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濃雲彷彿千百匹脫繮野馬,從遠方奮蹄揚鬃而來。
天色漸漸變得昏黑,陰影籠罩大地。
山腳下。
方纔還痛哭流涕苦苦討饒的虎妖寅將軍,已屍身冰涼橫躺於地,它龐大的人身在漸漸縮小,很快便化作一頭長三米左右的花斑大虎。
它頭骨碎裂,虎臉塌陷,長滿倒刺的舌頭外伸,悽慘無比。
而使錫杖將其杖斃的孫悟空,正神色平靜站在寅將軍屍身旁,一生一死,一慘一冷,形成強烈的對比,狠狠衝擊着十萬觀衆們的三觀。
直到此時此刻,他們心中才有一種感覺,一種名叫‘真實’的感覺。
原來這位頭無緊箍的孫悟空,真不是他們記憶中的孫悟空,西遊直播間不是在拍電視電影,也不是戲劇創作,他是真正的,活生生的孫悟空。
在觀衆們心中震撼波濤滔天之時,躲在不遠處巨石後的唐僧,也牽馬疾步走來,他不去看地上花斑大虎,而是上下打量孫悟空,見他沒有受傷,這才鬆了口氣。
之前看寅將軍的氣勢架勢,真不像是好對付的樣子。
在唐僧放鬆時,剛剛纔將一頭佔地爲王的大妖怪杖斃的孫悟空,卻彷彿踩死一隻螞蟻似的,一如既往的面色平靜,道:這回怎麼吃?”
唐僧想了想,擡頭望向半山腰的石屋羣,道:“先將它拖回洞府再說吧,在那處理食材,沒準兒可以方便些。”
孫悟空點點頭,伸手拽住寅將軍的虎尾,將其拖動而行。
寅將軍雖然已經死透了,但它如刀如劍的毛,卻在地面犁出一條狼藉的路來。
直播間內的觀衆們,本便因孫悟空打死討饒虎妖的事而心神震動,又看見唐僧鐵石心腸毫無所感,與孫悟空商量寅將軍吃法時,部分觀衆終於難以忍受。
【這也太過分了吧,他已經求饒了爲什麼還要打死他?爲了滿足口腹之慾嗎?】
【這頭虎妖是有智慧有人格的生命,不是沒有靈智的愚昧野獸,就這麼一棒子打死太過分了吧!】
【你們又不是缺食物,這老虎也沒有真的要對你們動手,你們憑什麼剝奪他生存的權利!】
【叢林法則,弱肉強食,雖然可以理解,但恕我無法苟同,我走了,後會無期!】
直播間內有十萬觀衆,不可能人人都觀念統一,有反對者,自也有支持者。
【樓上幾個有病吧,聖母婊又犯了?這虎妖沒吃過人?他是善良的嗎!他之前說過的話?你們就沒注意?】
【打蛇不死,必受其害,我挺大聖,道不同不相爲謀,受不了的自行退羣吧!】
【唐長老之前都說了,往後還有更血腥的鏡頭,愛看看不看滾蛋!】
【突然想起來……大聖也是妖啊!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在絕大多數觀衆激烈爭吵之時,也不乏一些心態平和之人在正常言,譬如唐僧之前便有留意的西遊大佬南宮。
“在這裡我要給大聖辯解一下。”
“西遊裡的妖怪感情淡薄,唯獨對點化之師心懷恩情,他們會認爲點化他們,教他們本領的師父纔是父母,師兄弟纔是兄弟姐妹,而不會認爲仍是野獸的親族是親人。”
“如果一頭野獸自行開靈,修煉成妖,那他就沒有親屬,俗稱野妖。”
“不過也有些大妖,生下來就具有智慧,被父母養大,比如紅孩兒,他看上去就比較符合人類三觀。”
“再比如人變成的妖,屍魔白骨精,她就還保留着關於人類三觀的知識。”
南宮的正經科普稍稍帶了波節奏,但爭吵依舊是直播間的主流,唐僧見了有些心煩,有些東西不是親身經歷,即便遠遠看見,也無法感同身受,所以唐僧也不去理會他們,只靜靜跟在孫悟空身後,騎馬走過彎彎曲曲的山路,終於來到半山腰石砌房屋羣外的壩子上。
此處疾風凜凜,黑霧瀰漫,掩映着懸崖邊的石砌房屋羣。
整座石砌房屋羣約有籃球場大小,古代院落似的結構,屋頂高達七米,整座石屋院落由一塊塊不規則的怪石堆疊而成,突兀嶙峋,氣勢詭譎。
石屋羣正門門樓上,一塊塊森白色的竹片風鈴懸掛,被風吹動撞擊摩擦,出咔咔的異響聲。
唐僧騎馬來到石院前,擡頭望向那風鈴,意外道:“沒想到這三頭妖怪還挺有情趣。”
走在唐僧前面正要踏入石院的孫悟空聞言,腳步先是一頓,爾後又落了下去,道:“無知真好。”
“那些都是人骨。”
孫悟空的聲音如一盆水潑來,令唐僧一下子渾身冰涼,他僵硬的擡起剛剛纔低下的頭,仔細打量後現,那懸掛的風鈴果然是人肋骨。
