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談“打碎”和“超越”(代後記) (3)

西部文化雖浩如煙海,但其全息,可以從兩個方面體現出來,一是西部民歌,二是大手印文化。西部民歌是重感性,大手印文化重理性。西部民歌包羅萬象,大手印文化直指心靈。西部民歌是大海中的浪花,大手印文化是大海上的天空——不過,海中有天,天下有海,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西部民歌是百姓的歌謠,大手印文化是智者的微笑。西部民歌是靈魂的流淌,大手印文化是靈魂的重鑄。西部民歌以大美承載大善,大手印文化是大善體現大美。西部民歌以鮮明的地域色彩而贏得世界,大手印文化則以恆久的普世性而滋養世界。二者相得益彰,互爲體用,代表了西部文化的博大和精深。

西部民歌對我的滋養,重點反映在《大漠祭》《獵原》和《白虎關》中。在《西夏咒》中,則明顯可以看出大手印文化對我的影響。

大手印強調當下關懷和終極超越,注意文化構建和身體力行。

大手印的含義,簡而言之,有三點:

“大”:大境界、大胸懷、大悲憫;

“手”:強調行爲,貢獻社會;

“印”:明空智慧,終極關懷。

最能體現大手印文化精神的代表人物,是唐東嘉波。他於公元14世紀和15世紀活躍於中國西部。他是中國文化史上的大師級人物,是藏戲的創始人。他是香巴噶舉大手印文化的標誌性人物。

2009年10月,新華社發佈消息稱:“西藏自治區申報的藏戲成功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體現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國際社會對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高度認可,將有助於增強中華民族的民族自豪感,提升全人類對其文化價值的認知度,確保藏戲在藏區的存續,從而促進這一文化遺產的傳承和發展。”

在世界戲劇舞臺上佔據了獨特地位的中國藏戲,不是由專業文豪創造出來,而是源於大手印實踐者,這種現象,值得深思。這至少說明了一個道理,只有利衆智慧的大水,才能撐起藝術的大舟。托爾斯泰的不朽,也印證了這一點。

我曾在《大手印實修心髓》(甘肅人民出版社)一書中專章介紹過唐東嘉波,大致內容如下:

唐東嘉波是歷史上公認的一代大德,功標日月,名垂千古。他是光明大手印的究竟證悟者。他遍求名師,艱苦修證,聲名遠播。有首歌唱道:“空性廣無邊,證空瑜伽士,猶如無畏王,名唐東嘉波。”人們尊稱他爲“成就自在唐東王”。

唐東嘉波證悟了大手印之後,走出山洞,破除名相,敢於打破陳規陋習,提出僧人要走出寺院,下山雲遊,服務百姓,解除其痛苦,用實際行動來體現利衆之心。他的行爲,贏得了百姓的廣泛愛戴,卻刺疼了僧侶中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動員各自的信徒反對他、孤立他。他們四方串聯,製造違緣,羅織謠言,詆譭誹謗。唐東嘉波不爲所動,而是旗幟鮮明地反對那些借宗教之名騙取利養者,反對那些空談佛法、不幹實事的所謂高僧。他說,當我們造福於民的時候,厭煩、悲傷、懶惰都是災難。那些高僧,講經說法,猶如歌唱,卻無視百姓苦難。那些僧人,住在山上像野獸,鑽進崖洞修行像老鼠,卻不解決百姓的實際困難。凡是樂於跟隨我的人,不要講究吃和穿,造福於民應身體力行。

這,正是大手印提倡的精神。

我們可以看出,“人間佛教”的最早倡導者,並不是太虛法師,而是唐東嘉波。他生於公元1385年,比太虛大師早了五百多年。

唐東嘉波的足跡遍佈雪域,常見大河洶涌,因無橋樑,常有人墮水而死,遂發大心,要爲民造橋。因藏地那時的鋼鐵,幾乎跟黃金一樣稀少,但唐東嘉波窮一生心力,竟造橋百餘座,其中鐵索橋五十餘座,木橋七十多座,利益了無數百姓。紅軍長征時經過的瀘定橋便是唐東嘉波修建的。爲了修橋,唐東嘉波當過鐵匠,他親自操鐵錘,拉風箱,當起了苦力。要知道,當時的鐵匠被人們認爲是卑賤的職業。

