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刻吳剛將接受四世輪迴的處罰,所謂四世輪迴就是在人間由出生到死亡輪迴四次,這四次中可以隨意選擇化作的對象,但是都要承受極度的苦難。這是天庭中最爲殘酷的刑法,而吳剛算這次已經第二回了。
這兩次受罰完全承蒙自王母娘娘的關懷,王母娘娘其實也算作吳剛的母親,吳剛不是她所生,她只是吳剛的後母而已。若不是吳剛的母親億萬年大輪迴,她根本不可能坐上今天的位置。當吳剛的母親九天神女生下吳剛以後,她便輪迴了。
天神是不會死的,他們只是不停的輪迴,而吳剛現在也沒想通,母親爲什麼不輪迴繼續做天神,而做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直到現在吳剛也不知道母親到底魂歸何處。
王母娘娘原是母親的妹妹——九天玉女,法力無邊,和母親不相上下,唯一不同的是她不能生育。當她和母親同時嫁給玉帝大帝的時候,她便註定沒命做王母娘娘了,而自吳剛出生就註定要做未來的玉帝大帝。可是天意改變了一切,母親輪迴,玉女即位。從此吳剛的一生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第一輪迴吳剛選擇了鳥,一隻麻雀。那是因爲吳剛喜歡飛,以前做天神吳剛可以飛,而現在落入人間吳剛也想繼續飛,於是吳剛選擇了麻雀。
一隻長相醜陋的老麻雀負責了吳剛的出生,當吳剛從蛋殼中露出頭的時候它塞給吳剛一條紅色的蟲子。吳剛長得很快幾個月的時間吳剛便開始學習飛翔,以前作爲天神的時候飛翔是必須的,就像吃飯一樣的平常,簡單而有隨意。而作爲一隻迫切想翱翔在天空的麻雀,卻是痛苦和勞累的,吳剛曾一度想放棄這種枯燥費力的學習,然而吳剛卻不能,一隻不會飛的麻雀面對的就是死亡,吳剛不想讓第一次輪迴如此簡單,歷盡千辛萬苦吳剛終於可以離開巢穴,用翅膀飛翔了。
當吳剛真正的飛起來以後才發現這種飛翔和吳剛印象中的出入奇大,本以爲可以翱翔在藍天白雲之中,做幾個高難度的翻滾動作,舒舒服服的感受居高臨下的心情。
然而當吳剛飛過一棵樹的時候吳剛就會感到頭昏目眩,那種高度竟然給吳剛帶來氣悶的效果,吳剛只有停落在樹梢,氣喘吁吁的想,我失敗,我太失敗了,第一次輪迴竟然如此失敗。
無論如何,麻雀的日子還需要繼續下去。不知不覺的吳剛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從沒想到麻雀的一生竟是如此簡單,不過就在尋找食物、睡覺和傳宗接待上不斷重複。它是一隻小巧可愛的麻雀,和吳剛不屬於一個性別,所以吳剛打算娶它,它也樂意,因爲吳剛比一般的麻雀覓食功夫稍高。
婚禮的前一天,一羣麻雀在老槐樹上典禮,第一次發現小巧玲瓏的它在幾片樹葉的襯托下,竟如此嬌豔,回想吳剛曾經爲它尋找最肥的蟲子、最飽滿的穀子,曾經爲它扯着喉嚨歌唱到天明,曾經繞着它一圈一圈的飛舞,給它演示自己研究出來的高難度飛行技巧,曾經……