他猶豫片刻後,強忍住心中不適,牽馬踏入石院。
一陣陰冷的風呼嘯而來,嗆鼻的血腥味讓唐僧眉頭一擰,嘔吐**從心底涌上,他忙用手遮住口鼻。
走入院門後是一條曲折石路,正前方及左右兩邊有三座石屋,呈‘冂’字型。
此時孫悟空正走向東面主屋,唐僧跟上他腳步時,不斷四顧。
只見石路四周的角落,堆滿了不知來歷的血肉殘渣,斷骨筋肉,隱約可見暗沉血絲密佈的慘黃色頭骨。
唐僧心臟如遭重擊,嘔吐欲再次從胃中涌出,但他心中憤怒的強忍着,跟着孫悟空踏入主屋裡。
先映入眼簾是一張森白色骨制大牀,那是由一根根大腿骨壘疊後,用筋捆綁而成。
骨制大牀旁,一座頭骨連着整條脊椎的燈座穩穩而立,從完整度來看,應當是被活生生扯下來……
燈座旁則是由肋骨壘成的方桌,其上兩盅頭骨充滿凝固血凍。
唐僧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神色冰冷地繼續看向四周,很快他便看見有房中有指骨作鏈,脊椎骨成椅,風乾成肉脯的大肉……
其中有人有妖有野獸。
等將一整座石屋掃視完後,唐僧神情已經麻木了,可當他轉頭要走出大門時,終於忍不住了,直接鬆開麻繩,右手扶在冰冷的牆上,大生嘔吐起來。
與此同時直播間內的觀衆們,也早已停下爭吵,而是沉默,沉默……沉默良久方纔有人言。
【劇組你們是在亂葬崗拍戲,是吧,那些是道具吧……哈哈、哈……】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假的假的假的!觀音你給我出來!是不是你p的!】
【那個,我是學醫的,我能看出來,大部分骨頭都是人的……也就是說……這些都是真的……】
此條彈幕一出,直播間再次陷入沉默,片刻後方纔有零散消息出。
‘吉吉答贈送給唐僧五個散財寶象’並留言道:“長老,答應我,以後再遇到這樣的妖怪,請一個不留,通通挫骨揚灰,能死多徹底就弄多徹底!”
‘我本煩仁贈送給唐僧五個散財寶象’並留言道:“剛那老虎,請務必剁成肉餡包餃子!”
‘光頭麥克斯贈送給唐僧五個散財寶象’並留言道:“希望他死後別因爲放下屠刀而去了西方極樂!”
【所以這纔是真正的西遊,書里根本沒寫的那部分……】
【樓上大概沒好好看書,電視劇倒是看多了,原著裡就是這麼殘酷。】
在觀衆們憤怒感慨之時,唐僧已經將腹中能吐的一切都吐乾淨了,他乾嘔幾聲後站起身來,用手背擦了下脣角,但當他看見最後兩條彈幕時,又一次忍不住乾嘔起來,但卻什麼都嘔不出去。
他心中止不住的回想起西遊原著中,那段關於獅駝國三妖聖的劇情。
那頭身爲如來佛祖舅父的金翅大鵬雕,於五百年前吃掉一城國王、文武官僚,以及滿城上下大小男女,奪了江山建成了萬妖聖地獅駝國。
那等地界又該是何等模樣?
何等殘酷……
只是想想,唐僧的心就涼了半截。
就在唐僧扶牆乾嘔時,孫悟空已轉身走出房門,從他身邊擦身而過時,語氣淡漠道:“習慣就好了。”
“這怎麼可能習慣得了……”
唐僧聞言,怔在當場,良久後方才嘆出口氣。
觀衆們亦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長老,能不能收斂一下骸骨,將他們安息吧……”
在觀衆們都沉默時,南宮一人言。
唐僧看見後,默默點點頭,爾後強壓心頭難受,將整座石院內所有的骨頭,無論人骨獸骨全都收撿起來,抱出石屋堆到壩子上。
屍骨太多了……
唐僧用時兩個時辰方纔將屍骨斂盡,在大壩上堆出衣櫃那麼高的枯骨堆。
枯骨成堆後,唐僧又默默然從四周撿來乾柴,圍繞枯骨堆擺了一圈,這才用火絨草和打火石將其點燃,熊熊大火很快燃起,灰黑的煙塵扶搖而上,融入到迷霧中去,使迷霧更濃,氣氛更加可怖。
唐僧將屍骨點燃後,也不說話,直接翻身上馬,低下頭,輕勒馬繩,往山路行去。
正站在壩子上的孫悟空,回頭看了看被他拖拽住的寅將軍,沉默了一下後邁步跟住唐僧,翻過雙叉嶺往山下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