爲了籌集修橋的資金,唐東嘉波籌建藏戲劇團,親自編寫劇本,帶領貝納頭人的七個女兒,到各地演出藏戲。後來,唐東嘉波被尊爲藏戲的鼻祖。

除修橋利益衆生外,唐東嘉波還修建了大量的道場,其弟子中,有數以百計的大手印證悟者,從而體現了大手印的另一個特點:終極超越和終極關懷。

唐東嘉波的一生是傳奇的一生,在出世間法上,他的智慧證悟獨步古今;在世間法上,他修橋建寺,功標日月;在文化上,他又是藏戲開宗立派的大師級人物。

有一首緬歌,歌頌唐東嘉波,含義極深,很是有趣,錄之於下:

波濤滾滾的江河上,

塊塊石頭堆砌的橋墩好比小山,

這一座座小山比得上須彌山,

鐵環環環相扣成一條鏈,

整齊漂亮又壯觀;

衆人不分貴和賤,

來回過橋順利又平安,

窮人更是感恩德;

慈善無比的唐東嘉波啊,

爲衆人辦了大好事。

過去的那些修行人,

不乏身懷絕技者,

也都想爲衆生行善,

可又有誰比得上唐東嘉波,

像乳母一樣待衆生?

他們紛紛成佛而去,

難道是有愧而躲避衆生?

我常說:佛教所謂的菩薩,並非指人格意義上的神祇,而更應該是一種精神,一種利衆精神。重於慈悲的利衆精神,稱觀世音菩薩;重於智慧的利衆精神,稱文殊菩薩;重於大勇大力的利衆精神,稱金剛手菩薩。佛教就是這樣一種精神,它光照千古的,正是這樣一種精神。

以唐東嘉波爲代表的大手印文化,它承載的,正是這樣一種精神。

我常想人生的意義,我深知諸法空相,諸行無常,也曾陷入困惑:既然無“我”,那個需要解脫的,究竟是什麼?既然萬物都免不了成住壞空,世界終有毀壞的之日,那所有善行,定然不會永恆,它本身也無自性,虛幻若夢。這修行,有什麼意義?後來,我明白了,人的存在,雖也是虛幻的假相,但只要他昇華了人格、重鑄了靈魂,就可能有精神層面上的相對永恆。

有許多東西,它的意義,已超越了事物本身。如雷鋒,如孔繁森,他們的,於今早不知化爲何處的塵埃,但那種精神卻以故事和文字爲載體傳遞了下來,給人以永恆的靈魂滋養,大手印文化的意義也在於此。

每次想到唐東嘉波,我們不能不爲他的事業所感動,而儘量使自己能遠離罪惡,變得相對高尚一些。這意義,已大於他的修橋。

同樣,《西夏咒》中雪羽兒的意義,也遠遠超越了她的生命本身。

06

“大手印”三字,代表了人類智慧中出世與入世及所有心物現象。“大”爲根,“手”爲道,“印”爲果。三者缺一不可:沒有“大”的境界,單純的明空之“印”只能自了,難生大力;沒有“手”的入世利衆行爲,“印”便易成“狂慧”,“大”的胸懷更會流於空談,無以體現;而沒有“印”之明空智慧,“大”和“手”便成爲世間之法,難以究竟。

“大”“印”只有體現在“手”的行爲上,纔有意義。沒有利衆行爲的“大手印”,不是真正的“大手印”;

