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昀充耳不聞, 只管走了。
即使知道胳膊拗不過大腿, 簡小樓依舊追着他不停傳音。
不勝其煩,黎昀本想再嚇唬她兩句,轉頭瞧見她渾身肌肉緊繃, 隔着第五清寒的肉身都有恐懼從靈魂透出來,又有些不忍心了:“葫蘆姑娘, 一副暫居的皮囊而已, 你何以如此在意?想你也是金羽前輩養出來的, 怎連這點覺悟都沒有?”
“暫居男人的身體我心中無所謂,已是看得極開了。黎前輩不要什麼都扯上我金羽爹爹,換了他來, 他也一樣做不到。”
簡小樓一直處於頭皮發麻狀態,這種感覺,就像從頭皮長出來的並非一縷縷煩惱絲,而是一條條女人的藕臂,六十隻手、三百根手指在她背上輕撓撫摸……
黎昀正準備開解她幾句, 意識海內一陣波動, 接收到來自鮫女的信息。
——“你是怎麼回事?”
黎昀:“你抵達十方界藍星海了?”
——“恩。你爲何換了肉身?想借二葫的樣貌接近夜遊,給他致命一擊麼?他二人可是情人關係, 你做不到的。愚蠢。”
聽她語氣微微含着譏諷,黎昀笑道:“我並沒這個意思。”
——“哦?”
“我只是出於安全考慮。操縱一位頂尖劍客的肉身, 會嚴重耗損我的魂力,起初選擇第五清寒,是因爲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挑戰他、殺他之人不少, 這一路走下去,我怕我尚未見着姐姐和夜遊,魂力就已經耗損的差不多了。”
鮫女沒有回話,黎昀稍稍沉默過後,頗爲赧然地道,“好吧,那些都只是次要,重點是他的肉身太髒了,我有些噁心。如今既然有個更好的選擇擺在眼前,無論如何也得換。”
——“恩,這個理由我接受。”
他們的密談簡小樓聽不見,仍在試圖與黎昀談判:“前輩,這風流色胚的肉身我委實是接受不了……”
“葫蘆姑娘,第五清寒乃是十方界與四宿界年青一代第一劍修,若真似你以爲的風流色胚,他絕不可能達到今日之成就。劍道問情,問情於劍道,只是他以身證道的一種方式。”
黎昀駐足,轉身正色道,“姑娘境界與覺悟不夠,可以質疑,但請不要信口詆譭一位偉大的證道者……”
義正詞嚴的模樣真將簡小樓唬住了。
蛤,真是自己境界太低了?
回想初試“問情”劍威力之時,那般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氣魄,應就是第五清寒的劍境。
一個風流色胚子,的確很難擁有這種霸道的劍境吧?
——“說的真好聽。”
“呵呵。”
——“黎昀,我不得不提醒你,她這具珊瑚肉身只有養魂的作用,不帶一絲修爲。你自己的身體狀況你也清楚,別真把自己當海靈了,在火球內活下去都不容易,想殺夜遊更是癡人說夢。”
“所以我需要‘第五清寒’作爲打手,一路隨行護我周全……此番,保證姐姐平安纔是第一位的,至於夜遊,在你沒有查出他的來歷之前,我不會對他下手。”
——“有影響?”
“我們龍族,即使龍軀毀了也沒關係,只需龍珠尚存一樣可以重塑龍身。姐姐殺他是爲了取他龍珠,將我從海心分離出去。倘若事實如我所料,夜遊也是當年爲了應對大災變出世的,他現在應該有兩個結局,一是被海心當成養分吸收湮滅,一是如我一樣與海心共生,但他兩者都不是,不可思議……
——“那又如何?”
“我心中有幾個大膽揣測,尚未成型,故而先不說了。只告訴你,夜遊的龍珠力量或許只剩下一半,另一半被十方界某處海心給禁錮了,一顆不完整的龍珠,是救不了我的。”
——“我懂了,這就去查。同時告訴你,你近來連番使用力量,消耗過重,魂力衰弱的速度很快,往後若非必要,減少與我以魂力溝通……我也一樣。
“好。”
黎昀結束了與鮫女的對話之後,與簡小樓繼續向前走。
走出溪谷溼地,進入荒漠戈壁區。
荒漠戈壁一覽無餘,沒有任何遮蔽物。
一路上,簡小樓遇到了幾波抱團的修士,多數不是最初時的五人小隊了。有六七個人的,也有兩三個人的,說明兩方已經遇上且開戰了。
躍躍欲試的簡小樓始終沒有出劍的機會。
十方藍衣窺見是“自己人”,自然不會出手,盛意拳拳的邀請她加入,統統被她高冷的拒絕了。
而四方黑衣修士遠遠瞧見她只有兩個人,不乏蠢蠢欲動想要出手、殺人揚名的。簡小樓都已經做好了血戰一場的準備,最終他們卻選擇放棄。
六個人,連嘗試一下都不肯。
一是“第五清寒”的名聲實在太盛,二是黎昀以斂息紗蒙着“簡小樓”的臉。瞧着是個小姑娘的打扮,卻看不透真身和修爲。能與“第五清寒”相伴而行,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絕非泛泛之輩。
搞不好是傲視也說不定。
畢竟“第五清寒”憑藉那一頭標誌性的小辮子極爲好認,傲視就不一定了,聽說傲視面貌醜陋,素有遮掩容貌的習慣呢。
若真是傲視,那這兩大巨頭的組合,他們莫說是六個人,再來六個也很危險呀!
於是簡小樓一連走了三十幾日都是平安無事,即將走出沙漠戈壁,進入草原地帶時,終於遇到了令她冷汗刷刷直流的對手。
離火宮雲竹子、大符師葉溪、魔四子、黎箬公主,還有一人是聖水宮鶴千珏。之前聖水宮只來了一個琴霧心,他並沒有出席龍宮結盟宴,簡小樓不認識,還是黎昀介紹的。
“問情”在腰帶上掛着,她左手攥着劍柄,一手心的汗:“黎前輩,你姐姐來了,我們現在怎麼辦?”
