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擡頭望天,看着那些潔白飛舞的小精靈,它們落在我暴露在外的眼上和鼻子上,我閉上眼睛,任由它們落下再被我的體溫逐漸融化。一滴痛苦的淚水隨着雪水悄然滑落。

穆森學着我的樣子也擡頭望天,雪花落了他滿臉都是,卻沒有一點融化的跡象,不一會,就把他變成了一個雪人。

很好笑的樣子,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說:“我真的想回家。”

穆森弄掉滿臉的雪,真誠地說:“之雨,我喜歡看雪,喜歡在雪地裡散步,我希望你能陪我一塊看雪散步。希望你能留下來陪我。”

還沒等我說話,他就握住我的手在雪地裡走了起來。

我往回縮了縮手,他的手握的太緊,沒有成功。

天就像被誰捅了個大窟窿似的,雪下得沒完沒了,而且越來越大。一朵朵,一片片,四散飛揚,隨着風打了好幾個旋兒後才飄乎乎地落在地上。看見打着旋兒的雪花,我就想起深秋時節,樹葉枯黃,隨着秋風,也是打幾個旋兒之後才萬分不情願地落在地上,離開樹木媽媽的懷抱。雪花也是有媽媽的,就是雲彩,雖然也不得不離開媽媽的懷抱來到人間,可是情況比落葉強的多了,葉子一旦落在地上,就會腐爛,與土地融爲一體再也無法回到媽媽的懷抱了,可是雪花會在來年春天融化成水,然後被陽光蒸發,在空中飄着飄着就找到媽媽了。我呢?會不會有重新回到媽媽懷抱的那一天?

心裡越發堵得慌,我使勁搖了搖頭,試圖驅走滿心的不快,勸說自己凡事想開一些,不要總是那麼悲觀。也多虧了我會開導自己,否則早就崩潰了。

深深吁了一口氣,心裡輕鬆不少。看着安靜無語的穆森,我有些神情恍惚。被他牽着手的感覺真好,真希望可以和他一直手牽着手走到地老天荒。回頭望了一眼,身後四排長長的腳印緊緊挨在一起。兩排深重的是我留下的,兩排輕淺的是他留下的。他長得比我高比我壯,可是腳印卻沒有我的重。我試圖找一個輕鬆有趣的話題聊一聊把煩惱暫時拋開,於是開玩笑地說:“你是不是會輕功啊?”

穆森回頭笑意盎然地看着我,說:“你的問題還真是好玩,爲什麼這麼問?”我還沒有做出回答,他就看到身後的腳印,神色一變,變得令我莫名其妙捉摸不透。

轉瞬之間他就恢復了笑臉,說:“是啊,我會輕功。我還會飛呢。”

我說:“開什麼玩笑,只有大俠纔會輕功,可是他們是武俠小說裡的人物,現實世界根本不存在。電視裡的那些大俠飛來飛去的,都是吊着威亞的緣故。”

穆森神色變得肅然,說:“世界上有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東西存在着,只是人們沒有見過所以不相信他們的存在。”

我說:“既然如此,你施展一次讓我開開眼界唄。”

穆森笑着說:“這可是我的絕活,輕意不外露的。”

我笑了一會不再說什麼,把他的話全當做玩笑。

又走了一會,到了一個小小的平房前,紅磚灰瓦,和不遠處那棟豪華的別墅形成鮮明的對比。裡面傳來一陣呱呱呱的鴿子叫聲,我好奇地問:“你養了鴿子?”

穆森說:“是啊,這裡是我的鴿子房。”伸手推開門進去,我也隨他走進去。

因爲是陰天下雪的緣故,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不充足,所以裡面有些昏暗,但是十分暖和。我看了一圈,發現牆壁上安着兩排暖氣片,立刻鬆開穆森的手衝到暖氣片前蹲下來取暖。

穆森說:“你還真是怕冷啊。”

我一邊感受着暖氣片上的溫暖一邊說:“你還真是抗凍啊,只穿一件風衣也不覺得冷。”

穆森笑了笑,走到一個大籠子前,籠子裡足足有上百隻鴿子,灰的白的都有,肥肥胖胖,看起來呆頭呆腦的十分笨拙。他抓起一把糧食撒進籠子裡,鴿子爭先恐後地吃了起來。

他又走到另外一個大籠子前,那裡也有上百隻鴿子,也都呆頭呆腦的樣子。古時候的人都用鴿子傳信的,想必是一種十分聰明的鳥兒,可都被他養成了胖胖的笨瓜,比鴕鳥還笨的樣子,估計展開翅膀使勁撲棱也飛不起來。他看看我,問:“想不想喂喂它們?”

我說:“當然想了,等我再暖和一會的啊。”

這隻籠子裡的鴿子大概看到另一個籠子裡的同伴都在大快朵頤而心生不滿,一邊撲棱着翅膀一邊呱呱呱地叫着表示抗議。我趕緊跳起來衝過去抓起一把糧食撒進去,這些胖傢伙只顧着吃都安靜下來。

我看着它們,問穆森:“你喜歡鴿子?”