回憶在嗖嗖的聲音中變成現實,血淋淋的現實。樹下一羣孩子正用彈弓不停的射擊,來參加婚禮的麻雀們一鬨而散,而它也隨着一粒石子跌落到地上,孩子們歡呼着將它撿起,緊緊的攥在手中。它揚着頭,鼓着眼,艱難的呼吸着,忽然衝吳剛張了張嘴,然後睜着眼睛不動了,它的腿伸的很直很直,嘴依然張開着。
吳剛猛然飛下,直衝它的嘴邊,吳剛相信它有話對他說,讓他救它?讓他快飛走?讓吳剛唱歌?讓吳剛給它食物?還是?眼前一黑,吳剛衝出了身體飄浮在空氣中,這一次的感覺很好,舒服、輕鬆的就越過了白雲,翱翔在蔚藍的空中,可是還是渾身不自在,缺點什麼呢?吳剛不知道。
第一次輪迴簡簡單單的便過去了,這吳剛預料之外的,但這瞬間的痛楚讓吳剛久久不能忘懷。回到閻王那裡吳剛坐在奈何橋上愣愣的發呆,一個弱小無知生命竟然如此脆弱,一生爲填飽肚子而奮鬥,最終卻把握不了自己的命運。這可悲的命運,這讓人無可奈何的命運,一瞬間的美麗邂逅便是死亡。
二
第二次輪迴吳剛選擇了陸地,吳剛不想飛了,真的,吳剛開始害怕飛起來的感覺,那種恐慌和鬱悶輕易的便能把吳剛心底的痛楚一絲一絲撥弄起來。它們抱成團,親密的扭在一起,不停的再五臟六腑中翻滾、膨脹,致使有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將吳剛淹沒。於是仔細思考後吳剛選擇了陸地,選擇了強大,選擇了一頭雄虎。
母親是頭美麗的母虎王,它大大眼睛、流暢的曲線、柔軟的舌頭都給吳剛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而它在生下吳剛以後便死了,死於難產。那可吳剛彷彿又看到了吳剛的另一個母親——九天仙女,她無與倫比的美麗、她宛如鶯啼的嗓音、她無邊無際的法力,她去輪迴了,她輪迴緣於吳剛的出現。
父親是整個虎羣的頭領,它總是喜歡站在山岩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們,陽光穿過父親金燦燦的皮毛,直射在吳剛的眼睛裡面,帶給吳剛的是一種震驚,一種無法抗拒震驚。父親矯健的身軀、凌厲的眼神和洪亮、驚天動地的吼聲註定它是虎王,一頭精幹威武的虎王。
吳剛還有兩個兄弟和一個妹妹,但是兩個兄弟一出生便隨母親去了,它們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看看絢麗的陽光便急匆匆的隨母親輪迴去了。只剩下一個弱小的妹妹和一個不之所以的吳剛繼續生存。
它們總跟在父親的後面,學習父親的一些步伐和動作,父親對妹妹很是溫柔,而對吳剛卻粗暴剛硬,每天父親都會與吳剛做虛擬的爭鬥,但是父親的每一爪、每一口確是真實和殘酷的。遍體吳剛想不通,也懶的去想,吳剛只想好好的活着,健康的活着,不讓生命如同第一次輪迴那樣倉促。隨着時間的流逝它們開始長大,妹妹越**亮,每一處都能看到母親的影子。吳剛在父親的嚴厲和粗暴下學會了它的所有本領,並且比它更爲強壯、更加兇猛。