之前聽黎昀的意思,是準備以十方身份暗中保護黎箬,沒有相認的意思。
黎昀見到他姐姐毫髮無損,且這麼早就遇上了,語調輕鬆不少:“無妨的,氣定神閒迎面走上去,火球開啓不過區區四十三日,他們不敢動手。”
“你確定?”
簡小樓一面與黎昀傳音,不耽誤她面無表情的向前走,路線稍稍向左側傾斜,不過一刻鐘便會與他們碰個正着。
是的,他們未必動手。
其中的門道,她逐漸也能摸清楚了。
他們五人聯手應該可以拿下第五清寒,卻並不輕鬆,至少得兩三個掛彩,指不定還能被帶走一個。火球之戰纔剛剛開始,雙方最強者先拼個你死我活不明智。
雲竹子五人也同時窺探到簡小樓假扮的第五清寒。
“他一個人?”雲竹子動了點心思。
“旁邊還有位蒙面女修士,你眼睛瞎了麼。”葉溪同他算是有些交情,說起話來反而不怎樣留情面。
黎箬的目光鎖在簡小樓的珊瑚肉身上:“此女是誰,瞧着有些眼熟。”
鶴千珏只問:“會不會有詐?動不動手?”
一陣沉默過後,黎箬公主蹙着眉道:“他向我們走過來了。”
雲竹子作爲領隊給出決策:“走吧,去看看他想做什麼。”
於是五人的路徑也開始傾斜,縮短了彼此的相遇時間。
迎面而站,中間保持着一丈距離,簡小樓解下腰間“問情”,冷淡的勾起脣角:“是戰,還是再等等,一句話。”
她的劍並未出鞘,只是強硬的橫在胸前。
丹鳳眼裡充斥着恰到好處的重視,不顯得輕狂,也不含絲毫畏懼。
心裡其實戰戰兢兢的,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人生如戲全憑演技。
五人凝起防護罩面面相覷,牛頭魔四子表示無所謂,他身爲魔族,體力、恢復力自然很強。黎箬的態度同他一樣。只剩下雲竹子、葉溪和鶴千珏。
雲竹子看向他們兩個,鶴千珏不表態,葉溪輕輕搖了搖頭。
“一別千年,本該痛飲三百杯,奈何卻是處於對立的局面,實在不勝唏噓。”雲竹子揖了揖手,臉上掛着溫潤的笑意,翩翩佳公子,總能將場面話說的真誠感人,“第五兄,咱們先行敘舊,下次再見時再交手不遲。”
“很好。”
簡小樓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鬆了口氣,微微點頭示意,收了劍錯開他們繼續向前走。
心口撲通撲通直跳,卻還一臉淡定。
“第五公子……”黎箬公主忽然開口喊住她,“不知你身邊這位仙子,出自哪門哪派?”
“前輩,問你哪門哪派呢。”簡小樓傳音給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側的黎昀。
“她問的是你。”黎昀將皮球踢回去。
簡小樓擰了擰眉頭,兩姐弟傳音相認不得了,黎箬還能當場拆穿他倆不成,搞的這般神秘做什麼?
她對這姐弟二人十分反感,姐姐曾當着她面大肆羞辱夜遊,儘管立刻道歉了,她心裡還是紮了根刺。
弟弟則更惡毒,理由無需贅言。
黎箬又問了一遍:“第五公子?”
簡小樓提着劍徐徐轉身,目光探向黎箬,視線灼熱:“公主是對在下的女人感興趣,還是對在下感興趣?恩?”
黎箬和黎昀的臉同時白了一白。
另外四個人饒有興味的看向了黎箬,充斥着些許探究和幸災樂禍。
黎箬公主頓時有種想給自己兩嘴巴子的衝動,她怎麼忘記了第五清寒這人有毒,犯什麼賤同他說話!
黎昀冷冷傳音:“葫蘆姑娘,你再敢敗壞我姐姐名聲,我立刻殺了你。”
簡小樓驚訝:“隨口問句話而已,哪裡敗壞了?”
“借第五清寒之口說出,你可知殺傷力有多大?”
“看來前輩的境界也不怎麼樣嘛,對第五前輩頗多誤解,他可是一位偉大的證道者。”
“你……”
拿黎昀用來堵她的話,將他堵的怔怔然說不出話,簡小樓着實出了一口惡氣,心頭終於舒爽多了。
但她也不敢真將黎昀往死裡得罪,於是目光又移向了一旁的大符師葉溪,硬邦邦地問道:“在下聽聞你夫人此番也來了,你二人不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侶麼,爲何沒有一起?”
原本正恣意悠閒看黎箬笑話的葉溪瞬間黑了臉:“內子與聖水宮琴仙子交情甚好,結伴同行。”
簡小樓若有所思:“哦,琴仙子,琴美人……”
這下輪到琴霧心的師兄鶴千珏心頭髮毛。
簡小樓卻點到爲止,立馬看向魔四子。
魔四子將銅鈴大眼一瞪:看什麼,老子沒有姊妹,更是不近女色!
簡小樓悵然道:“在下依稀記得青原夫人、你母親她……”
眼看魔四子紅着眼睛要殺人了,雲竹子滿頭大汗搶着道:“第五兄,咱們後會有期。”
求求你了,閉嘴趕緊走吧!
“哦,後會有期。”
簡小樓肅了肅容,提劍轉身走人,這下再沒人攔她追問什麼。
身後五人看他擡手將蕩在胸前的幾條小辮子拂去背後,臉上露出便秘一樣的表情。
簡小樓不禁莞爾,忽然覺着沒那麼噁心第五清寒了。這位行走的荷爾蒙、天生自帶病毒的男人,完全可以單靠一張嘴巴征服世界,暴殄天物修什麼劍呢。
“你倒是代入的挺快。”
黎昀走在她身側,挖苦了一句,態度陰晴不定。
他發現簡小樓瞧着簡單又識時務,卻並不是一個容易掌控之人,一不敲打就會像只小老虎一樣張牙舞爪,卻也有她自己的分寸。
“幹一行愛一行,我很敬業的。”
“跟在他們後面,保持神識最遠距離。”
“我與他們神識窺探的距離差不多,會被發現。”
“我來。”
於是走出那幾人的神識範圍後,簡小樓轉身跟了上去:“黎前輩,我心中有個疑惑,那日擅闖海心禁地,覺着你似乎對夜遊很感興趣。”
黎昀眯了眯眼睛:“他是我姐姐的未婚夫婿,我未來姐夫,感興趣不正常麼?”
