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滿天,雲朵像陳年老絮堆集在西方的地平線上。魚幼薇隨魚四夫人來到魚家新建的凌雲樓。樓的外觀更像是一座碑,高六層。進門,繞過繪有寒梅詠雪圖的影壁,一座直達樓頂的白玉石碑赫然在目。
外觀看來是六層的樓,其實只有一層。白玉石碑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魚家遇難子弟的名字。
帶着魚幼薇上過香,四夫人眼圈紅紅的說:“霜兒的事出了之後,我心裡難受,就閉關不見人,魚家的事情我也是在你到了御劍宗之後才知道的。”
“魚家的劫難並沒有過去,您現在知道也不算晚。我爹的事情,您還知道些什麼?爲什麼讓他死得像路邊的一條流浪狗,好歹你也是御劍宗宗主的女兒。”本意是想委婉一點的,說着說着,魚幼薇就控制不住變得尖酸刻薄。
“御劍宗在東大陸還能排得上號,擱到外面就什麼都不是了!”苦笑一下魚四夫人也沒有跟魚幼薇計較,好心的叮囑說:“別把你爹的仇擱在嘴上。否則,就算是寧家也護不住你。你們姐妹是女兒,才能平安長大。如果是兒子,只怕早就遭逢不測了。”
幽深的眸子眯起來,魚幼薇問:“這麼說,我爹的仇家不在東大陸,是什麼人?乾朝皇室又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您知道的都說出來吧,也讓我心裡有個底。”
太像天銘了!四夫人望着魚幼薇的眼睛,怔忡半晌,才悽然說:“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派人給我爹送了一封信。說是若你是兒子,並且修爲達到元嬰期,才告訴你實情。否則他的仇不要再提。你爹在外面的事情都不跟我講,也許,你問沐青兮,她知道得更多些。”
聽出四夫人語氣中的妒意,爲免她哪天想不開找孃的麻煩,魚幼薇很認真的解釋說:“爹如果沒告訴您,更不可能告訴她了。對於爹而言,她只是個傳宗接代的工具。那時,爹應該已經察覺到致命的危險,急於留下一個兒子。可惜,我只是個女兒,估計他死也不會開心吧。爹的
事情,如果還有身邊人知道,他告訴茹雲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你覺得茹雲可信嗎?”四夫人扯開了話題,語氣沒有剛纔的酸澀,顯然是接受了魚幼薇的解釋。
“姐姐如果要用她,倒沒什麼妨礙。她辦事也相當有條理。”魚幼薇頓了一下,又說:“可以讓茹雲把爹以前的人都收攏來,安插在外門,或者是給二哥用都可以。估計,爹死後,他身邊的人對魚家有怨氣,該都離開魚家了。以姐姐的名義把他們召集起來,也能派上不少用場。現在魚家遭難,能用的人太少了。”
“他們對魚家是有怨氣,但也沒有主動要離開的。是老夫人打發走的。”苦笑一下,四夫人說:“你爹死了,還不能報仇,我也心死了。只想守着你姐姐過一天算一天,由着老夫人把他們打發走了。”
四夫人主動提到老夫人,魚幼薇順勢問道:“我爹不是老夫人的親生兒子,他的生母是什麼人?爹的仇家會不會跟祖母有關?”
“你也知道你爹不是老夫人親生?”四夫人不答反問。
“這不難猜到吧。”魚幼薇淡然道,免得把娘扯出來,讓四夫人產生什麼不好的想法。
四夫人也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嘆道:“我見過你祖母的畫像,很美。在你爹的書房裡掛着。你像你爹多些,你姐姐像祖母多些。聽你爹說過,你祖母不是東大陸的人,但他不肯多說。等你們姐妹倆哪個達到元嬰期,我會讓我爹把那封信給你們。興許就都知道了。”
邊考慮用什麼方法從應宗主那裡弄到爹留下的信,魚幼薇邊問:“祖父不會也不知道祖母的來歷吧?”
有意跟魚幼薇修好,四夫人有問必答:“好像說,你爹的生父是家主的兄弟,年少時離家遊歷,多年音訊全無。家主當年接到兄弟傳訊,出去了兩個月,回來就帶着你祖母,四個半月之後,你爹就出生了。老夫人爲此大鬧,說家主假稱是兄弟來信,實際上是去會情人。我聽到傳言後問過你爹,但
他沒有正面回答,只說別管。”
魚幼薇失笑道:“我這個爹也是夠極品的,什麼都藏着掖着。也是您性子好,換個人早跟他急了。”
這話聽得舒服,四夫人連連點頭:“可不是嘛!他跟我說話的口頭禪就是:你別管,你別問,沒事,你想太多了。”
聽得魚幼薇都替嫡母委屈了:“感覺我爹就是根木頭,虧得您能忍他那麼久。”
“他就是話少了點,也不算是個木頭……”四夫人說到這裡赧然打住,與魚幼薇相視而笑。然後又覺得在這凌雲樓裡說笑對死者不敬,兩人很有默契的轉身出來。
剛走出凌雲樓,家主就打發人來請她們到前面會客,說是寧家來了人。
“我還想說過兩日送你去寧家,他們就來接了。”四夫人笑道。她身上依舊不是黑就是白,再不然是介乎兩者之間的顏色,頭上仍是那隻墨玉鳳頭釵,美則美矣,卻素淨簡潔得讓人心疼。
“守孝也只守個三年,要善待自己。”不假思索的說出來後,魚幼薇才意識到身爲庶女對嫡母說這話太不應該了。
秋水美眸浮現淚光,四夫人勉強笑道:“這話,你該對沐青兮講。”
魚幼薇尷尬的說:“我經常跟她講,趕緊把自己嫁了,再生個兒子養老,別在我爹這棵樹上吊死。”
睜大了眼睛,四夫人驚訝的問:“你當真這麼講?”
“不然呢?”魚幼薇替娘不忿道:“難道教她念‘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不成?她連個正經妾室都不算,憑什麼要她給我爹守節。”
“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四夫人慢聲吟道,兩行清淚流下來,“這首詩不止這兩句吧?”
前世的她癡情太過,卻碰上個薄情的,只將一片癡情寄於詩中。眼前的四夫人卻是碰上個短命的,一片癡情無寄處。輕嘆一聲,魚幼薇念出前世作的詩:“前兩句是,楓葉千枝復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