父親的樣子沒有變,仍舊是金燦燦的皮毛,矯健的身軀,但眼神卻不凌厲了,吼聲也不再洪亮。虎羣裡的一些年輕的雄虎有時也向父親挑釁,雖然它們皆敗離去,但父親也越來越虛弱,吳剛認爲它完全承受不了他強有力的一擊。但吳剛沒有去挑釁,因爲吳剛還把它當作他的父親,一個威嚴的父親。
在一次成功的獵殺行動中吳剛捕獲了一頭羚羊,那是一頭很壯很大的羚羊,足夠他們的虎羣吃上一整天。吳剛拖着羚羊驕傲的向虎羣的棲息地走去,妹妹在吳剛身後跟着,時不時追追花叢中的蝴蝶,或是嚇唬嚇唬驚慌失措的兔子。
當把羚羊拖回棲息地的時候,吳剛看到了三頭年輕、強壯的老虎正在和父親瘋狂的撕咬,父親金燦燦的皮毛已經佈滿猩紅,一隻眼睛淌着粘稠的血液,渾身在不停的顫抖,然而它依舊保持着上衝的姿勢,完全沒有後退的意思。它在爲什麼而戰呢?顯赫的王位?死去的母親?還是本身的尊嚴?吳剛不懂,吳剛只看到它已經精疲力盡的被那三頭年輕的雄虎咬住喉嚨,按倒在地上,氣喘吁吁。
一聲吼叫,一聲震撼整個山嶺的吼叫,一聲吳剛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吼叫從他的喉嚨中噴出。吳剛一越而起,衝向那三頭踐踏父親的雄虎,吳剛曾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變得如此強大,面對三頭年輕、強壯的雄虎,吳剛毫無畏懼,反而越戰越勇,越戰越瘋狂,它們被吳剛咬的四處躲藏,它們的眼神中充滿對吳剛的畏懼,對吳剛兇殘的畏懼。
當三頭傷痕累累的老虎被吳剛驅趕出虎羣以後,吳剛發現父親站在吳剛的身後,轉身看過去,陽光穿過它猩紅的皮毛,刺痛着吳剛的眼睛,它凌厲的眼神、矯健的身軀,它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剎那間吳剛彷彿又看到父親站在山岩上居高臨下的望着他,帶給吳剛一種震驚,一種無法抗拒的震驚。
父親鋒利的爪子在吳剛的臉上畫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後它倒下了,到在吳剛的爪下。血浸入吳剛的眼睛,吳剛低頭去看父親,卻碰到了它的眼神,那種祥和、安靜的眼神,它像一條眩目的陽光把吳剛帶回兒時,讓吳剛看到了父親對他的粗暴和嚴厲,一幕一幕清晰而又熟悉,彷彿看到自己是如何一點一滴強大起來,如何繼承了父親的體魄、父親的威嚴。
此刻透過紅色的血水吳剛看着死去的父親,吳剛想通了,想通了一切,想通了一頭山林之王用心良苦,也想通了作爲一頭老虎的出生就是爲了下一代的死亡。
吳剛沖天大吼,整個山林伴隨着他的吼聲不停的顫慄,這次吳剛沒有感到意外,因爲吳剛知道他已經強大,吳剛已經繼承了父親的所有。
繼承了王位以後吳剛常常站在山岩上俯瞰下面的虎羣,那是一種只有強者才能感受的快樂,一種短暫刺激的快樂。
妹妹成熟了,妹妹和母親完全沒有兩樣,大大眼睛、流暢的曲線、柔軟的舌頭,這讓吳剛總產生母親就是妹妹,妹妹就是母親的幻覺。
轉眼間到了交配季節,妹妹總是擺脫其他雄虎曖昧的糾纏藏在吳剛的身後。在一個充滿鹹澀空氣的下午,吳剛和妹妹結合。短暫的愉快讓吳剛感到他重新回到了母親的身體裡面,舒服、安靜的睡着。
