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風俗,男子壽辰做九不做十。冬月初十這日,乃是袁翰林六十九歲壽辰的頭一日,水城府中凡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紛紛趕往爲袁翰林暖壽。作爲平常就與袁府交好的蔡府、龔府、周府、陳府諸人,自然是去得比常人都要早。
男客都由袁二老爺領到了正廳裡,女客則由袁二夫人領到了後院正房袁老夫人處。夫人們念着當家經兒女經,明菲等一羣年輕女孩子則坐在暖閣裡賞梅抹牌玩樂。
明菲平時很不抹牌,坐的時間長了就有些疲倦,見只有靠在空前的迎枕上發愣的明姿親閒着,便道:“你來打一會兒,我歇歇。”
龔婧琪笑道:“你該不是輸怕了罷?你要叫明姿替你也行,輸的錢不能賴賬,都算你的。”
明菲扶着明姿的肩頭笑道:“好,輸了算我的,贏了就是你的。”
明姿心不在焉地抿嘴一笑,坐到了明菲的位子上。明基剛坐下不久,袁枚兒就從外面進來拉她:“走,有個什麼老夫人,非得要我家園子裡的臘梅花。我娘也是,非要我新手去給她折了來。只有你閒着,你陪我去。”
明菲從善如流,立刻披了披風跟了她出去。
袁枚兒道:“明菲,我要你來陪我砍梅花,原是我有心裡話要同你說。”
明菲一笑:“你也有心事了啊?”
袁枚兒狡猾的眯眼看着明菲,低聲道:“最近有人來我家提親了。”
明菲促狹地笑:“那恭喜姐姐了啊。”
袁枚兒掐了她一把:“死丫頭,叫你排揎我!說真的,你呢?有沒有人去你家提親?”
明菲正色道:“沒有”
袁枚兒羞她:“怎可能沒有?你別口是心非了。你家現在就是你最大,上門提親肯定就是爲了你。”
“無休止的沒有。”明菲垂着眼道:“我還這麼小,再說這種事情家父和家母都是不許我們打聽的。”
袁枚兒突然拉了明菲的手,嘆道:“可憐的妹妹,你不小了。”
明菲聞言,驚訝地看着袁枚兒,袁枚兒又從哪裡看出她可憐了?卻聽袁枚兒道:“我說句不中聽的話。我聽說繼母總是不會真心爲前頭兒女考慮的。你母親雖然和藹,到底不是親孃,就算想爲你們考慮,也要先顧着她自己纔會輪到你們。你還是應該爲自己打算一下前程纔是,別一味的如此老實,否則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原來袁家人竟然以爲是陳氏攔着不讓自己和他家定親,放棄走陳氏那條路,轉而曲線救國了。明菲微微一笑,“謝姐姐疼我。我記住了。”不等袁枚兒再說,把話岔開了去。
她早就想好了,她不否認袁司璞是個好人, 貌似也很喜歡她,袁家也不錯,但是袁司璞的身體初夏不適合做丈夫。她不愛他,沒有感情作基礎,一個健康的身體是最起碼的要求。初夏躲不過另當別論,既然還能轉圜,她爲什麼一定要嫁個短壽之人呢?
袁枚兒幾次三番再提,明菲幾次三番又岔開。不知不覺間到了臘梅樹下,二人選好花枝,命丫頭砍了,一道前往正房。走到半路,一個僕婦急匆匆跑過來,衝着袁枚兒道:“小姐,夫人有事找您。請您趕緊過去。”
袁枚兒抱歉地道:“明菲,你幫我把這花送到正房裡去罷。我稍後就來尋你。本想讓丫鬟送去,只怕那老人家又說我不尊敬她。”又讓那小丫鬟給明菲和金簪引路,自己急匆匆地跑了。
袁家人丁單薄,這種時候肯定是忙亂不堪的。而客人們可不管這個,往往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明菲便隨着那小丫鬟去了袁老夫人所居的正房。一路上僕婦丫鬟來來往往,熱鬧得很,偏生到了正房後,裡面鴉雀無聲,只幾個青衣丫鬟站在廊下。
明菲覺得有異,便叫金簪讓人通報,袁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銀紅很快笑眯眯地從偏廳打起簾子走出來,接過臘梅道:“外面冷,三小姐進來暖和暖和。”
明菲把緣由說了,笑道:“怎地這般安靜?人都去了哪裡?”
銀紅道:“有人送來了九斤重的一條金黃鯉魚,大家都深以爲奇,幾位年輕的夫人奶奶們便攛掇着老夫人們一道看熱鬧去了,只在不遠處,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人就回來了。您別光站着,進來暖暖身子啊。”
明菲道:“既然大家都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銀紅接住她的手笑道:“三小姐怎地這麼生分,快快進來暖暖身子,我家小姐不是請您在此等候她麼?您稍稍等待,她就來了。”不由分說將明菲拉進了偏廳,又去奉茶。
明菲心想這是袁老夫人的信息,外間的丫鬟也不少,自己又帶着金簪,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事,也就坐下等候袁枚兒。
不過眨眼功夫,就聽得有人在簾子外道:“人都到哪裡去了?怎地這般安靜?”接着一隻手打起簾子,一個穿紫色長袍的男子走了進來,正是袁司璞。
明菲與金簪都吃了一驚,金簪趕緊擋住明菲,明菲垂頭一福:“袁三哥。”心中已是惱怒萬分。
袁司璞沒想到屋子裡有人,兩頰飛紅,快步退了出去:“三妹妹,對不住,我沒想到你在這裡。”又在外面低聲罵丫鬟:“你叫什麼名字?屋子裡有客人也不懂得說一聲?誰教你的規矩?”