簡小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我瞧着黎箬公主對夜遊沒有意思,前輩的反應未免大了些。”
“海王下的令,是不可違背的。我姐姐再不情願,也沒有選擇的餘地,我自然要幫着把把關。”黎昀淡淡地道,“而且,爲保龍族血脈純正,我們不得與外族通婚……葫蘆姑娘,我知你與夜遊的關係,但你們註定是沒有結局的,不如早些放棄。”
“那就不勞前輩操心了。”她笑了笑,“除了時間,我與夜遊無所畏懼。”
黎昀不解其意:“時間?”
爾後默默點了點頭,“的確,滄海桑田,白髮紅顏,時間是這世間最永恆不變的變數。”
簡小樓望着遠方飛蕩的塵沙失了會兒神,沒有接他的話。
***
雪原。
夜遊兩人在兩面窄谷待了將近三個月,同樣的套路搶了三十幾人的儲物戒,有四宿也有十方。灌下百日醉,扒了衣服隨意在雪山挖個洞扔進去。
儲物戒全落在素和手中,十四階修士的儲物戒,可比他當年在放逐領域搶來的值錢多了。不過真正厲害的法寶,都在修士們意識海內蘊養着,本是可以取出來的,可惜夜遊不許他殺人。
“百日醉即將失效,咱們該走了。”
夜遊躍上麒麟馬車,撩開隔斷與外間靈氣連接的珠簾,躬身坐了進去。馬車是從一位十方修士手裡搶來的,不知以何種靈木造成,框架雕刻滿符文,有隱藏氣息的妙用。
素和也跳上車,口中一疊聲抱怨,無非是可惜那些法寶。
驅使麒麟馬車尚未離開雪原範圍,聽得“轟轟”幾聲,數道雷鏈穿透雲層,砸在一側的雪山頂上,積雪伴着火花炸裂,滾滾雪海翻騰着涌了下來。
雪崩了,頂上有修士正在鬥法。
素和掐了訣,三騎麒麟馬撒開蹄子狂奔。
“喲,瞧這動靜,來頭恐怕不小。”稍稍撩開幾縷珠簾,素和放出神識向山頂探去,面部表情忽地一滯,“是她們……”
“琴霧心?”
除了她,夜遊想不出火球內誰能讓素和有所反應。
此時山頂上的琴霧心與沈落雁,正被一男一女逼迫的連連敗退。女修一臉肅殺,手中持着一條丈長的黑色皮鞭,男修的相貌則顯得較爲陰柔,左手心上,託着一枚拳頭大的透明珠子。
“估計是魔魘宗道無情和雲霄閣柳穎菲。”旁人認不出,但十方界排入前十的高手,素和還是做過功課的,“不應該吧,道無情兩人雖厲害,琴霧心她們也不能被打的如此狼狽。”
“輸定了。”
憑夜遊怎麼看,她二人都是跑不掉的,好在對方沒有殺她們的意思,只想活捉。
大概是爲了要挾鶴千珏和葉溪。
“哎!渣龍,你說救不救?”
眼睛微微眯着,眸光凝成細細一條線,素和猶豫個不停,“關我們什麼事情……不過琴霧心之前還爲我的安危考慮過……罷了,也沒多深的交情,當沒看見……要不……”
他回頭正想說“要不渣龍你先躲起來,我上去瞧瞧情況”,卻見夜遊迅速換好十方界藍衣,躬身鑽出麒麟馬車:“你慢慢琢磨,我先救人,你繼續向前不要回頭。”
足下一點,已然掠空而去。
山頂上四人正斗的如火如荼,專注之下,神識自然窺探不了太遠,直到一抹氣息逼近,四人才有所察覺。柳穎菲一看來者身穿藍衣,心中戒備稍弛,可此人以斂息紗遮住面貌,又令她心中疑竇叢生。
琴霧心起初暗道不妙,旋即兩彎柳葉細眉緊緊蹙起,雖然遮住了面貌和真身,可束在腦後的銀白長髮,以及一雙燦金的眼瞳,分明是那條小白龍。
夜遊傳音給琴霧心:“你們先走,下山,向北追一輛麒麟馬車,素和在上面。”
果然是他,琴霧心微怔:“你自己行不行?”
沒聽見夜遊的迴應,琴霧心也是個當機立斷之人,給沈落雁打了個招呼:“走!”
兩女修朝夜遊上升的方向飛了下去。
柳穎菲濃眉倒豎:“想逃!”
鞭子正要出手,夜遊迎面祭出五色神珠,土珠子和木珠子光芒驟閃,先是飛出一座大山,再是漫天藤蔓飛舞。
琴霧心向下行飛,還不忘擡頭看一眼,嘴角忍不住抽搐。
他是腦子有坑?
又是變裝又是遮臉,一副不想暴露於人前的模樣,結果一出手就放大招,誰還不知是他啊!
“五色神珠?”沈落雁訝異,“是那條殺死敖青的小白龍?”
“恩。”琴霧心鬱悶。
即使受傷,兩人的速度還是快過麒麟馬的。
追上之後,素和將她們塞進車廂裡去:“我們家渣龍呢?”
琴霧心搖搖頭,真氣渙散的厲害,二人服下丹藥打坐:“夜洞主只說讓我們先走,考慮我與落雁身受重傷,留下反而累贅,我同意了。”
素和覺得不可思議:“道無情和柳穎菲兩人這麼厲害?”
毫不擔心夜遊,他繼續驅着麒麟馬車前行,他會擔心夜遊同敖青在擂臺上生死相搏,但他絕對不懷疑夜遊逃命的本事。
沈落雁嘆氣:“不是他們,是那位藍星海小龍王。”
素和愣住:“你們碰上傲視了?”
“恩。”提及傲視,琴霧心仍是心有餘悸,“我們原本和魔六子、離火宮雲英子、慧劍宗何遇師兄一起下來的,偏偏倒黴,一早遇見傲視,將我們打散不說,何遇師兄還被他打死了……”
“傲視那夥幾個人?”