妹妹,不,應該是他的妻子,虎羣的母虎王。她只帶給吳剛一頭可愛的小雄虎,它小小的如此可愛,吳剛喜歡它,愛它。當吳剛用舌頭舔去它身上的污漬時,吳剛看到了父親,看到了父親的威嚴,父親的粗暴。從此吳剛再也沒有去舔過他的兒子,取而代之的是鋒利的爪子和殘酷的牙齒,每當吳剛的兒子用仇恨的目光和低嗚聲音做出反抗的時候,吳剛有點欣慰,吳剛像做到了一個成功的父親。
當吳剛死在他兒子的爪子下之前,吳剛在它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完美的弧線。細細的、彎彎的,象是一彎細月掛在它的頭上。
鮮血浸透了吳剛的眼睛,模糊的紅色中吳剛看到了美麗的母親、威嚴的父親……
魂歸地府,吳剛意識到第二次輪迴已經結束了。
幽暗的地府裡擠滿了急着輪迴的亡靈,在閻王殿裡排出的隊伍長的一眼望不到邊際。此刻吳剛並不急着去投胎做下一次輪迴,吳剛只是想找個角落躺下,很隨意、很舒服的躺着,兩次沒有間斷的輪迴讓吳剛疲憊不堪,不是吳剛的肉體,真正疲憊的是吳剛的精神,吳剛恍恍惚惚的精神。
一種晃晃悠悠的感覺自從落入凡間就開始糾纏着吳剛,使吳剛辨不清方向和真假是非。而這兩次急促的輪迴卻讓吳剛有些清醒,明白了一些道理,看透了一些事情,對生命的意義有了新的認識。
吳剛靜靜的躺着,地府冰涼刺骨的地面使吳剛感到出奇的舒服,空中飄滿了亡靈,他們的神情各異,但卻都向着同一個方向飄動着,方向的末端是閻王殿,一個可以輪迴的地方。望着昏暗無光的上空,吳剛想起了麻雀,那種弱小無知的生靈,它們對食物的重視勝過於感情,勝過於所有的一切。它們只爲生存而生存,只爲覓的一丁點可口的食物而生存,但這種俗套、乏味的生活方式卻輕易的震撼了吳剛的靈魂,讓吳剛清楚的知道原來簡單也是美麗的。
而老虎則不僅僅爲了生存而生存,它們也爲了生存而死亡,弱肉強食的生活規律迫使它們不得不把自身強大起來,成爲百獸之王。冥冥之中一股力量驅使它們反反覆覆的演藝出生、死亡、死亡、出生的輪迴,它們是威嚴的、兇猛的,但它們的感情卻粗中卻蘊藏着無限的溫柔,它們知道死亡只是代表着另一個生命的誕生,它們必須這樣殘酷的延續下去,只有這樣纔不會滅絕,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它們靈魂的崇尚。
兩次輪迴已經成爲過眼雲煙,吳剛不想去再說些什麼了,因爲多餘的話語也許會玷污了生命的意義。吳剛累了,累的氣喘吁吁,下一次輪迴應該是什麼呢?吳剛需要考慮一下,仔細的考慮一下,因爲現在生命對吳剛來言已經無比的珍貴。
再三斟酌以後吳剛決定做一條魚,一條平凡無奇,每天在水裡游來游去的魚。
三
在吳剛從一顆圓鼓鼓的魚子化成一條細細地發紅的鯉魚時,吳剛便開始困惑,這困惑來自於深水處的龍門。那龍門很是雄偉,高高的、大大的,刻滿了金黃色的龍紋,但是在周圍湍急的漩渦襯托下,卻略顯恐怖陰森。一條條的妄想飛躍過去的鯉魚們落入其中旋轉着、旋轉着,趕去輪迴了。吳剛不明白爲什麼面對死亡它們仍然義無反顧的去嘗試,難道它們不知道生命是珍貴的麼?