那丫鬟低聲哭了。銀紅在外面勸了幾句,連帶着也被髮作了一頓。片刻後,大約是袁司璞走了,銀紅紅着眼進來,哽咽道:“三小姐,是婢子沒有招呼好您,您打罵都認罰。”
明菲淡淡一笑,道:“意外總是有的,銀紅姐姐太過客氣了。袁姐姐總也不來,我這就先去了。”不顧銀紅拼命挽留,領了金簪頭也不回地回了暖閣。路上隱約聽見有人叫她,她也佯作沒有聽到。
半途卻又遇見玉盤,玉盤笑道:“三小姐,幾位夫人在袁夫人房裡抹牌說話,有位夫人說起來竟然是大小姐的親戚,夫人讓您過去陪着說說話呢,已是派人去請六小姐了。”
明菲便又跟着玉盤去了袁二夫人房裡,驚訝地發現,包括袁老夫人在內的婦人們都在袁二夫人房裡喝茶吃果子說話抹牌。
陳氏正坐着抹牌,擡眼看見明菲,笑着朝她招手:“過來,來見過這位崔夫人,是你大姐姐的夫家姑母。”
一個四十多歲,皮膚有些黑,眉眼平淡,穿一身醬紫衣裙,發戴金釵珠花的夫人笑吟吟地看着明菲:“果然是像啊,都是一臉的福相。”
明菲還未來得及行禮,那夫人就一把將她拉起來,“快坐下,幫我看看牌。我眼神不好。”
明菲最煩幫人看牌,贏了且不說,遇上那小氣的,輸了就要怪人,便推道:“我不會抹牌。”
“這孩子不抹牌的。”陳氏笑着打圓場,“過來坐在我身邊,我教你。”
接着明玉進來了,一眼看到陳氏和明菲,立刻撲了過來挨着明菲坐下,靠在陳氏身上蹭來蹭去的撒嬌,陳氏也不煩她,反手抉她的手替她暖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那崔夫人明麗的事情。
坐了約有半個多時辰,陳氏方道:“好了,人也見過了,大姐姐的消息也知道了,回去吧。”便讓玉盤送她二人回暖閣。
明菲和明玉回了暖閣,只見珠釵陪送龔婧琪,明珮幾人抹牌,明姿勢和茜草卻是不是見影蹤。龔婧琪笑道:“明姿不是早就尋你去了麼?怎地不見和你們一道回來?”
明菲莫名其妙:“我沒看見她啊?”
陳瑩撐着下巴道:“你和枚兒前腳走,她後腳就跟了出去,前後不到半盞茶的功夫。”
明珮笑道:“大約是四姐姐嫌這屋子裡悶,找個藉口出去逛逛的,稍後就回來了。”
龔婧琪道:“多虧珠釵是個會抹牌的,不然她這一走,我們都空着了。”
誰想明姿這一去,竟是要到開席也不見來。因她只是帶了茵草一人,明菲有些擔憂,便找到趙雪怡請人去園子裡尋,找到開席也不見人來,幾個女孩子都被嚇着了,趕緊去報給陳氏和袁二夫人知道。
又因爲時間不等人,衆人先入了席。明菲坐下了才發現主席位還是穿着的,袁老夫人、袁二夫人、陳氏、龔二夫人、袁枚兒俱都不在。明菲有些驚疑不定,喊過珠釵來細細詢問,珠釵垂着眼,白着臉:“四小姐只說她去去就來,奴婢說要跟着,反被罵了一頓。”
不多時,袁枚兒來了,笑道:“不要擔心,已經找到了,原是明姿身子太弱,在亭子裡坐着歇氣,歪着睡着了,沒聽見去尋她的喊她。只是她受了風寒,我奶奶讓人給她收拾了房間,熬了薑湯,捂着發汗,我們不管她。”
這說法合情合理,衆人俱都不在意。明珮笑道:“可不是,我四姐姐就是個愛傷春悲秋的,指不定看見樹木凋零,臘梅花開,就在那裡坐着發癡了呢,倒忘了自家身子不好,給大家添了麻煩。”
珠釵有些不自然地道:“袁小姐,請問我家四小姐是在哪裡?煩勞您請個人領奴婢去伺候她。”
袁枚兒不在意地隨手叫了個小丫鬟過來:“你領珠釵去老夫人的房裡,就說要找蔡家的四小姐。”
明菲沉吟道:“不然,我還是去看看她吧。”
袁枚兒不以爲然:“不必了吧?你看,你母親和我奶奶她們都來了,想必不要緊。”
果然袁老夫人等人笑着走了進來落了座,袁老夫人說了幾句話,就讓開席。
明菲看過去,只見袁老夫人面上還看不出什麼來,陳氏和龔二夫人、袁二夫人三人都笑得極爲勉強。
一百零七章 落定
看着席上的情形,明菲直覺不對勁,不自禁就把袁枚兒剛纔的話拿來仔細想了一遍,立刻發現了破綻之處。袁枚兒說明姿是坐在亭子裡睡着了,所以沒聽見有人喊她,可是她身邊明明跟着一個茵草的。她睡着了,茵草難道也跟着睡着了?顯然不可能,既然如此,爲什麼茵草聽見有人找卻不出聲應答呢?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明菲現在只希望明姿沒有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害人又害己。她幾次偷看陳氏,只見陳氏雖然笑容不甚好看,可不管是夾菜敬酒,手都穩穩的,就連金釵上的流蘇都沒亂晃一下,該說笑話就說笑話,該罰酒就罰酒,表現得實在穩妥極了,就是那雙眸子,也是熠熠生輝。於是又把心中那幾分猜疑去了大半。
宴席散後,出人意料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袁家特意拍了一張車送明姿回家,馬車上的簾子遮得嚴嚴實實的,就連小姐們要去看明菲,也被守着馬車的餘婆子以怕明姿吹了涼風,也怕把風寒感染給各位小姐的理由拒絕了。
來時坐着四姐妹的馬車去時只坐着三姐妹。明珮幸災樂禍地說:“四姐姐真是不自量力,明明身體不好還偏偏喜歡湊熱鬧,好不好地在暖閣裡坐着她不肯,就記掛着去吃冷風流眼淚。這下子母親只怕再也不敢帶她出門了罷?說不定袁家也覺得晦氣。”
明菲低斥道:“你這話要是讓人聽去,人家怎麼看我們姐妹?”
明珮撅嘴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一整天盯着你,就生怕你比她打扮得好看,每次袁枚兒她們叫你出去,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摸樣,彷彿誰虧待了她似的,難道你們就沒發現?”
見明菲和明玉不說話,她又道:“好嘛,好嘛,你們不相信我。乾脆我告訴你們得了,她好幾次揹着你們問我,是不是袁枚兒她們拉了你們去揹着我們說我們的壞話,或者是給你們什麼好東西,又攛掇我跟她一起跟着你們走,我都懶得理睬她。我和她說,三姐姐得了什麼好東西,從來都是和我們一起分享的,她偏偏不信。”
明菲道:“我不知道她有這麼多的想法。”明珮未必真的相信自己和明玉在背後沒說過她的壞話,也未必認爲自己真的把什麼好東西都拿出來一起分享,不過明珮走的路線顯然是凡是明姿奉行的,都是她要反對的。
“知道了又如何?難道你和她說她就相信了?只怕她反而會認爲你虛僞。”明珮突然笑了一聲,在清冷的夜裡聽來格外譏誚。
明珮已經很久不曾用過這種口氣同明菲說話了。
明菲沒有答話,大概明珮也是認爲她是虛僞的吧?虛僞又如何?誰不虛僞?她就算是想誠懇,她也沒那個本錢來誠懇。要說她對明姿有多關心,有多同情,那自然是假的,她只關心明姿會不會給蔡家惹禍,會不會給她和明玉帶來麻煩,其餘的,她一概沒閒心去關心。
明珮見明菲不答話,以爲她生了自己的氣,好歹不敢再多話。
三姐妹一直沉默着回了蔡府,進了垂花門,陳氏搶在蔡國棟前面下了車,指揮着餘婆子等人擡了軟椅來將明姿擡了進去,又重賞了袁家跟車來的人。
袁家的車才走,明珮就幸災樂禍地先下了車,湊過去要瞧明姿,明玉也忙着要下車,明菲拉了她一把:“慢點,急急忙忙的像個什麼樣子?”