“只有他一個。”
素和吃了一驚:“傲視一個打你們五個?你們拿不下他也就罷了,還被他打死一個,重傷四個?”
沈落雁心緒翻涌,脣畔流出一抹殷紅的血液,被她不着痕跡的擦拭掉:“素和小殿下,傲視的力量不是我們可以抗衡的,我們五人接不住他三棍,能從他棍下活下來已是我們走運。”
“怪不得之前他們提到傲視,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夜遊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從半空壓了下來,他落在麒麟馬車的馭位上,側着身子坐下了,並沒有進入車廂裡去。
琴霧心忙向外拱手:“多謝夜洞主出手……”
夜遊擡起右手臂,微微擺了擺,打斷她:“你們是死是活同我並無關係,是素和的意思,不必謝我。”
兩位美人臉上訕訕掛不住,素和尷尬着道:“我們渣龍面對陌生人時,個性有些冷漠,兩位莫要往心裡去。”
琴霧心緩和氣氛:“陌生人麼,先前我們總也接觸過幾次,我還以爲至少算個點頭之交了呢。”
素和訕訕道:“對我而言豈止是點頭之交,不過我們渣龍只將人分三等,自己人、陌生人、仇人。其實也不對,只有兩類,除了自己人,一律是陌生人。”
琴霧心問:“那仇人呢?”
“仇人必須死。”
素和一攤手,“最近一個仇人是敖青,如今已經沒了。”
放出去的小穿山甲跑了回來,麒麟馬車陡然停佇,夜遊目光一沉:“前面有十方的修士,素和,取兩套十方界法衣給她們。”
素和即刻從儲物戒中摸出三套藍色法衣:“換上吧。”
琴霧心神色緊繃:“多少人?”
“三人。”
“那還需要僞裝麼?”
琴霧心兩人抱着十方藍衣,美麗的臉龐都有些不大好看。對於她們而言,爲了活命去穿十方界的法衣,是件非常敗壞名聲的事情。
下來火球前,兩界高層誰都沒有考慮過會有修士換衣服穿,不曾對法衣做出任何規定。
因爲他們壓根兒不信有人敢這麼幹、會這麼幹。
畢竟這六千衆都是兩界精英,都是各門各派傾盡資源培養出來的頂樑柱。
怎可能幹出如此自賤身份之事?
方纔瞧見夜遊身穿十方藍衣,兩人心中已有一些疙瘩,但他此舉畢竟是爲了搭救她們……
思考之際,素和也躬身出來坐在馭位上。
他還以爲兩個女修當着他的面更換外衣,會不好意思。
車廂內兩人半響沒動靜,琴霧心說道:“如若不是什麼厲害的角色,我們四個出手應該不成問題吧?穿十方的法衣,倘若被師門知道了,我們的臉面……”
素和這才迷瞪過來,敢情是覺着有辱身份?
至於嗎?
他心有無奈,卻也不會覺着她們有什麼不對。他若不是跟着夜遊野習慣了,依照從前的個性,估計也會猶豫一番。
素和同夜遊商量:“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又不是他的女人,他可不會慣着,夜遊方纔出手救她們,只是懶得看素和在那裡糾結,“雖用木神珠的力量將那一男一女困在雪山頂上,但以他二人修爲,應是快要掙脫而出了,此時倘若動手,拖住了腳步,沒準兒會被追上。”
夜遊微微偏過頭,聲音沒有半分起伏,“所以你們要麼換衣服,要麼滾下去。是命重要,還是臉面重要,你們自己選。不過要我說,臉蛋兒再怎麼漂亮,美人頭掉在地上一樣是個血淋淋的腦袋。”
琴霧心和沈落雁僵硬了一下。
素和尷尬低語:“喂,你也太直接了,畢竟是兩個女修。”
一雙金眸沉靜在他臉上一掃,夜遊似笑非笑的:“女修怎麼了?你之前搶女修士的儲物戒、扒她們衣服時,我可沒瞧見有何不同。”
琴霧心和沈落雁的身體更僵了。
素和手指顫了顫,決定閉嘴不說話了。
是挺奇怪的,不得不承認,他對琴霧心有些好感,不想她出事。
不過已經救了她一命,若她自己非得送死,他不會攔着。
沈落雁傳音:“霧心,要不然我們下去吧,即使受了傷,十方界除了能排進前十的,也奈何不得我們。夜遊個性古怪,實在不好相處。”
琴霧心不贊同:“夜遊說的沒錯,萬一柳穎菲追上來了,咱們必死無疑。而且你我的傷,尚需一段時間休養,再沒有遇見我師兄和你夫君之前,跟着他們是最保險的。”
沈落雁深深蹙眉:“若我們執意不穿,他真會將我們扔下去?”
“會。你最好相信,他什麼都乾的出來。”
“不怕我們拆穿他身份,強拉他下水?”
“那我們就得自求多福了。”
說着,琴霧心掐了個煙霧訣,待煙霧散去,身上的黑衣成爲藍衣。
沈落雁見她這麼做了,牙一咬,也換了衣服。
這一劫平安渡過。
接下來三個月,兩女的三觀開始不斷被刷新。
夜遊似乎沒有什麼目的地,驅着麒麟馬車四處閒逛,憑藉那隻小穿山甲,總能提前預知前方的情況。收了麒麟馬車,見藍衣換藍衣,見黑衣換黑衣,對方人多就裝孫子避過去,人少便與素和聯手,攻其不備。。
搶了儲物戒,再扒了外衣,男女通殺,一派土匪氣勢。
若是見着兩方互鬥,哪方贏面大就換哪一方的法衣,幹掉一方之後再尋個時機倒戈相向。
手段卑劣,無恥之極。
琴霧心和沈落雁活了幾千年見過無賴的,沒見過這樣無賴的,聯想之前夜遊那些一旦醒來就四處搶劫的斑斑劣跡,如今看來絕對可信。
但她們受人庇護又豈能揭人短處,一直隱忍不發。
琴霧心倒是還好,沈落雁幾乎不給他們好臉色看了,只想着儘快養好傷,遠離這兩個奸詐小人。
賺個盆滿鉢滿之後,素和開始發愁:“渣龍,咱們這招似乎快混不下去了,你有沒有發覺,近來不穿法衣的修士好像越來越多了,都是被我們搶走的麼,沒幾個臉熟的啊。”
山澗春光明媚,夜遊笑道:“慢慢會更多的。”
琴霧心望着小窗外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淡淡道:“夜洞主,你不殺人,卻總扒他們的衣服,就是想攪亂這個局吧。我們這些人,雖礙着名聲不敢穿對方的法衣,但讓我們將法衣給脫了,倒沒太深重的心裡負擔。”
素和恍然:“有人被迫沒有法衣穿,就有人學着不穿,還會有人亂穿。我說你要那麼多法衣幹嘛,敢情是爲了撩撥的大家都亂穿法衣、不穿法衣,到時候誰都不認識誰,亂成一鍋粥啊!”