穆森說:“不喜歡。”

我奇怪地說:“不喜歡爲什麼養這麼多的鴿子?沒事閒的無聊?”心想:“市裡有很多人喜歡養狗,有的人甚至把狗叫做兒子,我以爲你把這些鴿子也當兒子來養呢,原來你根本就不喜歡它們。”這句話憋在心裡沒敢說,我這個人啊,有時候說話不經過大腦,已經說了很多讓自己後悔的話了,雖然他並沒有生氣,不代表會永遠不生氣,千萬別哪句話不對勁把他給惹毛了。

穆森說:“它們是我的食物。”

我啊了一聲,說:“食物?怎麼吃?烤乳鴿還是燉湯?”

穆森笑了一笑,沒有回答。

微笑不語,我就把它當成默認了。突然感覺他挺狠的,親手喂大的生靈怎麼可以吃呢?吃的下去嗎?如果讓我親手宰了一隻被我養大的鴿子然後再蒸熟了燉熟了或者是烤熟了,我可下不了手。說:“也不怕被噎着。”說完就又後悔了,我總是這樣,不管話好不好聽隨口就說。

穆森說:“沒辦法,我不能餓死啊。”

我說:“對不起啊,我有時候說話不太好聽。”

穆森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顧及那麼多幹什麼,你經常斟酌斟酌語句再說話嗎?”

我說:“不是啊,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和你說話我總是害怕。”

穆森說:“怕什麼?”

我說:“害怕你會誤會我,害怕你會生氣不再理我。”

穆森說:“你放心,就算你拿刀子捅我一下子都不會生氣。”

我說:“真的嗎?”

穆森伸出一個手指,說:“不信咱們可以拉鉤鉤,我保證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跟你生氣的。”

他的眼神很真誠,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即將與他的手指勾到一起的時候,卻把手縮了回來,責怪自己這是在幹嘛,他是王子,怎麼可以和他舉止這麼親密。

穆森說:“你怎麼了?”

我轉身往外走,說:“我累了,我想回臥室好好休息。”

在穆森家我又呆了整整一週,感冒才完全好利索了。在這一週裡,穆森完全沒有閒着,除了在畫室裡繪畫之外,還進城買了一些家居用品,無一不是名牌,全真皮的沙發,流光溢彩的水晶制花瓶和筆筒。英倫鄉村田園式的復古檯燈,每一件擺設都體現着他的貴氣和品位。他忙忙碌碌地安置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就呆在一旁傻傻地看着,有心過去幫忙,可又害怕弄壞了什麼東西,只好站在旁邊一動不動。

原本空空蕩蕩的大廳被裝飾的煥然一新,每個角落裡都散發着有錢人的味道。水晶花瓶上反射過來的太陽光好像都帶着有錢人的耀眼光芒,刺得我眼睛都睜不開。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像一個無意中闖入皇宮裡的小乞丐。小乞丐是應該呆在破屋陋室或者是街頭,不應該呆在這裡的。

在這一週裡發生了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穆森會拉小提琴。每當我躺下的時候,他就在客廳裡面拉小提琴,我不知道是什麼曲子,但是非常悠揚動聽,輕柔舒緩的曲調,如同窗外的融融月光流淌進我的耳力心裡。我的靈魂好像飛出體外在月空裡輕舞飄飛,身邊是一朵又一朵的薄雲,輕紗似的將我包圍。璀璨明亮的星星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好似無數只螢火蟲,也好似無數盞小燈籠,閃啊閃,閃啊閃……

我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描繪着他拉小提琴的醉人模樣,要是有個公主在他身邊翩翩起舞就更好了,我要是站在他身邊,只會大煞風景。

在這一週裡還發生了一件讓我大吃一驚的事情,他有一幅油畫賣出了八百萬的天價。真是令人意想不到,齊白石和張大千那樣的大國手的遺作才能達到這個價位,可是他二十幾歲的一個年輕畫家就有了驚人成就,怪不得他有錢購買別墅,怪不得他買一堆水晶就跟普通人隨便買一堆玻璃珠子似的輕鬆。前途無量之人,和他一比,我這個二流大學的學生真是前途無“亮”。

這段日子裡,我還不停地做惡夢,在夢裡,爸爸凶神惡煞地和媽媽廝打在一起,罵她是寄生蟲什麼本事都沒有,媽媽只是哭,一下也不還手,我衝上去試圖推開爸爸,卻被他狠心推到一邊,額頭重重地撞在桌角上,紅豔豔的血流了一臉。

我一身冷汗地醒了過來,這個夢很多年都沒有做過了,難道是因爲穆森所以想起了不快樂的往事,日有所思而夜有所夢嗎?

我再也睡不着,起身穿好衣服拉開窗簾,外面黑乎乎的一片,星星在調皮地眨着眼睛。我站了一會,打開臺燈看時間,四點鐘,應該做早飯了,悄悄打開門。穆森睡在客廳裡的沙發上,黑暗之中,我看到他朦朧的影子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心裡有些歉意,我在的這些日子,他一直都睡沙發,而且睡覺之前會把客廳裡的電暖風關掉,雖然他不怕冷,可我還是擔心他會凍着,若不是我佔用了他舒適柔軟的牀,他怎麼會受這份罪。

我心想做飯會弄出很大的聲響,萬一吵醒了他不太好,於是轉身悄悄地往臥室走。

“你醒了?”穆森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打破了屋內的安靜。

我說:“嗯,醒了。”

穆森起身打開燈,白色的燈光照着他英俊無匹的面容,他的臉潔白如玉,經得起強烈燈光的當頭照射,眼睛黑如點漆,猶如外面黑暗的夜。他看着我說:“再好好休息一會,你的病剛好,多注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