就聽車外傳來蔡國棟一聲壓抑的低吼:“湊過來做什麼?”
陳氏溫和平靜的聲音:“你關心你四姐姐是好事,不過要當心你四姐姐的風寒染給你。去和你三姐姐和六妹妹說,不必去看你四姐姐了,都回房休息吧。”
明珮垮着臉回來,站在車外道:“叫你們不要過去,以免染了風寒。”氣沖沖地帶着丫鬟大步走了。
明菲牽着明玉的手站在燈影裡,只見蔡國棟側對着二人僵硬地站着,隱約可以看到他才蓄起來的山羊鬍子在不停顫抖,陳氏一首拽着他,一遍指揮衆人:“小心點,小心點。”
明姿了無生氣地躺在軟椅上,一件厚重的披風從頭蓋到腳,竟然連她的臉都沒露出半分來。珠釵緊緊跟在一旁,茵草則遠遠地縮在後邊,被玉盤老鷹抓小雞似的提着。
明玉再不懂事也發現不對勁了,膽怯地看着明菲:“三姐姐,四姐姐好像病得不輕。她怎會突然發這樣重的病?”
蔡國棟的目光猛然掃射過來,一雙眼睛冷幽幽地看着明菲姐妹二人,嘴脣翕動了兩下,道:“趕緊回去休息。”
明玉被蔡國棟的眼神嚇着了,不自禁地抓緊了明菲的手,明菲拉着她快步走回了倚繡院。臨睡前花婆子出去晃了一趟,回來低聲道:“四小姐身邊的茵草被關起來了。老爺剛纔命人套車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明珮就來約明菲:“我們一起去看她吧。”又試探地問明菲,“可知道是怎麼生的病麼?”
“不知道。”明菲也不拒絕,“我們先去給母親請了安再去。”
正房裡靜悄悄的,氣氛有些沉重,沒見着蔡國棟,陳氏正在教蔡光華使勺子自己餵飯,見姐妹三人進來,方擡起頭來:“明姿得的是傷寒,你們都不要去看她,以免感染。已經請唐大夫開了藥方,等會兒廚房會給你們送藥去,每個人都要連服三天,以免不小心染上。”她的精神很飽滿,神采奕奕。
明玉已聽要連吃三天藥,臉都皺了起來:“母親,我平時沒怎麼和四姐姐說話,可不可以不吃?”
陳氏斬釘截鐵地道:“不可以,不但你要吃,我們大家都要吃,家裡的下人也要吃。”又道,“這些日子,你們還是不要出去做客了,都在家裡做針線活。”
明珮咂舌:“竟然得了傷寒。我得趕緊喝藥去。”
餘婆子走進屋子,伏在陳氏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陳氏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柔聲道:“華哥兒,你隨你三姐、六姐去找喜福、金砂玩可好?”又假意問明菲:“你今日沒事吧?家裡要來個客人,這小子愛添亂。”
話音剛落,蔡光華的乳孃就提着一大包蔡光華的玩具衣物走了出來,明菲看這陣勢是早就準備好的,也不推辭,抱起已經吃飽的蔡光華給他擦了嘴,拿了披風包上,笑道:“和孃親告退。”
蔡光華舉起胖乎乎手來衝着陳氏揮了揮,轉頭抱着明菲的脖子,奶聲奶氣地道:“走,走。”
明菲領着一羣人走出正院,遠遠看見龔二夫人和個穿淡青色錦繡衣裙,披着狐皮披風,一頭插得明晃晃的女人領着幾個衣着光鮮的婆子從另一端急匆匆地走來,那幾個婆子手上還捧着拜盒。
是什麼事情讓最近和蔡家很不對付的龔二夫人一大清早就這樣急匆匆地領着人帶着禮物趕來見陳氏?陳氏眼裡那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又是爲了什麼?明菲帶着滿腹疑問衝金簪使了個眼色,金簪得令,立刻找藉口去了廚房。
根據金簪的來的線報,陳氏只請了龔二夫人和她帶來的那個女人進屋,包括龔二夫人帶來的那幾個衣着體面的婆子在內的一干人等統統被關在了門外,屋子裡只留餘婆子一人伺候。
“什麼都打聽不出來,人直到傍晚時分纔出了門,沒聽見夫人讓奉茶,只聽見有人嚶嚶地哭,夫人高聲說了句什麼,就收住了聲。沒有留下拜盒,龔二夫人走的時候臉紅通通的,臉色很難看,把那位夫人甩得老遠。”
明菲從這幾句話中聽出了幾個信息,陳氏和龔二夫人、以及那個頭上插得明晃晃的婦人之間發生了不愉快;在這個不愉快的事件中,陳氏佔了絕對的主動權,而且陳氏還發了威;龔二夫人很憤怒,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不得不陪着那個婦人跑這一趟,還不得不吃陳氏的氣,而且根本不敢發作。
聯想到昨天晚宴上幾個人的遲到,明菲很直接地將此事和明姿的短暫失蹤事件聯繫在了一起。她問金簪:“可知道那位夫人是誰?”
金簪道:“這位夫人奴婢從來沒見過。奴婢已經讓人去打聽了,大概晚飯後就會知道了罷。”
“三小姐,餘媽媽來了。”葉兒的話音才落,餘婆子就卷着一股冷風走了進來,笑道:“夫人吩咐奴婢來看看,幾位小姐公子可都按時服藥了。屋裡的人有沒有偷懶的,有沒有身子不好的,該搬出去養病的還得早點搬出去。”
冬天裡總是容易受風寒的,衆人一聽她這個話,就有些發怵,明菲將蔡光華抱起放在身邊,道:“你們還不趕緊給媽媽上茶?”
餘婆子笑道:“茶就不必了,難得三小姐有空,奴婢就陪三小姐說幾句閒話。”
金簪趕緊領着衆人退了出去。
餘婆子道:“三小姐,奴婢如果沒有記錯,您從吳家村回來已將近四年了吧?”