我是大手印文化的傳承者和受益者,關於我的這一段生命歷程,《大手印實修心髓》(甘肅民族出版社)中有詳細的記錄。《西夏咒》中的內容就大多得益於我的大手印文化實踐。正因爲我經歷了諸多的豐富,纔有了《西夏咒》的豐富。

我常說,我僅僅是個信仰者,我永遠不會當教徒,永遠不會把心靈侷限於一個“小小的”教派,或是“大大的”佛教,或是“多多的”宗教。我希望能汲取全人類的智慧營養,讓自己成長爲一個火把,能驅散黑暗、傳遞光明。當然,這火把照亮的,首先是我自己。

我的所有選擇和實踐,究其實質,僅僅是想改變我自己。

當我們想改變世界時,首先應當作的,是改變我們自己。

我曾寫過一首詩:“大風吹白月,清光滿虛空。掃除物與悟,便是大手印。”跟那些吃“宗教飯”者不一樣的是,我總是在打碎他們死守的那個東西。我認爲,只有將全人類的文化當成營養,而不是當成枷鎖的時候,纔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有識者稱,只有證得那終極的光明並實現那最後的掃除,纔會有了無牽掛後的本真顯現,纔是真正的光明大手印。換句話說,那最後的“掃除悟跡”——也即破除法執和細微無明,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我曾寫詩二首,記錄了我打破執著後的生命感悟。其一曰:“我本無事人,不慎涉紅塵。攪得三界亂,六道鬧哄哄。此日悟本然,無死亦無生。悠然退林下,再做無事人。”其二曰:“俗女即,揚塵在俗途。愜意三潭月,不求契如如。吾爲大俗子,款款繾。洗盡心頭覺,西湖採桂子。”

前不久,我曾跟廣州作家明子搞過一次對話,內容便是“超越和打碎”。我說:“我不知道啥叫成就?啥叫境界?有時候,我覺得似乎也到了那個老地方,找到了那副舊傢俱。跟那些所謂的成就者不一樣的是,他們守着那堆破傢俱不放,我卻打碎了那玩意兒。僅僅是這樣。我老是打碎我自己。打到‘無可再打’時,便是‘無修瑜伽’了。我對那所謂最高境界的打碎,便是我認爲的‘終極超越’。”“打碎那最高境界後,便再也沒有了境界,再也沒有了二元對立。何爲境界?境界者,分別心也。有境界者,尚有分別心。”一位大德稱,打破別人死守的破玩意兒,這便是雪漠的“魔力”所在。其實,我最先打碎的,總是我自己。比如這《西夏咒》,它最先打碎的,便是大家熟悉的雪漠。

在那次對話中,我胡謅了一首所謂道歌,代表了我打破宗教後的諸多感悟:

無毀無譽赤條條來,有毀有譽赤條條去。

毀也譽也化雲煙,仰臉向天籲口氣。

明明朗朗夢中醒,逍逍遙遙笑裡哭。

仰天大笑無迴音,垂首隻影人不識。

不求解脫不求真,無法無我無明體。

百草難迷來時徑,亂雲不歧去時路。

記得那年聞法後,破也立也如隔世。

十載虔信今何在?三生誓約隨它去。

何方妖魔正竊笑,如聞天籟陶然居。

咦呀風中蒲公英,飄兮零兮落何處?

寄語香巴諸明子,風捲瑞雪正相契。

我今已無心頭雲,月光更照不夜路。

足下千里快哉風,胸中一點浩然氣。

斬斷羈絆已沖天,十方三界任我去。

令我欣慰的是,我的那段靈魂歷程和獨有的生命感悟,不僅僅反映在出版的兩本哲學著作中,同時也融入《西夏咒》中了。

隨便補充一句,本書每章前面節選的詩歌——讀者可能沒有留意那些天籟般的文字——都選自我沒有發表的詩。我寫了數百首詩歌,但一首也沒有外寄過。我的寫詩,跟我的信仰一樣,它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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