夜遊不做聲。
琴霧心徐徐笑道:“其實局勢越亂,兩界不分,大家活命的機會越多。”
沈落雁眨了眨眼睛,她也不是個蠢人,冷漠的面色終於放緩。
她看向夜遊的背影,略帶一些審視:“這陣風是夜洞主和素和小殿下刮起來的,即使衆人覺着主意甚妙,但日後口中仍是不恥,一旦被推出始作俑者,夜洞主戰贏敖青得來的好聲望,以及素和小殿下昔年放逐領域一戰成名,恐怕都會付之一炬。”
兩撇刀裁般的劍眉一挑,素和探手在夜遊肩上一拍,不屑冷哼:“什麼狗屁名聲?你看我倆像是個在乎名聲的人嗎?”
“那倒是。”
沈落雁笑了起來,見慣了真君子和僞君子,不得不說夜遊和素和真是兩朵奇葩。
而琴霧心歪靠着車窗,一手托起香腮,隔着珠簾看向馭座上的兩個男人。
這一龍一鳳的人相是極出挑的。不過兩人對比起來,素和要更出衆一些,劍眉星目,眼底總是熠熠生輝,活潑時像個不諳世事的青蔥少年,憤怒時卻又銳利的似一柄寶劍。
因她弟弟在放逐領域被素和搶劫一事,琴霧心難免對他上了心,越打聽越是覺着他有趣,殺伐決斷、能屈能伸、特立獨行,和自己身邊的人都不同。
之前在龍宮相遇,也着實沒有令她失望。
而今慢慢發現,原來在素和之上,還有一個夜遊。
那時她是沒有注意到夜遊的,她相信大多數人同她一樣,在夜遊沒有站出來挑戰敖青之前,並不會給予他太多關注。
儘管夜遊姿容不俗,但在他們這個層次裡,最不缺的就是美男子。
琴霧心歪了歪頭,視線鎖在夜遊的半邊側臉上。相比較素和的凌厲張揚,夜遊精緻的五官顯得清秀和緩多了,同他這個人一樣,不夠濃烈,帶着一股子慵懶疏離的味道。
兩撇眉毛不濃不淡,面部輪廓沒有什麼棱角,雙頰瘦削,臉色蒼白,鼻樑挺闊的恰到好處,雙脣的薄厚與輪廓也是中規中矩。
怎麼會有一種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好看的感覺?
不,他那雙燦金的眼瞳本就非常迷人。
不禁想,如他這般淡漠的性子,若有心儀的姑娘,又該是什麼模樣?
照舊冷漠,還是溫柔款款?
夜遊在前正與素和商量事情,察覺到什麼,他轉了頭。
隔着珠簾與他的視線撞在一處,像是跌進了一片灑滿金色光影的湖裡,琴霧心怔了怔,莞爾一笑點頭示意。
夜遊微一蹙眉,傳音:“你看我做什麼?”
琴霧心幽幽託着腮,俏皮地迴應:“夜洞主,我覺得你像極了一本書,一本我當年從秘境內得到的功法秘籍。書裡密密麻麻的異族文字,我在星域四處遊歷,詢問是哪一族的文字,一頁頁的破解,耗費了我數百年時間,但每破解一頁,都帶給我不同的感受。”
半響不聽夜遊回話,琴霧心恍然發覺自己有些失態了。
夜遊卻道:“若我真是一本功法秘籍,經琴姑娘耗神破解,你能看到的唯有四個字。”
琴霧心好奇:“什麼字?”
“請還回去。”
琴霧心愣住了。
夜遊仍是一貫沙啞的聲線:“我有女人,無論我這本書是好是壞、寫了些什麼,都是屬於她的。誰若覬覦她的東西,我是會翻臉的。”
琴霧心忍俊不禁:“夜洞主,我只是稍作比喻,你怕是誤會了。”
“我也只是在陳述事實。”夜遊遞給她一個略帶警告的眼神,“還有,若非真心,請離素和遠一些。”
“夜洞主真的誤會了。”
琴霧心頗有些無奈的勾了勾脣角,轉眸望向窗外,不再同他說話。
***
這廂,簡小樓的日子開始變得艱難起來。
近來兩個月,她拔劍的頻率漸漸加劇,還受了傷。
隨着兩方修士不斷被打散,重組,抱團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仗着人多來挑戰“第五清寒”揚名,簡小樓憑藉黎昀的提前告知,有所準備,完全可以應對。
她不敢殺人,否則回到赤霄肉身後,說不定會引來殺戒天劫。
故而只重創他們,逼走即可。
但一個月半前進入雪域高原後,有一夥六人,身穿十方界的藍衣,口口聲聲喊着她“第五師兄”,卻趁她不備聯手偷襲她,害她傷了左臂。
被她打個半死才問出來,竟不是十方修士,而是四宿修士。
如今整個火球亂了套,有不穿校服的,也有故意亂穿校服的。總之,現在已經無法根據校服顏色來辨別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了。鮮少有人再搞偷襲,彼此碰面都是相隔老遠,先問師門,再問一番祖宗十八代,實在分辨不出只能各自走人。
對大多數人而言,這是一件好事。
但對於“第五清寒”一行出類拔萃的天驕人物,只能說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所有人都能認出自己,自己卻完全不辨對方是敵是友。
一旦有人闖入神識範圍,整條心絃立馬牢牢繃起,容不得一點兒僥倖。
好幾次將黎箬公主一行人給跟丟了。
“滾,再讓我遇到必殺之!”