很不一樣的開場白,明菲微笑着道:“是。這些年多虧母親和媽媽百般照顧我。”
餘婆子笑了笑:“夫人常說,三小姐是錦口繡心,什麼事心中都明白着呢。這些年夫人當這個家,有多麼不容易,您也是看在眼裡的。”她頓了頓,“夫人常常感慨說,多虧大公子和三小姐、六小姐真心把她當做母親看,她做起事來才事半功倍。”
明菲靜靜地看着餘婆子:“母親的再生之恩我沒齒難忘。”
她原以爲餘婆子會再說點什麼,誰知道餘婆子笑眯眯地站起身來,乾脆利落地結束了談話:“三小姐記得夫人對您的好和真心真意就夠了。”
餘婆子走後,金簪告訴明菲:“那位夫人是龔二夫人的孃家嫂嫂,姓邵,也算是水城府比較富裕的人家,專門賣布的。邵老爺平時和老爺們倒是有點來往,可夫人們不怎麼和她家女眷來往,故而都不認得。”
明菲由不得捧着下巴想了很久,從各種跡象看,明姿是出大事了。她可以肯定一點,陳氏在這件事中絕對氣了主導作用,餘婆子此行,專爲表功而來,提醒她陳氏幫了她的大忙。而具體過程,陳氏永遠都不會告訴她。誰又會傻得把自己做的事情、設的圈套告訴別人呢?
108章述職
****二十一天這一天,陳氏終於准許明菲等人去看望明姿。這**候很不好,空中佈滿厚重的淺灰色雲層,間或幾多細小的雪花飄飄灑灑地落下來。落到地上很快化成了水,讓人平添幾分陰寒潮溼之感。
明姿靜靜地坐在窗前,背對着衆人一動不動。陳氏新撥給她的柳婆子陪笑道:“四小姐,幾位小姐看您來了。”
明姿不理亦不動,只呆呆看着窗外盛開的紅梅。
柳婆子尷尬地道:“四小姐的精神不好,多半又是睡着了,不然幾位小姐改個時候來看她?”
明菲點點頭:“那好,有勞柳媽媽多多費心照料她。我們先走了。”
“你站住!蔡明菲!”明姿突兀地叫了一聲,聲音粗糙之極,也不知多久沒開過口了。
明珮意味深長地看了明菲一眼,笑道:“既然四姐姐有話同三姐姐講,那我們就先走了。”
明玉道:“三姐姐,我等你。”
“你先走。”明菲幾步走到明珮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示意柳婆子端茶來,回頭望着明姿:“你想說什麼?”
明姿回過頭冷冷地瞪着她:“蔡明菲,你不得好死!”
柳婆子停了這話,嚇得趕緊退出門去,站在門口豎着耳朵聽。
“哦。”明菲面無表情,“我怎麼得罪你了?”
明姿的眼裡似要冒出火花來,妒恨地瞪着她:“我成了這個樣子,最高興的人就是你了吧?”
“我無所謂。”
“你無所謂?”明姿有些訝異,隨即陰毒地笑了,“我壞了你的好事,你還無所謂?袁家現在還沒來提親吧?我姑且告訴你,我和爹得說了,我有今日都是拜袁家所賜,如果他答應袁家的提親,我就死。”
明菲皺着眉頭:“這是一個不錯的理由,我正想着要是袁家還是要提親,那可怎麼辦纔好呢,有了四妹妹這句話,我放心了。”
“你……”明姿失態地跳了起來,隨即又笑了,聲音變得很輕,“還有……袁司璞對我很溫柔,他對每個女孩子都一樣的溫柔,不只是對你一個人,別以爲他送你兩幅畫就是看上你了。”
“只是他不肯和你多呆一刻,不然你也不會在我前面定親。”明菲看着明姿慘白的臉,笑着往外走,“我聽說你那日暈過去,是因爲被邵五嚇壞了?你也是,身體這麼弱,膽子這麼小,還敢獨自一人在別人家的院子裡逛,叫我怎麼說你纔好呢。以後去了邵家,一定要自己愛惜自己纔是。”
她的腳才跨出門,背後就飛來一隻茶盅,茶盅落到地上,碎了一地。明菲淡淡地掃了站在門口裝木頭人的柳婆子一眼,。認真地勸了明姿一句:“你應該多吃一點飯,這樣纔有力氣。就算是去了邵家,想吵架算計人什麼的,也要自己有精神才行,不自量力的事情還是少做爲妙。”
明姿在屋子裡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嚎叫,明菲冷淡地掃了柳婆子一眼:“四小姐不吃飯,神志不清什麼的,你得記着早點稟告老爺和夫人。”
柳婆子忙道:“是。”
明菲揚長而去。
要過年的時候,袁司璞突然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袁家四處求醫求藥。甚至求到了蔡府,只爲想和京城中的守真子搭上線,願意傾家蕩產延續袁司璞的性命。
蔡國棟給京城裡寫了一封信,表示盡力卻不敢保證。唐大夫來給明姿看病,說了實話,袁司璞原來身體若是一直平穩調養着,大概可以活到二十四、五歲,但現在既然舊疾復發,最多挨不過來年夏天,藥石無靈。
袁枚兒突然尋上門來找明菲,想求明菲跟她去看看袁司璞:“那件事不關我哥哥的事,邵五也不是我們家放進去的。他是跟着龔遠秩去的,不知怎地就摸進了院子裡,看到明姿一個人帶着丫鬟滿院子的走,早就起了邪心跟着了……”
“看一眼不會怎樣的。”袁枚兒的眼睛都哭腫,;拉着明菲的衣服苦苦哀求。明菲進退兩難。
陳氏冷冷地走進去:“袁小姐,對不住,你這個請求我們無法答應。不是因爲那件事怪你家,而是這要求與道義禮節不合。我們可以儘量聯繫守真子,卻不會答應府上得球要。你回去轉告你母親,我真心把她當知己看待,她卻來算計我,我很失望!將心比心,若是有人求你去看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你去不去?你父母會不會讓不讓你去?”
袁枚兒的眼睛瞬間睜大,試圖解釋:“不是的,你們誤會了,我哥哥只是……我娘也……”又發現怎樣都解釋不清,哭道:“你們心腸怎麼這樣狠?”
“我們心腸狠?”陳氏冷笑:“我們一直不說,並不到表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原價的孩子如珠似寶,我們蔡家的孩子就是草芥?如果還念着我們家這幾年的情分,就該留點分寸!”
