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重傷

這一次,真的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焦愁和衛冕都恨不得弄死對方,卻又忌諱着什麼,不能下死手。

不知過了多少招,焦愁閃身躲到衛長鬆身後,衛長鬆配合着做出慷慨就義的表情。衛冕一拳頭襲來,堪堪停在衛長鬆臉前,拳風如刀鋒,眼神欲嗜人,真心想一拳捶死這個吃裡扒外的小崽子!

然後就注意到衛長鬆嘴角的點心渣,心裡更氣了。

——好哇,原來是吃外扒外,難怪要護着焦忘憂!

焦愁探出個頭,不耐煩道:“差不多行了,再打我可要動真格了!”

衛冕冷笑道:“動真格我怕你嗎!”

焦愁也冷笑:“衛冕,你這輩子哪怕有一次贏過我嗎。”

衛長鬆:“!!!”

這句話宛如在翻滾的岩漿上倒了一桶火油,衛冕連呼吸都停了一瞬,眼珠子向外爆凸,眼白周圍漸漸爬滿了紅血絲。隨着呼吸越來越粗重,額角崩裂出道道青筋,拳頭捏的咔吧響,整個人就像蓄勢待發的瘋牛。

和衛冕近距離面對面的衛長鬆雙腿一軟,直接給跪了,其實他心裡更想跪自家弟弟。

這是怎樣一張嘴啊?

一句話就能把心思莫測的小叔叔逼瘋!

這樣厲害的嘴,你就不能好好閉上嗎?

衛冕幾乎已經將牙齦咬碎,“焦!忘!憂!”

焦愁卻是笑了,他繞過跌坐在地的衛長鬆,大喇喇走到衛冕面前,擡手一搭那人緊繃的肩膀,對撲面而來的煞氣視若無睹。“看來你真的有事求我,否則僅憑剛纔那句話,足夠我死無全屍了。”

衛冕恨道:“是簫戎告訴你的。”

“對呀。”焦愁笑着湊近他,“你也知道,我朋友滿天下。”

“朋友?”衛冕眼中的惡意噴薄而出,“他是你什麼樣的朋友?關係好嗎?睡過嗎?他願意爲你去死嗎?或者說……他還沒被你剋死嗎?”

焦愁的笑意消失了,“看來你是不想求我幫忙了。”

衛冕被噎了一下,只能強忍着屈辱,艱難道:“我找到了,師傅的轉世,但他……沒有仙緣也沒有靈脈,連洗精伐髓都沒用,你就……幫幫他吧!只要你幫他重回仙途,我就既往不咎,你……也都忘了吧,他畢竟爲你而死……”

焦愁直勾勾看着衛冕,看到他頭皮發毛,才幽幽地輕笑一聲。

“小阿冕。”

這是很久以前的稱呼,乍然聽聞,恍如隔世。

“你還是不懂人心。”

焦愁以前經常這樣嘲笑他,簡直是無稽之談。

“一定要把你的好師傅衛天衍藏好。”

衛冕微微錯愕,不明白焦愁的意思。

“否則我會殺了他。”

衛冕呆呆看着他。

焦愁一字一頓宛如在嚼碎什麼,他強調:“我一定會殺了他!”

衛冕有一瞬間失去了意識,等他回過神,只看到滿身滿地的血。

“阿弟——!!!”

衛長鬆在慘叫,他連滾帶爬跳下屋頂,接住從他面前墜落的紅衣少年。

大紅的紗衣,大紅的血跡,大紅的撒了滿地,就如同年幼時只看過一次的彼岸花海。焦愁墜落的姿態極爲放鬆,表情也極爲安詳,彷彿身上被開了一個洞的人不是他,彷彿感覺不到任何痛苦。

在他平靜閤眼的一瞬間,衛長鬆分明看到了,那眼中刻骨銘心的恨。

衛長鬆這才意識到。

在阿弟平靜地外表下,有一座遠比小叔更暴虐沸騰的火山,只是藏得太深了。

衛長鬆不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麼,只知道世人將所有謾罵都給了焦忘憂,又將所有讚美都給了衍聖真君。彷彿兩人一個是萬人唾棄的爛泥,一個是萬人敬仰的神像。

但真的是那樣嗎?

爛泥被踩在地上,可神像也是泥塑的。

被這樣刻骨銘心的恨着,衍聖真君真的全然無辜嗎?

…………

焦愁睡了很久,應該是很久吧?

他是故意激怒衛冕的。

他太瞭解衛冕了,天真又魯莽,做事只憑一股狠勁兒,想當然不計後果。

他纔不想幫衛天衍重回仙途呢,幫忙挫骨揚灰可以算他一個!偏偏衛冕又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找了這麼多年,千辛萬苦找到衛天衍的轉世,豈肯放棄?