歲月泛起漣漪,一圈一圈的蕩去。吳剛長大了,變成了一條漂亮的紅色的鯉魚。但是這豔麗的顏色卻沒能給吳剛帶來好運,帶來的只是同類的歧視,它們不能接受一條滿身掛滿鮮紅鱗片的他,它們拒絕與吳剛生活在一起,它們拒絕與吳剛交流,它們拒絕一切關於吳剛的陳述。無奈過後吳剛只有藏身於一個幽深的珊瑚洞裡,在漆黑冰冷的水裡被孤獨侵蝕。
是它的原因,是它讓吳剛感到幽深冰冷的洞裡還殘存着溫度。它是一條與吳剛相同也掛滿紅色鱗片的小鯉魚,它遭受了與吳剛一樣不平等的待遇後寄身在吳剛隔壁的珊瑚洞裡。
它的出現讓吳剛感到驚奇,本以爲所有的不幸只會出現在吳剛的身上,沒想到身邊竟然存在一條與吳剛同樣被幸運拋棄的它。同病相憐的他們很快就走到了一起,慢慢的發現小巧的它是如此的可愛,小小的眼睛、紅紅的鱗片,遊起來的時候小尾巴一甩一甩的,不可否認吳剛愛上了她。
陽光刺入水中,籠罩在他們的身上,鮮紅的鱗片發出耀眼的光芒。每天吳剛會去深水處找一些瘦的可憐的小魚蟲回來與它一同分享,不是不想吃到肥嫩的魚蟲,只是同類的仇視給他們限制了活動區的大小,好的食物與他們無緣。雖然沒有肥嫩的魚蟲,但是他們還是能夠偎依在一起,她慢慢享受吳剛辛辛苦苦尋來的食物,那種味道夾雜着異常濃厚的甜。
日子就在這種平淡和諧中慢慢走過,幸福與甜蜜總是擠在一起,吳剛醉了,醉在這平凡的生命中。
覓食的工作使吳剛煩躁,附近的小魚蟲們好像全部移民了,越來越難找,看着它日漸苗條的身軀,吳剛心疼不已。於是吳剛決定冒險去龍門附近看看,那裡是鯉魚們的墳場,沒有魚會去那裡尋找食物,所以聰明的魚蟲們全部彙集到那裡居住着,它們喜歡看着一條條鯉魚落入漩渦,然後消失掉。想象一下,當你看到自己的天敵滑稽的死在你的面前,那是多麼令人愉快的啊!吳剛顫慄的游到那裡,密密麻麻的魚蟲們無視吳剛的到來,它們大概認爲吳剛是一條即將落入漩渦的魚吧,雖然顏色不同。
吳剛潛伏在水草中,魚蟲們仍舊肆無忌憚的來來往往,終於被吳剛抓住一次機會逮住了幾條肥壯的大魚蟲。然而就在吳剛滿懷欣喜轉是離去的時候,吳剛看到了一條強壯的鯉魚飛身而起,它的姿勢可說是優美驚人,它的頭高高的昂起着,尾巴筆直的垂在下面,像一隻離弦的快箭直射出去。可就在它即將越過龍門的時候,一道金黃光芒射出,霎時間它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了一下,直楞楞的落入漩渦中打了幾個轉消失了。
說實話吳剛是被這奇異的景象驚住了,口中的魚蟲在吳剛驚訝之時全部逃命去了。吳剛驚慌失措的游回住處,把所見的一切告訴了紅色的小鯉魚,它的驚訝程度並不壓於吳剛,圍着吳剛遊了好幾圈,在確定了吳剛沒有受傷後告訴了吳剛一個使他對平淡產生厭倦的事情。
它說凡是越過龍門的鯉魚全部會變成龍,那是水中的王者,它們擁有神奇的法力,它們有着金光色的鱗片,它們巨大,它們威武,它們從不會爲食物而感到難過。
一種無名的東西在吳剛身體裡面碰撞,撞得吳剛熱血沸騰。龍,多麼令人嚮往,不爲食物擔心,還可以擁有法力,甚至脫去令吳剛感到痛苦的紅色鱗片,換上一身金燦燦的鱗甲……那種無名的東西開始發狂,促使着吳剛馬上就去跳躍龍門,促使着吳剛改變平淡。
