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命運的空樂 (2)

瓊看起來很清瘦,臉有些慘白,他的眼睛像天空,就是沒有一絲兒雲翳的那種晴空。我沿着那通道看到了大海,是那種無波無紋的靜到極致的大海。瓊很靜地看着我,我明白此刻他早已證悟,已成了我們常說的大成就者。看到瓊的時候,我就發現他絕不是那個躺在涼州大街上的瘋子,因爲瓊看起來非常乾淨,清凌凌的,彷彿不惹纖塵。他朝我微笑着。他的身上有種很強的親和力,一見之下,我就將他當成了最好的朋友。阿甲說,你當然親近呀,你本來就是他。幸好我明白阿甲是個信口開河的神靈,他的話我不會當真的。

我看到瓊靜靜地走向那個山洞。那時的山洞尚爲綠色淹着。現在則一片焦黃了,因爲缺水,山上的樹都死了。那個曾經生機勃勃的山洞早成了鳥雀們臨時的棲息地。說它臨時,是因爲鳥雀們也快要去新疆了。我那個叫涼州的家鄉再也沒它們的飲用水了。在一次西行的火車上,我的朋友掄着衣服,打下了一麻袋麻雀。但瓊走進的那個山洞仍是多年前的模樣,我心靈的時空總算超越了焦黃,留下了一塊清涼的棲息地。那山洞旁纏繞着藤條植物,它們哼着搖擺樂拼命瘋長。我認出了其中有喇叭花,還有地雷花,還有爬山虎。後來我家的陽臺上也爬滿了爬山虎,每次看到那些糾纏不休的植物,我就會想到瓊和雪羽兒雙修的那個山洞。

瓊進了金剛亥母洞,我於是看到了洞中的情形。說真的,我很羨慕他們。那明明是個安樂窩呀。那些狼皮羊皮還有黃羊皮啥的散發出溫柔的氣息。美中不足的是,黃羊皮上竟有了蠕蠕而動的蟲子。我知道,套下黃羊的時候,正是他們缺鹽的時候,那皮子沒法熟,蟲子很快就繁衍生息了。雪羽兒早就看到了它們。要是她將皮子放在洞外曬上一陣,就能拯救皮子,但那些蟲子就自然沒命了。雪羽兒想到了無著大師成道的事。記得,無著大師苦修十多年不能成道。他心灰意冷下山時,發現了一條老狗,狗身上佈滿了傷口,傷口上盡是蟲子。他很想救老狗,又怕用手抓會弄傷蟲子,就索性用舌頭去舔。忽然,他眼前金光大發,看到了金光閃閃的彌勒佛。雪羽兒想,算了,就叫蟲子們在皮上安家吧。《空行母應化因緣》中記載了一個大成就師的授記:以此因緣,在雪羽兒成就之後,那些蟲子會成爲她的眷屬。

關於蟲子的故事,《空行母應化因緣》中還演繹出了很多說法:說是本來這些蟲子需要十四世——當然這是蟲子的十四世,蟲子們忽生忽滅,一世也許幾天而已——才能轉化爲人。成爲人之後,還需要廣積智慧福德資糧——這說不清又得花多少世的時間——但因爲它們的特殊因緣,生在了那個洞中,正巧又沐浴到了瓊跟雪羽兒雙修時發出的光明,蟲子們於瞬息間具足了福慧資糧,它們立馬就脫了蟲身,投生於紅塵。阿甲說,後來的金剛家出生的好多人,大多是蟲子投生的。他們對雪羽兒很有淨信,便發願修建了一個“奶格瑪精舍”——他們堅信,雪羽兒是奶格瑪的化身,她承載着奶格瑪的利衆精神。據說它加持力極大,閉關修持的話,上根者可肉身飛往空行淨土,中根者即身成就,下根者不墮惡趣。雖然阿甲的話十分玄妙,我還是相信了。後來,許多具緣者也信了。他們每天誦着“奶格瑪千諾”。因爲心中有了一片靈魂的淨土,他們活得非常安樂。有緣的讀者可以看到他們。