與其被衛冕糾纏,一遍一遍提起那段往事,一遍一遍噁心自己。還不如一死了之,廢掉那盞狗皮膏藥一樣的長命燈,一勞永逸。

焦愁以爲自己會死。

但身體的疼痛告訴他,他還活着——瞧瞧他一睜眼看見了誰。

焦愁動了動嘴,一杯溫水被送了過來,動作還挺熟練,看來是在他昏睡時沒少照顧他。

身體的傷痛並沒有想象中嚴重,大概他不止睡了很久,還浪費了不少靈丹妙藥。這樣也好,某人求仁得仁,救他一命應該能抵不少因果吧?

焦愁沒頭沒腦的想:寒山劍仙果然好運氣,這都能趕上。

然而簫戎並未因這份運氣而歡喜。

寒山劍仙面如寒霜,眼神冷得結冰,彷彿剛纔溫柔喂水的不是他。

只與這人分開短短几天,差一點就天人永……

好吧,天人永隔倒不至於,但還是好生氣!

焦愁被冷着臉的寒山劍仙喂下一碗粥,恢復些體力,立刻開始不安分。

“劍仙大人。”

不理。

“蕭兄。”

還是不理。

“小太監。”

簫戎:“……”

“哈哈哈誰叫你不理我的。”罪魁禍首毫無悔過之心,身體虛弱也不妨礙他喋喋不休,只是聲音從中氣十足變成虛弱無力,他問:“我怎麼回到寒山了?是你把我搶回來的?衛冕沒阻止你?”

簫戎做了兩個深呼吸才平靜道:“他搶不過我。”

——果然是搶回來的,幹得漂亮!

——如果醒來第一眼看見衛冕,我恐怕還得咬舌自盡。

焦愁摸摸受傷的腹部,只摸到一片平滑如初,心下驚訝。

如果沒記錯,這裡應該被衛冕捅了一個洞,這是怎麼補上的?

焦愁旁若無人地掀開衣服,露出雪白的腹部,原本受傷的皮膚嬌嫩異常、仿若新生?

焦愁驚得差點坐起來,“你給我吃了什麼活死人肉白骨的靈藥?”

簫戎幫他把衣服拉好,“躺下,別亂動。”

“不是!”焦愁一把拉住劍仙純白的衣袖,“這也太浪費了吧,有那麼好的東西你自己留着啊。這種身體上的傷,我投胎一次就全好了,何必浪費珍貴的靈藥?不是我說你,就算急着還因果,也要分一下輕重緩急,你是不是傻!”

簫戎冷聲道:“誰傻!”

焦愁被兇的一愣,“……啊?”

“把自己傷成這樣的人,沒資格說我傻!”

焦愁委屈地扁扁嘴,“哦……”

簫戎語氣稍緩,溫聲道:“以後不要這樣魯莽。”

焦愁得了一句好話,立刻浪起來,眼角眉梢都寫着得意,“我不是魯莽,我是故意的。你說你救我幹嘛,我死一次就能廢掉長命燈了,那玩意兒實在太煩人。這可怎麼辦,我還得找機會再氣瘋衛冕一次。誒你跟我說說,你去搶我的時候衛冕是不是快氣死了哈哈哈哈哈!”

簫戎:“……”

端着藥碗走進來的黎追想:我只看到師叔祖快氣死了。

焦前輩,您能閉嘴嗎?

…………

焦愁睡了很久。

自從上次浪過頭把簫戎氣瘋了,他就被迫開始漫長的昏睡。

可能是藥里加了什麼東西,可以通過睡眠恢復身體。也可能是簫戎不想被他氣死,故意讓他一直睡下去。焦愁私以爲,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昏睡中途被弄醒一次,面前擺着一盞長命燈,正是焦愁心心念念想毀掉的那個。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就又被簫戎弄暈了……

焦愁:“……”

你是有多不想聽我說話?我要生氣啦!

等焦愁再睜開眼,終於明白阿槐說的“睡傻了”是什麼概念。他現在就宛如一個癡呆,呆呆看着面前的花草樹木,想了好久纔想到——漫山遍野的繡球花,這裡是寒山。

他在樹蔭下曬太陽,身下是自己搖動的躺椅,微風拂面很是愜意。

面前有個白衣人正在練劍,是寒山劍仙,簫戎。

焦愁呆滯了好久,猛地一驚,意識幾乎在一瞬間跑到天涯海角,虛弱的身體卻紋絲不動——這就很尷尬了!……萬萬沒想到,平時溫和有禮的簫戎,生氣的時候竟恐怖如斯,焦愁都快對睡覺產生心理陰影了!

簫戎何等敏銳,立刻意識到身後的動靜。

收劍轉身,就見那人睜着一雙睡眼朦朧,手中金光流轉握着勾銷,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

簫戎:“……”

焦愁警惕:“……”

寒山劍仙終是無奈一嘆:“醒了。”

焦愁更警惕了,勾銷蠢蠢欲動,猶豫着是畫防禦陣還是護身符。

簫戎直接被氣笑了,這大概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對人哂笑。見那人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竟忍不住逗弄一番,他說:“該喝藥了。”

焦愁握筆的手抖抖抖,消瘦的腮幫子鼓起來,氣成河豚了。

簫戎彎腰抱起他,“逗你的,吃紅燒肉去。”

此時此刻,兩位當事人都沒意識到,簫戎的語氣是何等溫柔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