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石階

簫戎向前一步, 身影瞬間被數十道劍氣籠罩,他不慌不忙也不拔劍,身形一晃便穿過了罡風, 完美融入凌亂的劍流中, 彷彿劍就是他, 他就是劍。

焦愁在後面啪啪鼓掌, “哇~~境界真高!”

黎追疑惑道:“師叔祖爲何不開劍域, 直接碾過去不是更方便嗎?”

焦愁嘖嘖兩聲,“他倒是方便了,你們還歷練什麼?快進去, 別讓我踢你。”

黎追摸摸鼻子,發現幾位師叔早已先行一步。

一行人中, 簫戎走得最輕鬆, 六位元嬰修士也問題不大, 焦愁的修爲至今是個謎,唯有金丹期的黎追有些艱難。不是他天賦不好, 也不是他修煉不努力,單純是因爲年紀太小。

現如今,修真界的資源大不如前,萬年內無人飛昇,靈氣日益匱乏。像黎追這種十幾歲築基, 三十歲金丹大成的修士, 已經是鳳毛麟角了。

衆人走過最危險的路段, 入目便是一大片望不到盡頭的荒原。

焦愁心中感嘆, 不愧是劍冢, 和劍修一樣直愣愣的。外圍用人骨鋪地,中心被狂暴的劍氣圍繞, 內部是廢棄的仙劍墳場,半點陣法佈局都沒有,一條路走到黑。

數以萬計的斷劍、殘劍橫七豎八,被孤獨的遺棄在這裡。野風呼嘯着吹過斷劍的豁口,耳邊盡是風聲呢喃,彷彿一曲悲涼的合奏,令人心神激盪寸步難行。

衆人被眼前景象震懾,忽然!

身後傳來清脆的哨音,將險些迷失沉淪的劍修驚醒。

衆人齊齊回頭,只見焦愁咬着一個白玉哨子,脣紅齒白,兩顆小虎牙忽閃忽閃,又乖巧又可愛。其中一位燕山劍修汗顏道:“方纔我等太過沉迷,多虧了焦道友。”

面前這些元嬰修士,最年輕的也有三百多歲,都比簫戎和焦愁年紀大。

簫戎修爲高,輩分也高,還能被尊稱一聲“師叔”,對焦愁就只能叫道友了。

焦愁客氣道:“諸位都是劍修,難怪如此。”

劍冢對劍修有着莫大吸引力,卻也非常不友好,機遇與危險並存。

早在收拾灌灌的時候,簫戎和黎追就見過勾銷變成哨子,想到焦愁沒有趁手的樂器,敗家劍仙又開始蠢蠢欲動,問道:“你喜歡什麼樂器?”

哨子太普通,至少換一個能奏出曲調的樂器。

焦愁想了想,將哨子化作一顆溫潤如玉的……大白梨?放在嘴邊吹了起來?

衆人仔細一看,原來不是大白梨,是個雕刻精美的梨形壎。

寒山劍仙不通樂理,耳朵卻很挑剔。

幸好勾銷與焦愁神魂相連,壎的音色也與焦愁十分契合。曲調淡淡的,思念又悵然,相見不如懷念,焦愁在用樂聲講一個溫暖的故事,樸拙抱素獨爲天籟,寧靜悠遠娓娓道來。

劍修們再也聽不見斷劍的哀樂了,全被焦愁勾走了心神。

走過這段路,焦愁重新化壎爲劍,衆人還有些遺憾。

黎追好奇道:“前輩的勾銷什麼都能變嗎?”

焦愁道:“凡我仔細看過的東西,都可以。”

黎追羨慕道:“不愧是仙器榜第一,您方纔吹的曲子叫什麼,真好聽。”

焦愁想了想,“偶然聽一位賣糖人的老翁吹過,我也不知道名字。”

兩人才聊了幾句話,簫戎就一不小心……又踩到一處機緣的入口。運氣逆天的寒山劍仙挪開腳,一臉的若無其事,在衆人一言難盡的目光下,將入口的石板掀開,露出向地底無限延伸的長長石階。

在場的劍修都是藝高人膽大,二話不說就走了下去。

唯有焦愁擡頭望天,在出口做了手腳。

衆人沿石階一路向下,耳邊只有彼此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四周安靜嚇人。

簫戎走在最前面,舉着一盞靈燈,照亮了周身十幾米的範圍。

焦愁哪能閒得住,蹦蹦跳跳往下跑了幾階,蹲在石階邊緣向下望,上下左右全是一片漆黑。索性取出明亮的業火紅蓮,投入一顆靈石,催動紅蓮飛出階梯之外,一頭鑽進未知的黑暗中。

除了衆人腳下的階梯,前後左右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紅蓮飛出老遠仍然碰不到邊,直到只剩一個紅色的小點,眼看要被黑暗吞噬,焦愁才警覺地收了回來。

“奇怪。”簫戎停下腳步。

“確實奇怪。”焦愁撕下貼在業火紅蓮上的半張紙符。

黎追道:“這是何物?”