這話說得毫不留情,袁枚兒哭着跑了。
“餘媽媽,讓個人跟着送回去,可別路上出了什麼事。”陳氏苦笑:“這人總是得寸進尺的。多虧了我沒辦糊塗事,不然真是害苦了你。”又罵袁家黑心腸,明知自家孩子活不長,還對外瞞着,想順着孩子的心意害人家的閨女。
****很快來回信,守真子奉了皇命走不開,不過如果袁家**,可以去京城,到了以後他一定盡力醫治。
陳氏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送到了袁府,因爲認爲他們家怎麼都會趕去的,又想着儘量不結怨,主動表示願意派一張官船相送。袁二老爺和袁二夫人親自來了一趟,向蔡國棟和陳氏表示謝意和歉意,接着不等過年就帶了袁司璞趕往京城。
過了年後,蔡家也要上京城。一來是蔡國棟的任期將滿,而來時蔡光庭三年的庶吉士生涯也即將結束,面臨考試分派職務的重要關頭,三年還因爲蔡光庭的婚事就定在他考試結束後。幾件事情加在一起,陳氏由不得不急。
只是藥帶誰去卻是讓陳氏犯了難。明菲、明玉、蔡光華一定是要去的,明珮可去可不去,明姿堅決不帶去,三姨娘和四姨娘也不在考慮之列,矯杏和暮雲兩個通房,只帶暮雲一人,而蔡光儀、好歹是蔡光庭唯一一個算得陳年的兄弟,想帶了去吧,怕他在路上使壞,不帶去呢,更怕他趁着她不在,在家裡使壞。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帶着走妥當。
陳氏想好了才和蔡國棟商量,蔡國棟聽說她願意帶着蔡光儀一起去京城裡尋個好的老師長見識分外高興,就根本不在意其他的人中她帶誰去,不帶誰去,一切都由她。
陳氏本不想帶明珮去,但爲了拉攏四姨娘,還是決定把明珮帶上。明姿聽說後,有嚎啕大哭了一場,鬧騰着要去,蔡國棟淡淡地說她身體不好,不適合長途跋涉,還是不要去了,就在家裡養着的好,她絕望的又生了一場病。蔡國棟見她身體如此的差勁,越發覺得自己不帶她去是正確的。
二月中旬,新任的水城府知府和蔡國棟辦完了交接手續,二月底,蔡國棟領着陳氏、明菲等人乘了一艘大船沿江往京城而去。
一路上大家都相安無事,陳氏有些暈船,蔡光華的教養工作多數都交給了明菲來做。蔡國棟得到了久違的清淨,每日裡看着陳氏柔聲柔氣地同幾個子女說話,蔡光儀每日躲在船艙裡苦讀,小兒子粉嫩聰明可愛,女兒懂事乖巧,竟然有了閒心在月明風清之夜立在船頭吟酸詩心情。
每當此時,陳氏總是善解人意地讓暮雲上前伺候,也補拈酸含醋,蔡國棟越發覺得陳氏賢惠,心情更是大好。
船行半個月以後,到了重鎮臨江,是日停靠在臨江碼頭上時,忽見隔壁一艘大船上人來人往,人人穿戴重孝,哭聲滔天。
蔡國棟認出同是一艘官船,覺得奇怪,便差人去打探。
方知原來對方也和他一般,是去京城述職的尋州知府崔憫,崔夫人半路突發惡疾,死在了船上。
蔡國棟聽了驚訝道:“原來是他。”
陳氏正在感嘆崔夫人怎地這般命苦,聞言奇道:“老爺難道認得這人?”
蔡國棟捋着鬍子道:“如何不認得?你年輕,有長期守在閨閣之中自然不知此人,此人當年大名鼎鼎。乃是我大豐建朝以來屈指可數的幾個連中三元的人物之一。當年他被聖上金筆欽點爲第一名狀元郎的時候,可才二十一歲,人又長得風流倜儻,遊街時迷翻了京城多少貴女名媛,最後當時的首輔王江揚大人將自己的嫡女許配給了他。”
陳氏難得聽他說這種閒話,湊趣道:“那可真是風光無限,可他如今野菜和老爺一樣做的四品知府。”意思是也不怎麼厲害。
蔡國棟正色道:“不是,如果你知道他的年齡你就不會覺得他不厲害了。算算看,他如今他也不過才三十歲而已,三十歲的四品官,有幾個?最難得的是此人,幾經沉浮,朝中首輔換了幾撥,他仍然屹立不倒。想必此次回去述職,也還是要升遷的。可惜他這婦人是個福薄的。”
陳氏撇了撇嘴:“不是說男人三大幸事,升官發財死老婆麼?他可高興了,這回又可以娶個美嬌娘了。”
蔡國棟撲哧一聲笑出來:“說胡話!”
陳氏也斜着眼看着他:“你不是?”
蔡國棟不知是不是聯想到了往事,臉色就有些難看,良久方道:“我自認不是。妻賢夫禍少,要美嬌娘,哪裡沒有?一個全心全意的賢惠妻子實是最難得的。”
陳氏本就有些後悔和他說這個話題,連忙岔開:“既然已經遇着了,是不是也該去弔唁一下,表示表示,以後混個臉熟也好說話。”
蔡國棟收拾心情:“正是。說起來這崔家和咱們大姑娘明麗的夫家可是有親的。乃是明麗夫家姑母的侄兒。你備禮備厚一點,然後換件衣服,陪我一同去。”想想又吩咐玉盤,“讓人去通知三公子一聲,讓他換了素衣與我們一道去。”
聽得他隨時隨地都想着蔡光儀,陳氏有些不滿,忍着沒多話,利索地備了禮,讓人先去崔家的船上通傳,有好生交代了明菲一通,患了衣服跟着蔡國棟一道往崔家的船上去了。
蔡國棟等人去了約莫半個時辰纔回來,對方很感激,執晚輩禮,用全套的對待故交親朋的禮儀來接待他們。
金簪把打聽來的小道消息告訴明菲三姐妹:“才三十歲,二十歲就連中三元,事出突然,死的這位夫人才***歲,是原來的王首輔的小姐,聽說膝下只有一個小姐,**七歲,好可憐,就跪在靈前哭都哭不出來。不能帶着靈柩上京去,要在這附近找個道觀寄存,等崔大人新職確定後,才讓這位小姐扶棺送回湖州老家去。”
明菲聽了還沒什麼感覺,明玉確實突然眼睛就紅了,夜裡伏在明菲的被窩裡輕聲道:“三姐姐,我們和母親說,我們明日抽空去看看這位小侄女吧。怪可憐的。”
明菲道:“你可是想起母親來啦?”