吳剛不傻,吳剛知道並且也看到了落入漩渦中的同類,吳剛不想和它們一樣,吳剛要成爲龍,吳剛要讓他心愛的魚不再爲食物而恐慌。於是開始練習跳躍,先是一株很矮的水草,然後稍高一點的,然後更高一點的,再然後……
吳剛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只是在越過一株珊瑚洞附近最高的水草時吳剛決定去跳躍龍門了。她沒有阻攔吳剛,吳剛知道她希望吳剛成功,這不只只是吳剛的自豪,也是她的。這樣他們就不會再被同類所歧視,吳剛要證明不同膚色的魚,並不代表着它們的無能。
她陪着吳剛游到龍門前,大大小小的漩渦讓吳剛有些發暈,周圍的鯉魚們開始對他們嘲笑,它們在嘲笑兩條像要越過龍門的紅色鯉魚。吳剛轉身看了它一眼,發現她也在默默的注視着吳剛,那小小的眼睛中充滿了期待、充滿了戀戀不捨,他們都不知道這次跳躍是否能夠成功,但是吳剛已經不能退縮,因爲心中那無名的東西已經蔓延了他的全身,它牽動着吳剛,驅使着吳剛。
吳剛跳了,這一跳註定了輪迴的結束,註定了吳剛與她的分離,註定了吳剛敗給了身體中那無名的東西。吳剛跳得很高,跳的很遠,在即將越過龍門的時候,那條可怕的金光又出現了,它是那麼龐大,來勢又是如此兇猛,吳剛不由自主的開始向後飄動,吳剛想他完了,吳剛會在同類和魚蟲們的注視下落入漩渦,旋轉着去輪迴了。
然而一束插入水中的陽光照在吳剛的身上,那道金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火一般的紅光,是吳剛身上的鱗片泛出的紅光,像一團火焰直奔龍門……
吳剛變成了一條龍,一條巨大的、披着金燦燦的鱗甲、擁有法力的龍。果然吳剛再也無須爲食物而擔心,也不用再睡在陰冷的珊瑚洞中,安逸的生活讓吳剛快樂起來,讓吳剛忘記了所有,所有。
那條弱小的紅鯉魚,那條曾經讓吳剛喜愛的紅鯉魚在呼喚吳剛,這種呼喚來自於內心,吳剛聽到它在呼喚他,她在呼喚吳剛什麼呢?吳剛不知道,吳剛決定會去看看。來到龍門下正要飛身過去,一羣和吳剛相同的龍攔住了吳剛,它們說吳剛瘋了,它們說從沒見過龍要越過去,因爲越過去就會變成鯉魚,那種普普通通整天爲食物擔心,並且迫切想越過龍門成爲一條龍的鯉魚。它們還說只要吳剛越過去就會一無所有,恢復原來的樣子,繼續去過原來日子。吳剛不想再變成一條鯉魚,不想讓同類們恥笑他的鱗片,不想爲找到幾條稍微肥嫩一些的魚蟲而去冒險,他終於沒有去。
正當此時一條鯉魚出現在吳剛的視線裡,不可質疑它在飛躍龍門,對於它的出現吳剛開始興奮,吳剛想在它變爲一條龍的時候吳剛會靠近它,問它認識不認識那條紅色的小鯉魚,吳剛想它一定會告訴紅色的小鯉魚生活的很好,這全歸自於他的成功,同類再也不會有膚色歧視,它們尊敬小鯉魚,愛護小鯉魚。並且小鯉魚也在練習跳躍,不久便來到這裡,來到吳剛的身邊,吳剛想着,吳剛笑着。可是正當那條飛躍的鯉魚就要越過龍門的時候,身邊一條龍化作一道金光撞去,然後那條鯉魚落下了,落下了,落入……
吳剛懵了,特別懵,吳剛吃驚的呆在那裡,不知所措,吳剛終於知道了那恐怖的金光從何而來。當吳剛醒過來的時候一切已經恢復平靜,龍門還在,龍還在,只是那條鯉魚消失了。