簡小樓又收拾掉幾個人。能被選進火球來的,皆非泛泛之輩,饒是“第五清寒”體格強健、劍氣縱橫,也隱隱有些吃不消了。
等人逃遠了之後,她扔了劍虛脫的躺在地上,忍不住大吐口水,“他媽的,這些精英們還要不要一點臉了?必定是有人先起了頭,究竟哪個王八蛋這麼缺德?爸爸記住你了!”
“少動些無用的怒,速速調息恢復真氣。”黎昀慶幸自己換了肉身,否則魂力早被耗乾淨了,形勢比他預想的要嚴峻許多,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並非動怒,我是真心累啊!”
簡小樓掙扎着從地上坐起身,雙手合抱于丹田,擺出一副苦瓜臉,“這具肉身,我能操控的範圍畢竟有限,還有將近一百五十天呢……我覺得我們還是得拉個盟友……”
黎昀安撫道:“你已經很令我刮目相看了,葫蘆姑娘,他日待你修爲提升上去,必定能在四宿神壇上佔有一席之位,成就不遜於第五清寒。”
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領悟第五清寒的問情劍法。
即便只是有形而無神,已不是尋常人可做到的了。
四面楚歌之際,還能將他保護的滴水不露,更是難能可貴。
最關鍵的,她這份得心應手並不是立馬學會,起初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但每經歷一次戰鬥,她的世界就能開闊一層。她並不屬於天才,卻屬於成長型,天才有盡,成長型只要不死,即能一直在逆境中突破。
“黎前輩你拉倒吧。”簡小樓兩眼無神,“高處不勝寒,如今算是領教過了,還是泥地裡打滾比較適合我。”
調息了一陣子,她撩袍起身:“走吧,省的一會再追丟了。”
黎昀點點頭,又好奇道:“你一直隨我跟着我姐姐,沒想過去找夜遊麼?”
“黎前輩,我從未忘記我現在是你的俘虜。”
簡小樓提着劍大步向前走,“你封住了我的葫蘆,我的性命攥在你手中,我找他幹什麼,嫌還不夠亂?”
正準備說話的黎昀右耳動了動:“葫蘆姑娘,咱們的盟友到了。”
簡小樓頓住腳步:“什麼盟友?”
漫天雪霧中,黎昀帶着她偏離了軌道,反正他已經鎖定了黎箬幾人的移動位置,並在乎跟丟一陣。
翻過一座低矮雪山,滾滾真氣撲面而來,山腳下有人在鬥法。
準確來說,是五個人圍攻兩個和尚。
那五個人皆用斂息紗蒙着臉,身穿藍衣。
而那兩個和尚也是身穿藍衣,一個面貌俊秀,只有十三階修爲,而另一個和尚則一副中年大叔模樣,即使一模一樣的藍衣,也是髒兮兮的,腳上靴子破破爛爛,顯得有些邋里邋遢。
簡小樓眨眨眼:“他是不是排在藍星海小龍王后面、第五清寒前面的落拓和尚?”
黎昀恩了一聲:“是他。”
簡小樓指節微勾,敲在劍柄上:“幫他?”
“幫他。”
“第五清寒在此,報上爾等名號!”
問情出鞘,簡小樓持劍飛身而下,劍光凜着千鈞氣勢,隨着她身影降落,分化爲七道劍影。誰說厚積薄發,她偏要上來就出終極大招,打的他們措手不及,打的他們懷疑人生。
下方五名修士果然自亂陣腳,完蛋,對付落拓和尚已是吃力,又來個第五清寒。
落拓和尚哈哈大笑:“大侄子,這麼巧呀!”
說着,抓起清秀和尚的肩膀,趁這一霎亂局迅速抽身戰圈,化光離去,“妙離,你第五師兄來咯,咱們可以看熱鬧啦!”
臥槽,有沒有搞錯?
這下輪到簡小樓開始懷疑人生了。
然而劍勢以出,實難收回,她蓄力一劍斬下!
轟隆隆!七影重疊,分山斷水,破了那五人鑄成的靈陣!
落地站穩,簡小樓單臂平舉問情,靈氣激盪起的狂風亂舞,暴雪在周身肆虐,厲聲喝道:“我本無意殺人,爾等是戰是走?!”
五人確實有些慫了,膽敢圍殺落拓和尚,是因知道他從不殺人。
“我說大侄子。”
僵持中,一聲粗獷大笑又在山間迴盪,雪霧中看不清人在何處,卻是那落拓和尚無疑,“你同他們寒暄什麼啊,動手啊!”
“走!”
瞧見落拓和尚又回來了,五人哪裡還敢一搏,即使落拓不親手殺人,只需牽制住他們,第五清寒即使拿着一柄菜刀,砍他們腦袋也如砍瓜切菜。
於是五人自五個方向齊齊丟出五張爆裂符,遁地而去。
轟轟轟,簡小樓被炸的一鼻子灰,心裡頭無奈,丫走就走吧,誰要攔你們了,扔什麼符啊!
待煙霧盡散,落拓和尚嘿嘿笑着落在她面前:“大侄子,你這些年有長進,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黎昀傳音:“稱呼他爲師叔。”
簡小樓垂了垂眼,帥氣的收劍歸入白玉鞘內,抱拳拱手:“師叔!”
“師叔!第五師兄!”
那叫妙離的和尚從山頂探下頭,“如何了?”
落拓和尚擺擺手:“沒事沒事,我們這就上去了。”
簡小樓明白過來,這和尚剛纔逃走,只爲安頓妙離。
隨他上去同妙離會和,黎昀默默走到簡小樓身後,乖巧的站着。
落拓和尚側着頭打量黎昀一眼:“這位仙子有些面生啊,還帶着斂息紗。最近奇怪得很,到處是些亂穿法衣的蒙面匪徒,兩界修士何時墮落到這種地步了,毫無氣節與風骨。”
說着就要去撕黎昀臉上的面紗。
簡小樓驚了一跳,連黎昀都向後退了幾步,落拓和尚卻被妙離給揪住了:“師叔,男女有別,你想做什麼?!”