3.永恆與大樂

爲了寫作本書,我專門修習跟瓊的相應法。在那段日子裡,我觀修他的形貌,持誦他的心咒。在某次恍惚而清明的相遇中,他將他的心咒告訴了我,並答應在日後的歲月裡成爲我的不共護法。這裡,不共的意思是他只做我的護法。他跟阿甲不一樣,阿甲是涼州的守護神,他的職責是守護整個涼州,後來它又成了香巴噶舉的護法。而瓊,則是我的護法。瓊的心咒很好記,瓊同意我在本書中記下了他的心咒:“奶格瑪千諾!”他希望我將此廣傳於世,所有持誦者,均得大益,並能在奶格瑪淨土中見到雪羽兒。你也許在許多大德的傳記中看到了類似的情形,某個山神將其心咒獻給某個大成就師並立誓護法。那心咒,等於**,這就是說,在瓊將其心咒傳於我時,也等於將其**獻給了我。

以此因緣,我才真正弄懂了瓊跟雪羽兒雙修的內容。

記得,那是個靜到極致的夜。你知道,那山洞靜,一入夜,啥都叫夜吞了。以前,還能聽到隱隱的水聲,但那時時令已到冬天。山肥了,水瘦了,後來水就漸漸死了。涼州所有的明水,都源於祁連山的雪。入冬不久,山就白了。動物冬眠了,鳥也少了。偶或也能聽到大鷹叫一聲,但那叫很稀罕了。瓊在靜的極致中進入了淨光明之中。他沐浴着神奇的智慧光明。

這時,一個女子走近了他。她沒有說她叫啥,但瓊明白她便是奶格瑪。她帶他走出了山洞,走向一處神奇的地方。瓊記得,那兒也是個山洞。瓊後來才知道,那便是娑薩朗淨土。據說,像這樣的聖地,有二十四個。

在稠濃的空明中,瓊遊向永恆。瓊知道世上沒有永恆,但他還是將那所在當成了永恆。瓊不能接受沒有永恆的事實。瓊跟雪羽兒一樣,也一直在尋找永恆。瓊於是將那個山洞當成了永恆。後來,上師告訴我,那個叫娑薩朗的淨土,也是無常的,它僅僅是個中轉站。進入聖地的人,在奶格瑪的幫助下,精修密法,很快就會證得涅槃。

我於是問,涅槃是永恆的嗎?

記得,阿甲也問過這個問題。阿甲說,如果涅槃是永恆的,那麼佛說的諸行無常諸法無我就不是絕對真理;如果涅槃也虛幻無常,那我們的修有啥意義?

上師沒回答我的問題。兩千多年前,佛陀也沒回答外道提的這一問題。它是佛不予理睬的問題之一。

但瓊還是走向了永恆。你知道,此刻的瓊,僅僅是我的載體。我需要永恆。人類需要永恆。我一生的最大困惑,就是我想追求的永恆跟世事的虛幻無常之間不能調和的矛盾。所以,我時不時就扔下文學。因爲在轉瞬即逝的存在面前,我找不到文學的終極意義。

我走向了永恆。我跟了那女子,一步步接近了永恆。我發現,我心中那永恆的洞窟並不華麗,它僅僅是個尋常的土眉土眼的洞窟,遠沒有老祖宗描繪的極樂世界那樣美輪美奐。它尋常得不像一個聖地。但我知道,這樣的地方,可能正是聖地。真正的聖地,是不需要虛假外現的。

我看到了一羣人正走向一個女子。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我覺得他們在等待奶格瑪的加持。一個個被加持者都化成了光明。他們據說到了色究竟天的密嚴剎土。那兒居住的,是八地以上的菩薩。就是說,那些化光者,都成了八地菩薩。一切都如夢如幻着,我不能清晰地思維,但還是一步步接近了那個銀白色的女子。

我清晰地知道,她是奶格瑪,也便是金剛亥母。她們是一幅織錦的兩個畫面。

奶格瑪轉過身,我以爲她會微笑的。但沒有,她只是望着我,但我又覺得她笑了。她說了好些話。她的話不是從嘴裡發出的,而是直接從她的心裡流向我的。我覺得她更像母親。瞧,她真的變成了母親。我向迷路多年的幼子一樣撲向了她。