吳剛發瘋似的質問着每一條披着金黃鱗甲的龍,爲什麼?爲什麼?這是爲什麼?它們笑着,它們大笑着,在它們狂笑的眼裡吳剛看到了恐怖,吳剛看到了殘忍。它們說這就是現實,知道麼?吳剛親愛的兄弟,如果躍過來的鯉魚越來越多,多的就像龍門那端密密麻麻的魚羣,那它們龍類還有什麼優勢可言?物以希爲貴啊,他的親愛的兄弟。你會爲一株平凡的水草而發狂麼?你不能,因爲它太多了,多的自你出生就包圍在周圍,一株一株多的讓你心煩、讓你意亂。
而它們就是爲了讓它們的王者優勢一直繼續下去,所以纔會這樣做的。你想辛辛苦苦的飛躍過來變成龍以後,卻因爲數量的繁多而變得普普通通,像一株水草似的隨波飄浮麼?你想所有的一切都無視你的存在麼?你想麼?若是想的話,你可以無動於衷的看着,看着另外的鯉魚飛躍過來,變成一條即將普通的龍。
吳剛不要,吳剛不要,吳剛不要變成那種普通的龍,吳剛要成爲其它鯉魚們崇拜的、羨慕的龍,吳剛有法力,吳剛不會爲食物操心,吳剛不要紅色外表,吳剛不要。吳剛發狂的叫着、喊着,其它的龍們又開始對吳剛笑,耳旁迴盪着殘酷……
龍門上又一條鯉魚的輪廓漸漸清晰,吳剛知道它要化成龍了。猛地體內那種無名的東西又在膨脹,極度的膨脹,這使吳剛驚恐,異常的驚恐。本以爲這種無名的東西在吳剛化作龍以後便消失了,而此刻它又在飛快的滋生着,蔓延着。
終於它再次輕易的戰勝了吳剛,吳剛發瘋了。化作一道金光的吳剛,急速地、迅猛地飛像那條即將成爲龍的鯉魚,它在吳剛強有力的撞擊下悠悠下墜。又是那道陽光,那道三番五次出現的陽光,它照在那條落下的鯉魚身上,霎時間吳剛看到了火,一團豔麗的火。是她,吳剛能夠確認。
吳剛重新化成龍飛躍在龍門之上,看到那團火旋轉着,旋轉着,如同落入海中的太陽,絢麗奪目。吳剛也看到了龍門那邊吃驚的鯉魚們,它們看到了吳剛,一條龍,金黃色的龍。吳剛聽到了它們的歡呼,它們的興奮,它們在爲自己能見到一條巨大、威武的龍而驕傲。
吳剛笑了笑,轉身又看了看龍門這邊的羣龍們,那些和吳剛一樣值得驕傲的龍們,它們也在吃驚,它們也在爲吳剛歡呼,它們也在興奮,它們在爲自己能說服一個固執、無知的同伴而驕傲。吳剛再轉身去看那團眩目的火,它還在旋轉着,猩紅的光芒越來越刺眼。吳剛大笑。吳剛狂笑。
充滿尖銳的笑聲中吳剛越過龍門,化成另一團火焰衝向,衝向,衝向,衝向那個等候吳剛已久的地方……
一陣眩暈過後吳剛又回到了熟悉卻又陌生的地府,一次一次遵循死亡的規則回到這裡,一次一次遵循死亡的規則離開這裡。
終於體會到了四世論回的痛苦,不論吳剛化成什麼角色也逃脫不了它的手掌心。吳剛疲倦了,對反覆演繹生命的意義,吳剛已經疲倦了,曾經那種嚮往已經漸漸轉化成厭倦,吳剛要拒絕,拒絕反覆枯燥的輪迴,吳剛不要再去爲食物、爲地位、爲那種可怕的慾望而輪迴了。
吳剛要變成一棵樹,長在荒蕪人煙的地方……
四
想到這裡吳剛來到閻王面前說他要做一棵樹,閻王吃驚的望着吳剛,他不明白爲什麼吳剛要去做那種枯燥、煩累的工作,要知道一棵樹是最難做的,它們處處受到烈日酷暑、處處被砍伐,閻王好心的問道:“你真的要做一棵樹?而且還是孤獨的一棵樹?你確認你是清醒的?”
