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打傘走進大雨裡面,就可以遮掩如今的狼狽了吧……
傑諾是一個總是喜歡用拳頭去解決問題的逆反少年。他父親是個喪失了理智的賭徒,因爲欠下了一筆鉅額黑債,他把妻子修婭賣到了外地。因爲家庭不幸,傑諾早在九歲的時候就輟學了,他跟街頭的流浪兒一起,靠撿那些廢棄的酒瓶爲生。
嗜 賭 成癮的父親變賣了所有家產,到後來什麼也沒有給傑諾留下,他被抓進了死囚牢裡,那一長串的罪名足以判決他的死亡。
轉過身去,背對着鐵窗裡那個悔之晚矣的父親,傑諾黯然離去了。
他在街頭流浪,和那些落魄的孩子們一樣,在魔導汽車穿過小巷時奮不顧身的上前攔住,爲了討得一枚銅幣而不顧尊嚴。貴族們擁着女郎喝着紅酒,沒有人會管一個底層階級孩子的死活。他不明白,人們爲何高高在上,如此冷漠。
他更不清楚要去哪裡找尋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有冰冷的石階和雨滴不是傑諾內心中的謊言。
直到有一天,他追隨着難民逃到了德倫斯公國。好心的蘭澤爾修女接待了他。
她有一座福利修道院,專門收容那些顛沛流離的孩子們。
不過,德倫斯夾在兩個交火的戰爭國家中央,維持修道院日常的開銷入不敷出,孩子們經常在蘭澤爾修女的帶領下圍坐在一起,用對偉大聖主的祈禱聲來抵抗飢餓與恐懼。
當孩子們圍成一圈在虔誠禱告時,卻總是少了一個身影。傑諾站在禱告堂的門前,不屑地笑了笑,便轉身跑進了大雨當中。
蘭澤爾修女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但她知道這孩子苦難的身世,只希望仁慈的聖主能夠寬恕他的不敬,她過度善良,卻看不見那孩子的內心。
奔跑在大雨裡的傑諾對此不屑一顧,那些嘮叨不休的禱告聲,和邊境線上震耳欲聾的 槍 炮 聲糾雜在一起,又怎麼能夠喚醒聖主的慈悲呢?
他是個相信善良的孩子,不過這個世界就像是下着傾盆大雨的夜晚一樣,無時不刻讓他感受到刺骨寒冷。
傑諾踩着泥水跑回自己那個漏雨的住處,從被褥下面掏出了一個變硬了的黑麪包。黑麪包雖然幹掉了,但就着些水還能勉強下嚥。
他把吃的東西揣在懷裡,又推開門跑了出去。
躲在屋檐下的女孩子蜷縮成一團,她不能說話,也不能聽見別人在說些什麼。因爲她生下來的時候就是個聾啞女孩。是好心的蘭澤爾修女把無依無靠的她帶到了這裡。
在這座艱難的修道院裡面,她是最弱小的孩子。本身等級低賤,而且因爲她無法與任何人交流,這就給了那些男孩子們欺負她的機會。
哪怕是搶走了她的那一份食物,她也沒辦法去傾訴給蘭澤爾修女。所以,不能反抗的她甚至不敢去跟那些孩子們一起向聖主禱告。
聾啞少女瑞秋驚慌失措地擡起頭來,看着眼前那個被淋成了落湯雞一樣的男孩子。她很害怕,傑諾又高又壯,破出孔洞的舊衣服下面,隱隱露出古銅色的皮膚和健壯的胸肌。
“給,快吃吧……”
出乎意料的,這個男孩子竟然不是來欺負她的。而是,將一塊黑麪包遞在了她面前。現在正是戰亂時期,德倫斯公國外的邊境線已經全部封閉了起來。修道院的孩子們每人每天只能領到一小塊麪包用來果腹。
他……沒有吃自己的那份麪包,而是分給了一個就是死掉也沒人在意的聾啞女孩……
瑞秋感激地看着那個朝着她微笑的男孩。接過麪包吃了起來,這麪包已經發了黴,吃起來總是有一股酸臭的味道。
可是,她卻感覺那種味道是如此香甜。就像是發硬的麪糰裡,包裹着一個溫暖的美夢。
風在呼吼,雨在肆虐。修道院外傳來了紛雜的聲音。傑諾皺了皺眉,他走進風雨裡擋在了女孩子面前。是那些孩子們禱告完畢了。
但是,大孩子們還是看到了在傑諾的身後,瑞秋在小口咬着那塊乾硬的黑麪包。
“嘿!你們瞧,那個該死的巫婆有吃的!讓我們搶走她的麪包,把她扔在污水池裡吧!”
孩子們壞笑着擁了上來,傑諾冷着稚嫩的臉,擋在了孩子們面前:“不許你們再欺負她!”
“你算哪塊臭奶酪?還不快滾遠一點!”
