非數十人不能合抱,周身血鏽斑駁滄桑,似乎在漫長的歲月裡,見證了無數的血雨腥風。
三十三根烏金立柱,以道道若蟠龍虯曲的墨色鎖鏈彼此勾連着,而墨色鎖鏈和立柱之上,花紋繁複。
可謂禁制微微,幽沉森森。
此時,一身兵馬使官袍,身形魁梧的徐郜,面容冷峻,目如鷹隼,神情傲然地佇立在點兵臺上,身旁罪印城的幾位主事之人,小心陪着說話。
兩個時辰已過。
大概有八千應召之鬼,陸續到來。
徐郜對隨從喝令道:“時辰已至,沒有來的就不用來了。開始點兵吧。”
咚咚。
通天戰鼓之聲,響徹在空曠遙遠的廣場之上,這震耳欲聾的音波向天空咆哮而去,剎那之間,就震動得上方團團陰雲煞氣,一陣翻滾洶涌。
罪印城的兵卒,此時列隊整齊,神情緊張地等待出征的鬼魂,發下兵戈甲冑。
陸北細觀手中這兩件陰司制式鬼器。
一套僅能護住前胸後背的黑鱗甲和一把鋒利環首長刀,其上冰冷煞氣纏繞,寒意隱刺肌膚。
顯然是一件地煞禁制的鬼器,不過估計也就是七八重禁制的樣子。
陸北手摸索着黑鱗甲側方環扣之處,輕輕向上一拉。這套黑鱗甲就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向陸北身上罩去。
半晌之後,徐郜見兵器下發完畢,軍容嚴整,微微頷首,大手突然向前一揮,冷聲道:“啓程。”
此令方落,身後人聞言開啓傳送法陣。
那其中一道烏金立柱,突然紅彤彤,火燙燙,彷彿燒熱的烙鐵一般。
繼而廣場天空之上赤紅之線成漁網閃爍,鋪天蓋地向八千鬼軍當頭照來,未及落下,在半空之上猛然頓住。
赤紅光芒幾成大團血雲,霞光萬道,將八千鬼軍陰森恐怖的面孔,照得驚悚駭人。
倏然之間,偌大黑玉廣場,杳杳再無鬼影。卻是齊齊被陣法傳送到陰川戰場去了。
陰川戰場。
慘慘陰風之中的血腥之氣,隔着近萬里,都能聞見。
此時,慘烈殺伐之聲暫息,卻是雙方暫且休止了兵戈。
六面高牙大纛之下,黃泉節度使蔣平與其餘九位兵馬使,坐在椅子上,喝茶休息。
與血海一族,戰事曠日持久,幾位鬼將都是久經廝殺的軍中老卒,當然明白欲速不達的道理。
這時,蔣平面容沉毅,拿起產自陰川以南的【秀峰甘露】,大口飲了幾口。
秀峰甘露茶帶着一種安神定魂的悠遠之意。
倒是頗令他由於戰事不利和剛剛得知的驚人消息,而變得煩躁驚惶的心緒,平靜了一些。
蔣平放下茶盞,沉聲道:“來人,看看徐兵馬使,到了沒有?”
這時,一個黑翎鬼衛聞聲走上前來,抱拳施禮道:“啓稟督使,徐兵馬使,此時或已帶着五千鬼軍,在路上了。”
話音未落,天空陰雲陣陣,黑色的雨花,噼裡啪啦地落下,將昏暗的天地映照的格外蒼茫。
見此,蔣平不驚反喜,霍然站起,高聲道:“徐郜到了。”
衆將見蔣平站起,自然不能在安心端坐,也是向雲頭看去。
只見,天空一大團黑壓壓陰雲之上,兵馬使徐郜在幾名鬼將的簇擁下,率領着剛剛招募的八千鬼軍,終於傳送到此地。
軍容肅穆,旗幡獵獵。沉默無聲,鬼氣騰騰。
一道黑光自天際而下,徐郜拱手道:“督使,卑職幸不辱命,調罪印城八千鬼軍到此。”
蔣平擊節道:“徐兵馬使,本督現在命你率八千罪印之兵合本部原有萬餘精銳,不計代價,攻擊莽虛山。待立足之後,速立【葬溟祭壇】,暫時封印那道九幽入口。”
“葬溟祭壇?督使,此舉是不是太過……驚世駭俗。”
徐郜面容大變,難以置信道。
他本來已經意識到問題有些嚴重,但沒想到蔣平對此事竟然慎重到這種地步。
暫時封閉九幽入口,實在匪夷所思。
莫不是,幽冥界要發生什麼驚天動地之事,可最近也沒聽到什麼風聲啊。
蔣平冷笑一聲,頓聲道:“不必驚疑,只管放手去做就是。這是方纔【紂絕陰天宮】的守宮使,親自來傳達的帝君命令。”
見徐郜神情仍然震怖難言,兀自站在原地不動,目光閃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蔣平雙目圓瞪,暴然喝道:“徐郜,還不快去。讓血海一方搶了先機,帝君非拿你我的人頭祭旗不可。”
聞聽此言,徐郜身形劇震,方知事關重大,忙去領兵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