焦愁耐心解釋,“這是追蹤紙符,將一張完整的符撕成兩半,分開一段距離就會互相吸引。剛纔我放出紅蓮的距離,早該產生感應了,偏偏我這一半毫無反應,就像……它們從未分開一樣。”

簫戎也道:“我們在原地兜圈子。”

說着指了指腳下,正是一道新鮮刻痕,且前後的階梯上都有,他指着的這一階有兩道刻痕。簫戎道:“我方纔一邊走一邊留下記號,走到此處,正好轉了一圈。”

焦愁蹲下研究石階,沒發現什麼端倪。

衆人又分成兩撥,向上向下各走了一段,依然毫無頭緒。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身後忽然傳來幾人的腳步聲,衆人心生警惕嚴陣以待。眼前卻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一幕,一行人正從階梯上緩緩走下,爲首之人一身白衣,舉着一盞靈燈,正是簫戎!

先來的衆人:“……”

後來的衆人:“…………”

一模一樣的兩波人面面相覷,兩個焦愁同時拍手叫好,“哇塞!刺激!”

趁着其他人發呆,兩個焦愁已經湊在一起,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說笑起來,一個說:“再等一等,湊齊四個人打麻將呀~”

另一個說,“打麻將有什麼意思,不如打羣架!”

那一個:“哈哈哈哈哈你真有意思!”

這一個:“哈哈哈哈哈沒你有意思!”

兩個簫戎同時皺眉,“回來!”

兩個焦愁同時露出搞事的眼神,笑道:“猜猜我是誰?”

“……”兩撥圍觀劍修同時頭大,場面本來就亂,這位大爺怎麼還添亂啊!

兩個焦愁友好地擁抱彼此,依依惜別,分辨回到自己的隊伍,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衆人忍不住懷疑——回來的這個是不是原本的那個?

兩位簫戎對視一眼,一個帶隊向下走,一個帶隊向上走,打定主意分開行動。

黎追忍不住偷偷觀察身邊的焦愁,小聲道:“前輩,咱們剛纔聊了什麼?”

焦愁笑眯眯道:“不知道,別問我,問另一個去。”

黎追:“……”

好氣啊,好想打他!

簫戎看了焦某人一眼,“有什麼發現。”

焦愁摸摸下巴,“等等吧,再遇到他們看看情況。”

果然如焦愁所料,衆人又走了一會兒,再次遇到了他們“自己”,這一次更離譜,他們竟然遇到了兩撥“自己”。這兩波人彷彿重演了剛纔的相遇,一波站在石階上,一波站在石階下,氣氛緊張地看着彼此。聽到聲音後,兩波人同時回頭,眼中的震驚和戒備更深。

三個焦愁倒是相見恨晚,抱成一團唧唧喳喳,很快就分不清誰是誰了。

分頭走的計劃宣告失敗,三撥人心照不宣地一起向下走。幸虧大家全是燕山劍宗的人,彼此都很熟悉,平時也沒什麼矛盾。這要是進來一羣陌生人,恐怕還沒等弄清楚情況,自己人先要打起來了。

三個焦愁嘻嘻哈哈,不知不覺驅散了衆人的緊張,焦灼的氛圍暫緩。

焦愁們提議道:“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吧,暫時別走了。”

衆人面面相覷,三個簫戎卻同時停下腳步,依言照做。

三撥人說話的說話,調息的調息,沉默的沉默,觀察的觀察。也不知過了多久,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發生了。第四波人突然憑空出現,真的是憑空出現,而且全是原地休息的姿態……

衆人一陣譁然。

焦愁們分散開,回到自己的隊伍,其中一個焦愁道:“我明白了。”

第二個焦愁道:“這些人都是我們,只不過是不同時間段的我們。”

第三個焦愁道:“首先這裡是個封閉的環形空間,內部運行着獨特的時間法則,能將不同時間段的我們複製保存。我們留在這裡時間越長,被複制的數量就越多。”

第四個焦愁,也是最新出現的焦愁道:“如果我們一直待在這裡不動,這個空間就會不停複製這一刻的‘我們’,新的複製體也會一直出現在這裡。”