明玉道:“母親死的時候我還小,具體的情況記不得太清楚,只記得那年的雨好多,冬天好長好冷,屋子裡很黑,我很害怕。”
張氏死的時候,明玉才三歲。明菲嘆了口氣,摟緊她:“好吧,明日咱們去和母親說,不過如果要急着趕路,來不及你可別母親。而且,人家認不得你,若是不喜歡聽你說話,你也別難過。”
明玉笑道:“我哪有那麼不懂事?我只是聽說那位小姐太可憐。心有慼慼,又與我們大姐姐沾親帶故的,所以才特別想去看看她罷了,至於她西部喜歡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明菲笑道:“你想得開就好。”
陳氏聽說明玉有這種想法,格外支持,親自去同蔡國棟商量了,又讓人委婉地去和崔憫說。畢竟雖是好心去看人,卻也要看人家樂意不樂意,否則只能是吃力不討好。
崔憫聽說卻是十分的感激,立刻就安排了人過來接。陳氏親自領着三個女孩去了崔家的船上,明菲驚訝地發現崔憫的船上所用之物比蔡家的好上許多,都屬於那種看着不起眼,其實所值不菲的東西。
崔憫禮數做足,遠遠站在一邊朝陳氏行禮,明菲依稀看到是個身材很高大,小麥膚色,五官深邃,沒有留鬍子,衣着得體,渾身散發着迷人的成熟男人味兒的男子。
崔家的大小姐小名叫吉吉,穿着麻衣孝服,跪在一個半舊的蒲團上哭得肩頭一抽一抽的,哭聲卻是聽不見什麼。明菲知道傷心到了極致之後,反而哭不出聲音來,就如同她當初一樣。
一個穿着素白衣服的中年僕婦扶着崔大小姐的肩頭,輕聲道:“大小姐,您蔡家表外婆和幾位表姨來看您來了。”
崔大小姐木然地從蒲團上站起身來,看也不看衆人就朝着衆人行了一個禮,然後又繼續跪在蒲團上。
那中年僕婦愧疚地對陳氏道:“蔡夫人真是對不住,夫人去得突然,我家小姐人小,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還請您和幾位小姐多多包涵,不要和她計較。”
陳氏看那孩子的那樣子也覺得可憐,忍不住拿帕子擦了擦淚:“乖孩子,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順變,你好好兒的,你母親地下有知,也欣慰些。”
崔大小姐不言語。
一個大約二十三四歲的妖嬈女子拿帕子擦着淚走進來,推了崔大小姐一把,低聲道:“大小姐,您這樣待客是不行的。”
崔大小姐回頭冷冷看了她一眼,看得她趕緊縮回了手。
陳氏的眉毛就蹙了蹙。
那妖嬈女子見崔大小姐不理睬她,裝模作樣地擦着淚過來朝陳氏行禮:“蔡夫人,蔡小姐,我家老爺吩咐我一定要招待好你們,請這邊奉茶。”
陳氏見她那行事模樣不似僕婦,管事不似管事,妻不妻妾不妾,便探究地看着那中年僕婦:“請問這位怎麼稱呼?”
那中年僕婦帶了幾分不屑:“這是我們府上的樑姨娘。”
陳氏“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樑姨娘。”就沒了下文,轉而問明菲三姐妹道:“你們不是想和吉吉說幾句話麼?怎麼來了盡不吭聲?我們的船再過半個時辰開。”
明玉聞言,趕緊上前和崔大小姐柔聲柔氣的說起話來。
那中年僕婦見陳氏貌似不屑於理睬那樑姨娘,立刻請了陳氏在一旁坐下,陳氏也就當仁不讓地坐了,笑着同那樑姨娘道:“樑姨娘,真是不好意思,我們的船等會就要開了,煩勞姨娘同崔大人說一聲,就不打擾了。”她是有誥命的正室夫人,自然是不屑於與一個妾室打交道的,如此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饒是如此,;樑姨娘的臉上還是閃過一絲不悅,強笑着尋了藉口走開。
不知明玉同崔大小姐說了什麼,崔大小姐撲在蒲團上一大聲哭了出來。陳氏嚇個半死,訓斥明玉:“你說什,你說什麼了?”
那中年僕婦卻拉住陳氏,抹淚道:“夫人莫怪,我們小姐終於哭出聲來了,先前可把奴婢嚇壞了。”
陳氏鬆了口氣,與明菲等人一道將崔大姐勸起,又說了幾句慰問的話才告辭。崔憫仍然禮數週全地送了出來,又說了許多感謝的話。
明菲聽到陳氏憤憤不平地和餘婆子道:“惡疾?哼,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聽說崔夫人是小產血崩,一屍兩命。只可憐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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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大哥要娶親了,明菲要進京鳥,最幸福滴人是明玉,就連憐憫心發作都有人成全。
一百零九章 試探(一)
**五日,蔡家的船到了寧宜,棄船換車,沿着官道往東**去,車行三日,終於可以看到京城高大冰冷的城牆。春末溫暖的陽光並不能給這經歷了百年風雨的城牆增添一份溫暖和柔和,反而讓人平添幾分仰望刺眼之感。
忽聽得馬蹄聲響起,“大公子接老爺、夫人來了!”前方的僕從歡喜地喊了一聲,馬車停下,明玉一把拉開車簾,把頭往外探去,只見穿着一身寶藍暗花圓領長衫的蔡光庭站在蔡國棟和陳氏的馬車外,滿臉堆笑的說話。
明玉大聲喊起來:“哥哥!我們在這裡!”
蔡光庭回頭,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大步朝姐妹三人的馬車走來。一下子對上三張歡樂的如花笑顏,蔡光庭愣了愣,笑道:“全都變成大姑娘了。”
明菲調皮地笑道:“哥哥變成大男人了。”三年不見,蔡光庭已經成了男子漢。
“我呢?我呢?”伴隨着柔和好聽的男音,一把打開的山水摺扇突兀地出現在車窗外,扇子後面是一張笑成花的炫目俊臉。
龔遠和穿着秋香色緙絲圓領箭袖長衫,腰間繫着墨黑織錦腰帶,目若秋水,面似桃花,兩排整齊的白牙在陽光下閃着寒光。
是的,是寒光,明菲確認了自己的形容詞沒有用錯。他在笑,笑得很開心,很燦爛,實際上他的牙齒的確給她這種感覺,彷彿只要被咬上最少也會掉塊肉,還很有可能是逃不脫。扮相仍然很光鮮,只不再像從前那樣金光閃閃了,大約是被人當肥羊宰怕了吧?至於身高麼,他以前就夠高,如今更高,比蔡光庭還要高,只是不再那麼瘦,他也長大了。
明菲笑道:“龔大哥,你好啊。”她的目光望蔡光庭和龔遠和的身後轉了轉,沒有看見李碧,只看見三兩個小斯。
“你也好啊。”龔遠和瀟灑地將扇子收起:“我的追風呢?我剛纔到處找也找不到,難不成你將他它換銀子了?”