領頭的大孩子雖然擺出一副很兇的表情來,但心底依舊有點發憷。傑諾這傢伙不好惹,他能一口氣連做上千個俯臥撐,甚至有一次還撞塌了一座石牆。
不過他們這裡人多勢衆,也不怕傑諾能怎麼樣,於是,他揮起拳頭就朝傑諾打了過去——
可是,傑諾的動作比他快得多。他一出手就把那高大的男孩子推出了好遠。剩下那些孩子們雖然害怕,不過飢餓還是戰勝了理智,他們一擁而上,把傑諾圍在那裡亂打。
四面八方都是打在身上的拳頭,傑諾咬着牙,發瘋似地揮舞着兩個拳頭亂打蠻拼。
他的臉上,身上被打得滿是血跡,不過那些孩子們也不好受。傑諾就像是一頭髮狂的獅子,十幾個孩子也按不倒他。
直到蘭澤爾修女怒氣衝衝地從修道院裡跑出來時,才拉開了在泥濘中打成一團的孩子們。
有許多比傑諾大了好多的男孩子,都被傑諾打傷了腿和手臂。而傑諾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幾乎成了滾在泥污裡的血葫蘆。
“爲什麼非要打架呢?偉大的聖主教導我們,打架是不對的……”
蘭澤爾修女安撫了孩子們後,卻單獨把傑諾留在修道院裡談心。傑諾死死地握着拳頭,額角處的泥水和血混合在一起落在地上,卻怎麼也不肯吭聲。
難道,他做錯了嗎?如果不給那些孩子們一個教訓,他們就會更加變本加厲地欺凌那個女孩。
傑諾對此無法忍受。他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難道,還不能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麼?
蘭澤爾修女,她已經盡力去開導傑諾了。可把她的教導當做耳旁風的傑諾卻氣壞了蘭澤爾修女。
她用荊棘條把傑諾趕了出去,今晚,懲罰他在大雨裡過夜。
傑諾無動於衷,他順手偷走了蘭澤爾修女的雨傘,來到外面,撐開傘爲那個聾啞女孩擋雨。
女孩子用手指着半空中絢麗的火光,眼中滿是神彩。傑諾在大雨中望向昏沉的夜空,許久,方纔長嘆了一聲。
那是被 飛 彈 炸 毀 的敵國 戰 機 。而不懂事的女孩子,卻把這生命中苦痛的一刻,當做了美麗的煙花綻放。
她聽不見武裝戰機掠過天穹的嗡鳴聲,也說不出自己這一生中想要實現什麼樣的願望。也許,她只願意留住這一個夜晚的美好。有一個男孩會爲她撐傘而露出半面肩頭,會爲她節省一塊麪包而忍受飢餓,爲了她不受欺凌,甘願與修道院所有的孩子們打架……
漸漸的,她已經看不到那美麗的煙火了。因爲, 炮 彈 已經降臨到了老舊的修道院。
武裝戰機在夜幕中飛過,槍 炮 聲四面八方迴盪響起。敵軍,終於按捺不住要動手了。
傑諾聲嘶力竭地大叫着,他瘋了一樣直衝進了修道院裡面,但卻目睹了,睡夢中的蘭澤爾修女被炸碎身體的時刻。
修道院坍塌了,將這悲慘的一幕深埋在了廢墟中。被驚醒的孩子們拼命地往外跑,大多數卻都在無情的轟炸之下,消失在了焦土與濃煙的世界裡。
親身體驗了地獄究竟是何模樣的傑諾,懷抱着蘭澤爾修女破碎的屍骸,已經是泣不成聲。
他肩頭扛着那堵坍塌下來的沉重石牆,一天,兩天……他失去了力氣,失去了精神支柱。但是在將要倒下的那一刻,他見到了那個曾被他推倒在泥污裡的男孩,竭盡全力用身體撐住了那堵石牆。他面朝着傑諾,眼角流淌出了兩行無聲的淚。
那男孩的血統……正是來源於炸燬了德倫斯公國的侵略國。只不過,他現在是一個戰爭中的難民,更是一名贖罪者。
生養他的國家,是侵略德倫斯公國的劊子手。但是這個孩子,卻從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他的國家所製造出的 屠 殺 無法被後人所原諒,他只想儘自己最後的努力,去幫助遭受災厄之人活下來……
可是傑諾,即使是僥倖活了下來,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對於他這樣一個受苦受難的人來說,哪裡都不能讓他得到些許的安寧。
廢墟中的濃煙帶走了他的一切,似乎,只剩下一種情緒在指引着他前行。
“少年啊,我能夠感受到,你的靈魂異常痛苦。而我,魂湮之主。將會賜予你改變世界的力量……”
令人恐懼的 爆 炸 聲消失了,虛空中傳達來的聲音似乎有一種魔力,能將他引導向罪孽旋渦的出口。
傑諾處在悲憤欲絕的情緒中,圓睜着血紅的眼眸,朝天怒吼着:
“給我,給我力量!我要把那些被罪孽所支配的人類全部毀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