落拓和尚訕訕收回手來,眯着眼笑道:“我就嚇唬嚇唬她,沒打算動真格的,你回去可別告狀。”
妙離重重嘆氣:“不想我向主持師父告狀,師叔你就收斂一些吧。”
“收斂收斂,必須收斂!”落拓和尚陪着笑,看上去很害怕的樣子,不過目光始終定格在黎昀身上,嬉皮笑臉的,眼睛裡卻淬着一抹寒光,“大侄子,你一貫見着漂亮女人就拔不動腿,信得過麼?”
“信得過,她是我的舊相識。”簡小樓點頭。
“哪門哪派的?”
這和尚瞧着不羈,戒心賊重,簡小樓正準備回答,黎昀先笑了:“我的身份,不便外人知曉,還請大師饒了我……”
聲音酥進骨子裡去了,透着一股子成熟風韻。
簡小樓抖了抖腿,拒絕承認這嗓音是從她肉身發出來的。
落拓和尚一怔,有些明白了,又是嘿嘿一笑,傳音道:“大侄子,還敢勾搭有夫之婦啊,真不怕你老爹一怒之下廢了你第三條腿啊?”
簡小樓眉梢微微一攏,錯開話題:“師叔準備去哪裡?”
落拓和尚掏掏耳朵:“漫無目的,陪着我這小師侄隨便亂逛唄。”
“那不如你我結個伴?”
“哎呦,我看行!”
於是簡小樓狀似無意的領路,繼續跟在雲竹子一行人身後。
黎昀的神識範圍,是他們的兩倍遠,並不擔心會被發現。
簡小樓保持着高冷姿態,一路上只聽他二人嘀咕,傳音給黎昀:“真要結伴?看上去落拓和尚與第五清寒十分相熟,會不會穿幫?”
黎昀持否定態度:“落拓同他父親第五淵是一代人,與他見面寥寥,無礙的。”
簡小樓仍舊不放心:“你確定?”
“我的消息不可能有錯。”黎昀信得過海牙子的判斷,“落拓和尚原名雲昱,一萬年前,原本也是一氣劍宗劍修,青衫磊落,翩翩公子,驚採絕豔。那時第五清寒尚未出世,連第五淵都還沒有什麼名望,他是一氣劍宗闔宗門之力培養出來的下一任接班人。”
“那怎麼去當和尚了?”有她師父的例子,簡小樓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他有位關係極好的同門師弟,兩人自入門起就相熟,多次生死與共。但在一次剿滅鬼族的行動中,兩人中了詭計,被困在一道生死門內。”
“什麼是生死門?”
“一生門一死門,只有填上死門,生門纔會開。兩人原本都已經說好了一起死在那裡,那時真心是無所畏懼的。然而,在一個暗無天日的虛空世界,被困了整整五百年,精氣越來越弱,心志飽受折磨,還要日復一日的等死,那是一種什麼感覺?最終,將他師弟拿來填了死門,自己出去了。”
簡小樓左了左眼睛,餘光瞥過落拓和尚:“然後呢?”
“他回來後,始終過不了心裡那道坎,劍心動盪,便向一氣劍宗的老祖坦白此事。老祖們一再開導他,生死之際,人心皆是如此,何況兩人一起死,纔是真正愚蠢的行爲。此乃他的一場大劫,堪破此劫,他便可脫離凡塵俗胎,窺得天道。”
“可他還是過不去。”
“是,他過不去。最終毀了一身修爲,離開了一氣劍宗,留下一片扼腕嘆息,說可惜了他這株好苗子,本是可以窺天道的。他卻只留下一句話,他說他連人都做不清楚、都活不明白,還窺什麼天道?”
簡小樓沉默,儘管做過錯事,落拓這和尚還是值得尊敬的。
“廢去修爲後,他入了迷途寺重修。迷途寺的老和尚們也是一些妙人,什麼人都收,什麼人都敢收,再怎樣大奸大惡之輩,也勸導他們迷途知返,猶未晚矣。”
“佛門當如是。”
“至於這個妙離,則是他師弟的轉世。”
簡小樓微怔:“被他推進死門的師弟?”
黎昀頷首:“落拓和尚早已十五階,閉關是爲了突破十六階,原本名單上是沒有他的。豈料一出關竟成了十四階。我若猜得沒錯,他是不放心十三階的妙離一人進來,纔會自降修爲,隨行進來保護他。”
所以犯了一個“一念之差”的錯,得用一生去彌補?
簡小樓不知該說什麼,她想起了素和同夜遊,十二萬年後,他二人終將鬥個兩敗俱傷,又會是誰的錯?
兩個都死了,連個幡然醒悟的機會都沒有。
“咦,那是什麼?!”
妙離喊了一聲,指向北面的天空。
簡小樓收斂心思尋望過去,目光頓時一亮,只見一道柱狀華光沖天而起,那是異寶現世的徵兆。
落拓和尚搔着光頭:“莫非真有什麼大能遺寶?”
簡小樓提議:“去看看?”
其實心裡一點不想去,那道華光位於火球的中心位置,如此耀眼奪目,沖霄灌頂,方圓幾萬裡的修士基本都能看到,必定紛紛前往藏寶地。
絕對會成爲兩界的一處大戰場。
落拓和尚探了一眼身邊的妙離,似乎有些糾結:“大侄子,你見過傲視沒?”
簡小樓搖頭:“你呢?”
“我也沒見着他,那龍崽子原本不被允許參與火球之戰,他立下血誓絕不殺十方修士,才重新給添上的。進來之後,聽說在火球內四處亂竄,尋他一個仇人,也不知尋着沒有。”
簡小樓不接話,因爲不知他想說什麼。
落拓繼續道:“等人聚集去了藏寶地,又無法從服飾分辨兩界歸屬,我怕這小龍崽子又犯渾……想必你家老祖囑咐你了吧,咱們三個都是後來添進去的,你家老祖將你從溫柔鄉里拽出來,恐怕不是讓你來奪火球的,而是讓你來制衡傲視吧?”
簡小樓傳音:“是嗎?”