此時衆人已經明白,對彼此的戒備稍減,對這詭異空間的戒備卻更深了。

簫戎問出所有人的心聲:“如何破解。”

焦愁道:“問題應該出在石階上,直接砸了吧。”

黎追道:“可是下面一片漆黑又望不到底,而且這些人……”

四個焦愁異口同聲道:“若不想被砸了,就放我們出去。”

衆人還沒回過神,只覺眼前一陣恍惚,好容易清醒過來,卻發現身邊的“自己”全都不見了。只有自己還站在石階上,彷彿剛纔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荒誕的夢魘。

簫戎看着站在遠處的焦愁,這個不省心的,果然跑到別人的隊伍裡了!

焦愁笑嘻嘻回到衆人身邊,意猶未盡道:“真好玩!”

衆人:“……”哪裡好玩了!?

黎追筋疲力盡道:“焦前輩,您別玩了,我們要怎麼出去啊!”

焦愁道:“傻瓜,我們已經出來了,走吧。”

衆人身心俱疲地跟着焦愁走了一段,竟發現石階下不再是無窮無盡的石階,而是一片平整的黃土地。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剛纔那種情況,實在太焦慮太煎熬了!

焦愁道:“這地方有些古怪,我們先在石階上休息片刻,這裡屬於剛纔那個空間的地盤。除了它,不會再有別的危險,下面的黃土地可不一定。”

焦愁說得有理,然而黎追已經對石階產生陰影了,總是忍不住回頭看,特別怕上面再下來一個自己。忙道:“我不累,我們還是離石階遠一點吧。”

簫戎卻道:“休息,凝神調息。”

衆人只好依言行事,黎追也無奈坐下。

焦愁哼哼道:“傻小子,天底下哪有那樣的好事,平白複製一個兄弟給你。那些複製體會大量消耗我們的精氣神,那空間硬碰硬無法殺死我們,只好選擇費時費力的方法,想讓我們自己內訌,或者自己累死自己。我都快累趴下了,你不累纔怪!”

簫戎看了焦愁一眼,果然見他臉色蒼白。

焦愁走到他身邊坐下,摸出一瓶補元丹往嘴裡倒,邊吃邊說:“像我這樣的肉丨體凡胎,天生和仙道機緣犯衝,對你們修士只是小考驗,對我來說很可能會喪命。”

的確,修士消耗些精氣神,調息一陣就緩過來了。

凡人消耗了精氣神,非得大魚大肉靈丹妙藥才能補回來。

幸好簫戎空間裡最不缺吃吃喝喝的東西,摸出兩根人蔘遞給焦愁。

焦愁無奈道:“你給我人蔘幹嘛,那麼苦,又不能嚼着吃。”

簫戎又默默取出鍋碗瓢盆……

小半個時辰後,衆人都喝上了熱騰騰的黨蔘烏雞湯,焦愁親手熬的。

吃飽喝足後,一行人繼續上路,焦愁還是沒精打采的模樣。這次真的是元氣大傷,吃飽了就開始犯困,最後乾脆睡到寒山劍仙背上……

劍修們走到最前面開路,黎追假裝自己是瞎子,簫戎揹着焦某人一臉坦然。

衆人沿着黃土路走了一會兒,遠遠聽見女人的爭吵聲。

在安靜的地底待了這麼久,冷不丁聽見人聲,還真有些不適應。衆人斂聲屏息慢慢靠近,只見前方視野開闊處,是一個四通八達的石窟,一眼望去至少聚集了三十多人,還有不少熟人……

方纔大聲吵架的女人,正是燕山劍宗的小師妹菲語和甄家大小姐甄夢瑤,只聽甄夢瑤氣急敗壞道:“這個死丫頭!你們把她抓過來!”

菲語和瑤光同時拔劍,瑤光上前半步護住師妹。

菲語怒道:“來呀!誰怕誰是孫女!”

燕山劍宗這邊只有菲語和瑤光兩個人,對面甄家卻有七八個高手,明顯兩位小劍修處於弱勢。當然,那是在簫戎一行人出現前,現在可不好說了……

焦愁被吵醒,揉着眼睛蹭了蹭簫戎的肩膀,“怎麼了?”

簫戎道:“遇到熟人了。”

焦愁攀着他的肩膀看過去,除了幾名不認識的修士,菲語和瑤光都在這裡,奇珍閣大小姐和陳峰也在,還有魯班書傳人的師兄弟,以及……目光躲閃的天一門弟子。

“嚯~這可真是妖魔鬼怪齊聚一堂,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