“我確認,就做孤獨的一棵樹。”吳剛毫不猶豫的回答道。是的,吳剛真的很清醒,這是三次輪迴帶給吳剛的清醒,清醒異常,看到的一切都開始透明,吳剛更清楚他的選擇。
再次睜開眼睛後看到的是夾着黃沙漫漫,它們滾滾而來,四面包圍着吳剛,但是它們不會將吳剛吞沒,因爲此刻吳剛已經是一棵樹了。
每一粒沙都是一個生命,它們每天擠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吵鬧着,其間的內容則是它們前世的故事,在此之前在吳剛的腦海裡沙的概念是一堆、一片的,從沒認爲它們是一個一個形狀各已卻用同一個名稱的生命體,而現在吳剛開始注意它們,每一個堅硬、頑固的生命。
每當深夜來臨時沙們就伴隨着風流動的聲音,一個一個講述自己的前世,好多好多的沙,好多好多的前世,它們裡面有做過麻雀的,有做過老虎的,有做過鯉魚的,也有做過妖怪的。它們每次講完一個故事都會問問吳剛的意見,讓吳剛說說它們的前世是否美麗,吳剛無言。
不是說不出來,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去說,因爲生命對吳剛而言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了,一味的索取、盲目的追求和不斷膨脹的實現慾望過後又能怎麼樣呢?即使你索取的、追求的、慾望促使的全部得到了還能怎麼樣呢?死亡,輪迴,這種殘酷的生命讓吳剛唾棄。所以吳剛不能說什麼了,對生命吳剛無言。
自從三次輪迴過後吳剛的語言越來越少,吳剛不想說多餘的話,不想做多餘的事情。
胡楊林裡的精靈們仍舊在深夜講述它們的前世,吳剛依然做一個無言的聽衆。直到那天森林起火了,寧靜安適的東西變了,之所以變得沸沸揚揚,精靈們爲吳剛高興,它們知道吳剛已經要離開了,它們知道吳剛想要成爲神仙,但它們不知道吳剛曾經就是神仙。而吳剛也開始浮躁起來,吳剛不再安安靜靜的聽沙們的前世,吳剛開始假想到來的情景。
吳剛昂着頭,挺着胸,閉上眼睛等待輪迴。然而四世輪迴對吳剛的折磨還沒有結束,一位白鬚紅衣的老翁出現了……
吳剛不想和他爭論,因爲吳剛的目的就是能夠彼岸傳燈。吳剛一直保持沉默,吳剛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吳剛只是默默的等待,企盼那一天快點到來。
吳剛沒有大悲大喜,面部表情簡單的無法簡單,他們也不怎麼和吳剛說話,他們認爲吳剛只是個小孩子,一個小騙子。有與沒有都是無所謂的,因此彼岸傳燈後吳剛已經變得不喜歡說話了。
他們搖搖頭又嘆息到:“這一切都是天意啊,希望你好自爲知。只有忍耐才能化解這億年來的孽債。”吳剛很茫然,不知道他所說的孽債指的是什麼,不過忍耐他完全可以做到。四世輪迴吳剛已經完全學會嫺熟的運用忍耐了,如今的吳剛已經別無所求,只希望安安靜靜的做一回人。
衆神覺得吳剛委屈,想聯名爲吳剛請願,而吳剛卻沒心再去要求什麼,吳剛已經累了,他只是需要安靜,安靜。可是事就喜歡與願違,此刻吳剛明白瞭如來佛祖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只有忍耐才能化解這億年來的孽債。”
哈哈,忍耐?化解?佛祖啊,什麼是忍耐?什麼是孽債啊?忍耐就是任人擺佈,活的毫無方向,忍耐就是任人隨便踐踏,忍耐就是放棄自尊苟且偷生。而這孽債便是西王母和吳剛之間的事情,她欠吳剛的太多太多了,還也還不完了,只有她的輪迴才能讓吳剛再次重生。吳剛又想起了麻雀爲食而亡,吳剛又想起了老虎爲權而存,吳剛又想起了鯉魚爲慾望而奮鬥。
吳剛透過窗子看着天空的繁星……
天庭的繁星,一顆一顆,閃出刺眼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