“沒有!龔大哥哥你放心,我三姐姐最寶貝追風,她將它託付給三姨娘照顧了,三姨娘做事最謹慎,一定能照顧好的。”說話的是明珮,小姑娘看向龔遠和的眼睛猶如一對一百萬的燈泡,閃閃發亮。
“光儀見過大哥,龔大哥。”蔡光儀老老實實地朝着蔡光庭和龔遠和行禮問好。
蔡光庭以往看見蔡光儀就算是不皺眉頭也絕對沒有好臉的,如今卻是笑得比花兒還燦爛,熱情地攬住他的肩頭:“三弟,你的事情哥哥都聽說了,你放心,哥哥一定給你找個好先生。”
蔡光儀勉強笑了笑:“小弟給哥哥丟臉了。”
龔遠和大笑一聲:“自家兄弟說這些生分的話做什麼?快進城吧。”
“龔大哥哥,你看這個!”明玉費力地將金砂從馬車座位旁拖起來,塞到窗邊給他看:“你看,金砂我喂得好不好?”
龔遠和探手翻了翻金砂的皮膚皺褶,滿意地笑道:“養得不錯,這狗最愛得皮鮮,可它到處光生生的,可見你下的功夫很大。”
明玉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三姐姐指着我餵養的,哪還有錯?”很以明菲爲榮的樣子。
龔遠和望着明菲笑了笑,道:“喜福呢?”
明菲彎腰摸了摸在她腳邊無精打采的喜福:“它暈船又暈車。可憐見的,起碼輕了三、四斤。”
馬車駛進熱鬧非凡的大豐帝都,幾個女孩子躲在簾子後面透過簾縫往外偷看,不時發出一聲聲感嘆。明菲入鄉隨俗,也配合地跟着一起感嘆,不過她感嘆的對象和明珮、明玉的不同,她所感嘆的是街道竟有這麼寬,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蔡家的住宅是蔡光庭早就租好的,就在離吏部不遠的白馬巷裡,以便蔡國棟跑吏部方便。
房子不打不小,有三進,帶了兩個小跨院,蔡光庭早就抽時間着人打理好了,陳氏和蔡國棟帶着蔡光華住正房,明菲姐妹三人同居一個小跨院,另一個跨院是蔡光庭的新房,蔡光儀則住在第二進的院子裡。
陳氏見院子裡花木繁茂整齊,房子四處窗明几淨,正房的裝飾明顯比其他地方好許多,很是滿意,特別是蔡光庭的態度相比從前愈見尊敬。便指着蔡光庭對蔡光華認認真真地道:“這是你大哥哥,你以後要尊敬他,愛戴他,聽他的話,和他一樣地有出息。”
蔡光華好奇地歪着頭看看蔡光庭,一顆亮晶晶的口水從粉嫩的嘴角滴下來,蔡光庭笑着拿帕子給他搽了,高舉起來飛了一個傾聽,在院子裡瘋跑一氣。
蔡國棟已老,身邊的人多數是女流之輩,從來沒有人和蔡光華玩過這種遊戲,蔡光華一下被征服了,他興奮地含着小胖手在蔡光庭臂彎裡發出嘎嘎的笑聲,不許蔡光庭把他放下來,蔡光庭索性將他放在自己的肩頭上,扛着他到處理瑣事。
陳氏對此很滿意。她不需要蔡光庭有多疼愛蔡光華,只要蔡光庭記得她的好,肯將蔡光華放在心上,她就滿足了,她回過頭,只件蔡光儀站在門邊的陰影裡矗立不動,見她望來,衝她露出一個***笑容,沒來由地,她覺得一股陰寒之氣從腳底盤旋上來。
陳氏毫不退縮地望着蔡光儀一笑:“光儀,長途奔波勞頓辛苦,你不必在這伺奉了,回去休息吧。”
蔡光儀施了一禮,慢慢退下。
陳氏眯着眼睛在院子裡站了許久才進屋指揮丫頭婆子重點先將蔡國棟備下要送的各種禮品給拾掇出來。
明菲很喜歡這個院子,窗子要比她在倚繡院的大,屋子裡很亮堂,窗外盛開着梨花和杏花,生機勃勃的。傢俱固然沒有家裡的精緻,但她牀上的用具卻是最好的絲綢,墊得很軟和,上面還殘留陽光的味道。蔡光庭一如既然的細心。
明菲一覺醒來天色一覺擦黑,金簪燃氣三根紅燭,伺候着她洗臉換了衣服,重新梳了頭髮,拿起幾隻攢珠金絲頭釵在明菲的頭上比劃:“三小姐喜歡哪個?”
明菲隨手取了枝小巧精緻的插上:“老爺和夫人起身了麼?什麼時候開飯?去看看花媽媽起來了沒有,身子如何。”花婆子一直都暈船,到了京城後人就顯得懨懨的,連指揮丫頭們收拾房子都沒有精力。
金簪笑道:“奴婢知道三小姐一準會問花媽媽,特意留了白露伺候着的。”
丹霞從外面進來笑道:“龔家大公子派人從珍林樓頂了兩桌六十兩銀子的席面着人送了過來,說是給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們接風洗塵。夫人正讓玉盤姐姐過來請三位小姐過去吃飯呢。奴婢聽說這珍林樓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也不知都有些什麼好東西,竟然能賣到六十兩銀子一桌。”
明菲笑道:“饞丫頭,既然是兩桌,這一桌自然就只是夫人和我們姐妹仨,華哥兒一同吃,哪裡吃得完那許多?等會子我和母親說,讓母親賞些給你們嚐嚐味道。”
丹霞咬着帕子笑道:“三小姐說這話折煞奴婢,奴婢只是好奇而已。”又嘆道:“奴婢以前在水城府的時候,聽人傳說龔家銀子多得不得了,因怕遭賊,將家中銀子每千兩鑄成一個圓球,稱作沒奈何,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看龔大公子這揮金如土的行徑,只怕是真的。可惜龔大公子花名在外,不然……”
“不然怎樣?”金簪笑她:“我看你眼裡只有錢了。還敢在小姐面前渾說,什麼叫花名在外?這剛來你從哪裡聽說的?”
丹霞見明菲不言語,大着膽子說:“自然是聽人說的唄。這院子裡的人都認得他,說他經常和一幫京城名少湊在一起到處玩樂的。”又重重地道:“什麼地方都去!”
金簪追着她打了出去:“去!再亂嚼舌頭讓小姐拔了你的舌!”
晚飯果然如同明菲猜測一般,蔡國棟領着蔡光庭、蔡光儀和龔遠和、李碧坐在外鍵喝酒說話一直到二更才散。
第二日早上,明菲去給陳氏請安,玉盤含笑着給她打起簾子,那笑容看着就有些古怪。再進了屋,又見銀瓶和餘婆子也在看着她笑,不由摸了摸臉上,道:“我臉上長了多花兒麼?怎地一個個都看着我這般笑?”
陳氏捧着一杯茶含笑道:“過來我和你說。”慢慢兒地把蔡光庭有心撮合她和李碧的意思說了,笑道:“說是等過試以後就來提親。我看你爹的意思還是滿意的,不過你爹說了,得看他考得如何,考得不好堅決不要。”
沒有想到得來這麼輕鬆。明菲有些愣神。玉盤和銀瓶就要來恭喜明菲,陳氏正色道:“還沒到恭喜的時候,別傳出去壞了小姐的名聲!”