我馬上被一種奇怪的空樂嘯捲了。那是改變我生命質量的體驗之一。此後的生命裡,那空樂成爲我須臾不離的呼吸。後來,上師告訴我,我契入的,是光明大手印。在一本叫《大手印實修心髓》的書中,我記錄了那種覺受:

我無貪無慾,周身卻嘯卷着暖樂,激盪着空明,每個毛孔都被那奇異的空樂融解了。腹內的感覺最強,似火燒但無灼感,舒適激盪着,一波連着一波,怒濤一樣,似有一股奇異的力量爲我打開脈結。我絕沒有想到人間竟有如此的覺受。這絕非人間語言所能描繪……漸漸地,整個宇宙也彷彿燃起了快樂的大火,燒盡了一切外現,連我自己也被燒得不見蹤跡了。天地間的一切都消融了,只有大空大樂和光明。我沉浸在那種激盪的空樂中,不喜不悲,無取無舍……

4.大交杯酒

《阿甲囈語》中用非常詩意的筆法,敘寫了雪羽兒跟瓊的雙修過程。只是他對那過程的描述,很像是俗樂。這是沒辦法的事。正像你不能叫猴子變人一樣,你也不能叫世間神靈具有出世間的空性智慧。不過,從阿甲的敘述中,我們還是品出了一絲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信息。

阿甲說,瓊和雪羽兒第一次真正的接觸,源於某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此刻,二人已具備了修欲樂大定的資格。但我總是懷疑阿甲的話,因爲他畢竟沒有證悟空性,能否印證雪羽兒的境界,還是個未知數。我說過,一根筷子,是探不出大海深淺的。

有一本寫益西措嘉的傳記,作者便是跟她一起雙修的金剛勇士。他來自尼泊爾,他是蓮花生大士授記過的空行勇士。益西措嘉用等同於他本人體重的黃金從他的主人那兒贖回了他。因爲過於親近,在許多時候,他甚至也怠慢過益西措嘉。但在益西措嘉融入法界後,他還在紅塵上生存了好長一段時間,他記下了益西措嘉充滿智慧的一生。我於是懷疑,寫雪羽兒的那篇文章,作者定然也是瓊。因爲其中有許多細節,不曾親歷的人是編不出的。

在許多記憶裡,時間總是被定格了。所以,阿甲總是將自己當成了記憶之神,他的心中充滿了那塊土地的記憶。瓊的許多心裡話就是阿甲告訴我的。我知道,阿甲說出的瓊,是阿甲心裡以爲的瓊,這究竟是不是真的瓊,也是個未知數。

阿甲說,在那個燦爛的太陽天裡,瓊和雪羽兒到了洞口,暖融融的日頭爺望着他們。我相信,這個細節可能真實。因爲,只有在這時,阿甲纔可能見到雪羽兒的面。我說過,要是在禪修時,在阿甲看來,那兩人的所在,總是被那火帳包裹着。要是阿甲不想被炫瞎眼睛,他也可能會靠近一點兒,但這要冒着被燒成灰燼的危險。因爲除了俱足空性智慧的聖者,任何世間神靈都進不了那智慧之火織就的火帳。

阿甲說,那天,雪羽兒仍是談到了她的母親。她流了淚。我不知道,證悟空性之後,是不是還會流淚?阿甲說當然會呀。他舉了許多例子,證明許多證悟了空性的大德仍會時不時流淚。他說不但會流淚,而且會大哭。充溢在心頭的濃濃的慈悲,會拽出那代表了情感的淚水的。阿甲說,真正的智慧修煉,只會叫人心越來越柔。那叫心越來越硬的,定然是邪法裡的咒術。