這一點黎昀並不清楚,琢磨着道:“有這個可能,傲視是個不受控的瘋子,一點就炸,十方界高層有一部分始終堅持拒絕讓他參加火球之爭,但只是一小部分,據我所知,其中包括一氣劍宗。”
“走吧。”
簡小樓沒有正面回答落拓和尚,只管擡了腳,向華光柱子的方向走去。
***
華光貫徹雲霄之時,夜遊幾人自然也看到了。
沈落雁驚喜:“霧心,看來有人不小心打開了什麼藏寶地。”
琴霧心興趣缺缺:“你家葉溪同我師兄估計也在那裡,總算可以會合了。”
“我們就此別過。”不等素和眼睛亮起來,興沖沖去尋寶,夜遊張口斷了他的念頭,“兩位請便吧。”
沈落雁驚訝道:“異寶現世,夜洞主沒興趣?”
夜遊搖頭:“我對我的命更感興趣。”
兩女修雙□□下麒麟馬車,道過珍重之後,轉身面朝光柱。
“沈姑娘……”
夜遊幾經猶豫,喊住了她,“其實我挺想不通的,琴姑娘的師兄丟下她也就罷了,葉溪身爲你的丈夫,卻和雲竹子一起,累你身陷險境險些喪命,你都不生氣的”
沈落雁回頭一怔:“這是實力的最佳配置,我爲何要生氣?”
夜遊蹙眉:“但他是你的丈夫,難道不該事事以你爲先,保護你的麼?”
素和只覺得夜遊丟人,扯扯他的衣袖道:“你快別說話了,他們可是咱們四宿兩位頂尖符師,並非尋常夫妻,你以爲沈姑娘是小樓啊,還需你天天操不完的心。”
沈落雁果然笑了,美眸中夾雜一縷蔑視:“夜洞主,我覺得你有些小覷女人。星域世界中,只有強弱之分,並無男女之別。我不能與我夫君一起,是因爲我不如黎箬公主。我也有我的驕傲,我夫君尊重我,信任我,有何不對?”
“我不是說葉溪不對,只是不理解你的態度。”
右手拇指輕輕摩挲着下脣,夜遊低頭沉吟,“我也有喜歡的姑娘,我尊重她,信任她,但所有的尊重與信任,都不能凌駕於她的安全,即使她覺得我瞧不起她,覺得我霸道蠻橫,我也絕對不會讓步的。”
素和還生怕沈落雁聽不懂:“他是說,葉溪或許足夠尊重你,但他肯定不夠愛你。”
沈落雁有片刻的失神,旋即微微笑道:“不是誰都似夜洞主喜歡的姑娘那般幸運,這世上,總有太多的無可奈何,自己選擇的路,和着血也要吞,自己選擇的男人,是好是壞都得承受。”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夜洞主是什麼意思呢?”
“我……”
夜遊啞然,他不是吃飽了撐得在這挑撥人家夫妻關係,他是真不明白男女相處之道,抱着一種求解惑的心態。
儘管開竅的比較晚,夜遊的學習能力卻很強,從學渣到學霸,他只用了短短几十年,對於這世間生存的法則,早已可以融會貫通。
然而夜遊大部分的知識儲備,盡是來源於海牙子。
海牙子自己都爲了“色戒”頭疼,夜遊不可能從他那裡得到什麼指導。
每每他有情感上的困惑和煩惱,海牙子給予他的解釋無非就是“你發情了”、“你發情期情緒不穩定”、“你們龍族發情是挺可怕的你要習慣”、“你別想太多了忍一忍發情期就過去了”、“你閒着沒事的話就去將你的發情對象睡了別再來煩我了行不行”……
以至於夜遊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個發情體質。
“沒事。後會有期。”夜遊微微笑了笑,不再問了。
“夜洞主的戀人,是不是之前在煙波海,跟在他身邊的金丹女修士?”琴霧心忽然想起那個姑娘來,傳音給素和。
“是啊。”素和哂笑,“他的審美是不是有些奇特。”
“那位女修我瞧着裝束,不像我四宿修士。”
素和想了想:“她是我們南宿人,金羽尊主的養女。”
琴霧心果真露出吃驚的表情:“金羽前輩的養女?是被雲霄閣杭志澤打死的那個?”
素和愣了:“誰被誰打死了?”
琴霧心進火球進的晚,三元星島有消息傳過來,她是知道的:“杭志澤是柳穎菲的外甥,手裡有根笞魂鞭,那姑娘在三元星島不知怎麼得罪了他,被一鞭子抽散了魂。”
素和原本因爲不能去藏寶地有些鬱郁的臉,頃刻寒如冷霜:“真的假的?!”
“你一驚一乍的做什麼?”夜遊冷不丁被他嚇了一跳。
“落雁也知道。”琴霧心不再傳音,向沈落雁擡了擡下巴,“柳穎菲外甥打死金羽前輩養女一事兒。”
微微一眨眼睛,夜遊赫然被點了穴一樣,脊柱緊緊繃直。
“那位姑娘你們認識?”沈落雁疑惑着點頭,“杭志澤抽散了她的魂,自己也被打了一百裂骨丈,骨頭都快打散了。這還不算完,消息已經遞迴南宿去了,金羽前輩尚在閉關,不過聽說鳳起嚇的臉色青白,立刻動身朝三元星島來了。”
“抽散了她的魂?”
素和尋思了一陣,傳音給夜遊,“應該沒事的,想來小樓是及時將神魂抽離體外了。”
夜遊也意識到了這一茬,逐漸從僵直狀態中和緩過來,點了點頭。
素和試探道:“那你們可知她的肉身如何了?”
琴霧心幾番欲言又止:“被第五清寒帶走了……”
夜遊只聽過他的名號:“那個十方界有些厲害的劍修。”
素和瞪大眼睛,舌頭都有些打結了。“第、第五清寒?!!”
夜遊覺着有些不妙:“怎麼了?”
素和的舌頭還沒有擼直:“他、那個他……”
刷,夜遊直接抽出自己的《小星域全書》,指尖幾筆寫上“第五清寒”。
隨着一行行金字飛出來,他那原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愈發慘淡。
將《小星域全書》重新收回靈臺,夜遊望一眼光柱方向,啞沉沉地道:“走了,去找那個劍修。”
作者有話要說: 姨媽走了,繼續填坑。
——全部鋪墊完了,下章開擼,一擼到底。
——想念金羽爸爸的得等等,這個難度等級的副本用不着金羽爸爸出手,等稍後“拯救海牙子”那一段劇情時,金羽爸爸會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