花婆子聽說了這事,擦着淚道:“三小姐,你總算是收的雲開日出了,大公子帶您如珠似寶,老爺和夫人也把您認真放在心上。雖說表公子人窮了點,但不要緊,只要人肯往上奔,就比什麼都要好。何況沒有公婆小姑叔伯,什麼都是您一個人說了算。”又說如果明菲嫁給李碧,實是下嫁,將來李碧一定會感恩敬重,夫妻多了一點恩情,情分自然不同尋常。
明菲也不阻止花婆子,就靜靜地聽她絮絮叨叨地往下說,眼前卻莫名其妙地閃現出崔憫和可憐的崔吉吉來。她如今的情形和那崔夫人王氏何其相似!差別只不過在一個是首輔的嫡女嫁給新科狀元;一個是四品知府的嫡女嫁給一個庶吉士。
女方認爲自己是下嫁,男方卻會認爲是自己功成名就該得的。試想,假如崔憫不是連中三元,前前途似錦翩翩少年郎,權勢滔天的王首輔會捨得將最寵的嫡女嫁他?假如李碧十個功不成名未就的布衣,又窮又沒根底,蔡國棟和蔡光庭會把她嫁給他?她又會不會考慮他?答案是,她沒有愛情就一定要有面包。
金簪道:“媽媽,夫人吩咐了不許往外傳,要說也要等到正式來提親了,老爺答應了又再說。”又朝着明菲揚了揚下巴。
花婆子這纔看到明菲雖然臉上帶笑,卻有些心不在焉,還以爲明菲不樂意,勸道:“三小姐,您可是擔心表公子人品?您放心,大公子爲***然不會錯。”
明菲笑道:“那是自然。不過最好還是按照夫人交代的辦,等定下以後再說吧。着人去外院說一聲,請大公子回來後到我這裡來一趟。”
蔡光庭停了明菲的請求,啞然失笑:“怪不得那小子敢喝我說那種話,原來你……”他想說原來明菲也看上李碧了。
明菲不否認也不承認,只笑道:“哥哥,李碧在你們這批庶吉士中,算不算特別出衆的?”
蔡光庭認真想了一想,點頭道:“算是。他爲人杜仲端正,恪守禮儀,勤奮踏實,涵養又好,大家總是很喜歡他的。只可惜家貧無錢打點,又不肯要我的,不然機會更多。”特別是那些先生和管理庶吉士的官員們,對李碧的評價是很高的,他本人,也幾乎找不出李碧有什麼缺點。
明菲笑道:“正是,既然他如此的好,我懇求哥哥同父親說,讓父親去拜訪鐘太傅等人的時候,把他一併帶上。哥哥不妨找機會多多誇讚他一下,也叫那些人知道他好,多給他一點機會。”
蔡光庭沉吟許久,探手去摸明菲的額頭:“不燙啊?怎麼越打名堂越多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明菲垂着眼把路遇崔憫的事情說了。
蔡光庭道:“你想多了。不過,我試試。左右父親都要帶着我去拜見這些人,他好歹是我們家的親戚,帶他去也說得過去。不管怎樣,也算是……多給他一些機會。”
明菲見他應了,心情好起來:“哥哥,我未來的嫂嫂你見過麼?是什麼樣子的?”
蔡光庭的臉突然紅了,站起身道:“她生長在閨閣之中,我如何能見到她?”
明菲拽住他的袖子不放:“真的?我聽說京城裡也過社日的。而且京城閨秀們的玩法更多,膽子更大。”
蔡光庭咬着牙瞪着她:“你聽誰說的?亂說!”急吼吼地往外跑了,差點撞上花婆子。
金簪等人笑道:“大公子這是害羞了。三小姐真是的,沒見過哪家的妹妹這樣戲弄哥哥的。”
花婆子這個過來人卻爲嬌桃暗自嘆息了一聲。嬌桃這幾年不聽明菲的勸一直守着,已經快要滿二十,看蔡光庭這個樣子,分明對嬌桃和金桂都沒放心上的,少夫人一進門,哪裡還容得下這兩個丫頭?還不如早作打算的好。
明菲看花婆子的表情就猜到她又在想嬌桃,便道:“這些日子她自己會想通的,到時候我會向母親求情,爲她尋個好人家。”又突發奇想,“媽媽,不如讓嬌桃認你做乾媽吧?”
花婆子顯示唬了一跳,隨即笑起來:“不知嬌桃願不願意。還有夫人那裡……”蔡光庭歲答應替她養老,但如果能多個嬌桃這樣實心能幹的女兒,自是比抱着一坨冷冰冰的銀子不知好到哪裡去。
明菲笑道:“等咱們回去我就問她,母親那裡我去說。”嬌桃無父無母,想來是願意的。假如嬌桃想得開,願意配人,將來她就把花婆子和嬌桃一起帶走,左膀右臂,極不錯的。
忽聽金簪笑道:“能得小姐和媽媽記掛着,嬌桃真是有福氣。”臉雖是笑着的,口氣卻帶着酸澀。
珠釵已經配人,銀瓶和玉盤很快也要放出去配人,只剩下金簪不上不下,偏巧明菲還不能完全做得她的主。要說金簪被貶這事兒,還真與自己脫不了干係,明菲笑道:“你放心,我心裡也記掛着你的,只要時候合適,我自然會爲你向夫人求情。”
蔡光庭果然說動了蔡國棟,於是蔡國棟出門拜訪鐘太傅、陳氏的叔父、妹夫等人的時候,就總把蔡光庭、龔遠和、李碧一起帶上,大力引薦給別人。雖然三人還只是小小的庶吉士,可誰也說不清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前途,這些人對蔡光庭三人也就格外高看一眼。又因蔡光庭和龔遠和故意爲之,李碧很快聲名鵲起,成了有名的青年才俊。
與此同時,陳氏也領着明菲姐妹三人,一起準備蔡光庭成親所需的各種物事,一遍又一遍地確認可有錯漏之處,又去尋了她的嫡妹和有名的喜婆仔細打聽京城裡的風俗禮節,準備無誤之後才帶着重禮去江家商量婚事中的大小細節。她言辭風雅,舉止得當,態度謙和有禮,博得了江家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評,都覺得這門親沒結錯。
蔡光庭得知,對陳氏真正有了些尊敬的意思在裡面,對蔡光華格外上心,小小年紀竟然已經被抱在懷裡教着唸詩和握筆了,沒有幾天就學會了寫人和一,陳氏和蔡國棟笑得合不攏嘴。
四月裡,決定三人職務去向的庶吉士考試終於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