瓊告訴雪羽兒,他是一個來自西夏的行者,而她,是爲他送飯的一個西夏女子。正是在她一次次的送飯送水中,他遠離了愚癡、貪婪和仇恨,一步步接近了清涼。

聽到這話,雪羽兒的眼淚就下來了。

第43章 《夢魘》之“怙主” (2)第37章 落網的飛賊 (2)第91章 尾聲第16章 天外的老山 (1)第68章 雪羽兒或是她媽的另一種死法 (3)第45章 老山 (1)第59章 金剛家的木驢 (1)第1章 本書緣起 (1)第33章 《夢魘》之“剃度” (3)第36章 落網的飛賊 (1)第26章 青龍煞 (3)第70章 做法器的皮子 (2)第32章 《夢魘》之“剃度” (2)第39章 護法神牛 (2)第91章 尾聲第40章 護法神牛 (3)第53章 雞毛傳帖 (2)第36章 落網的飛賊 (1)第32章 《夢魘》之“剃度” (2)第80章 初冬的陽光 (2)第6章 阿番婆 (2)第93章 談“打碎”和“超越”(代後記) (2)第5章 阿番婆 (1)第37章 落網的飛賊 (2)第55章 西夏的走水 (2)第13章 飛賊的來歷 (1)第73章 破戒的僧侶 (2)第65章 《夢魘》之五:阿甲的詛咒 (2)第27章 夜裡的蠶豆聲 (1)第89章 來自亙古的禮儀 (1)第32章 《夢魘》之“剃度” (2)第72章 破戒的僧侶 (1)第59章 金剛家的木驢 (1)第62章 金剛家的木驢 (4)第69章 做法器的皮子 (1)第22章 朝聖的僧侶 (1)第44章 《夢魘》之“怙主” (3)第28章 夜裡的蠶豆聲 (2)第73章 破戒的僧侶 (2)第28章 夜裡的蠶豆聲 (2)第56章 寺門上的破鞋 (1)第58章 寺門上的破鞋 (3)第47章 《夢魘》之“涅槃” (1)第51章 朝聖之旅 (3)第31章 《夢魘》之“剃度” (1)第83章 施咒者第10章 《夢魘》之“誅法” (1)第34章 吳和尚的羊心 (1)第31章 《夢魘》之“剃度” (1)第70章 做法器的皮子 (2)第83章 施咒者第92章 談“打碎”和“超越”(代後記) (1)第28章 夜裡的蠶豆聲 (2)第22章 朝聖的僧侶 (1)第16章 天外的老山 (1)第68章 雪羽兒或是她媽的另一種死法 (3)第18章 憤怒的烏鴉 (1)第37章 落網的飛賊 (2)第70章 做法器的皮子 (2)第27章 夜裡的蠶豆聲 (1)第70章 做法器的皮子 (2)第71章 做法器的皮子 (3)第46章 老山 (2)第83章 施咒者第61章 金剛家的木驢 (3)第21章 憤怒的烏鴉 (4)第67章 雪羽兒或是她媽的另一種死法 (2)第68章 雪羽兒或是她媽的另一種死法 (3)第60章 金剛家的木驢 (2)第74章 紅蝙蝠棲息的洞窟 (1)第58章 寺門上的破鞋 (3)第18章 憤怒的烏鴉 (1)第58章 寺門上的破鞋 (3)第8章 偷青 (2)第78章 瘸拐大遛皮子 (2)第79章 初冬的陽光 (1)第61章 金剛家的木驢 (3)第26章 青龍煞 (3)第91章 尾聲第43章 《夢魘》之“怙主” (2)第48章 《夢魘》之“涅槃” (2)第80章 初冬的陽光 (2)第65章 《夢魘》之五:阿甲的詛咒 (2)第19章 憤怒的烏鴉 (2)第65章 《夢魘》之五:阿甲的詛咒 (2)第25章 青龍煞 (2)第60章 金剛家的木驢 (2)第80章 初冬的陽光 (2)第89章 來自亙古的禮儀 (1)第37章 落網的飛賊 (2)第37章 落網的飛賊 (2)第36章 落網的飛賊 (1)第38章 護法神牛 (1)第33章 《夢魘》之“剃度” (3)第28章 夜裡的蠶豆聲 (2)第60章 金剛家的木驢 (2)第56章 寺門上的破鞋 (1)第85章 命運的空樂 (1)第50章 朝聖之旅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