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廢墟焦土之上忽然傳來一陣風,風很輕柔,未曾吹起一點灰塵。
瑩初雙腳離地三寸停下,翅膀收縮,在她背後消失不見。
她一席黑衣,比這黑夜還要濃暗。
可她的眼睛卻比大海還要深深邃,且充滿了波瀾。
此刻目光凝聚在大地之下的某一處黑暗,她似乎終於能看見,因此眼睛也明亮了不少。
瑩初深吸一口氣,垂落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捏成了拳,她走的每一步都很艱難。
緊接着,瑩初一拳打在地上,一瞬間,整個地面開始崩塌,而崩潰的邊緣又被控制得精準無比,分毫不差,甚至完全沒有影響到洛府之外的一絲土壤!
底下的墳墓整個轟鳴,狂震中一條長長的墓道出現在瑩初眼前。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慘白色的墓道直通遠方那個一直以來隱藏在漆黑之中,不被人祭拜,不被人懷念的棺槨。
瑩初駐足了很久,在短暫卻顯得漫長的時間過後,她終於走了進去。
天邊快要升起太陽,光輝隱匿在雲層之後,而在經歷了長長的五十年的光陰之後,帶着悲哀與自責的人終於來到有情有義的舊人跟前駐足凝望。
若是洛辰醒來定能看見,看見這被人喻爲混世魔頭的魔鬼,她的雙眸充滿着對死者的無限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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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洛陽鎮內顯得格外冷靜,街道上甚至連一個鬼影都看不見,各大商鋪都緊閉上了門,百姓家也搬的搬,逃的逃,似乎是提前知道了有什麼大事即將要發生,大家都很惶恐。
唯有一扇門是開着的,雖說其中空空蕩蕩顯得冷清,但終歸還有一人坐在那裡。
那是一個女人,豐滿的身材,成熟富有韻味,還有那張似乎永遠不會衰老的美貌臉龐,除了她偶爾流露出的一點疲憊以外,別的一切都顯得格外完美。
她看着門外的光影暗了亮亮了暗,深吸一口氣,抖了抖手中菸斗的灰,用外人根本聽不見的蚊聲細語喃喃道:“弟弟,你今日終於能滿足了,只是·····你做的一切都將成爲虛有,我真想問問你,值得嗎?真的···值得嗎?”
與此同時的洛陽大道的另一頭,有一隊氣勢洶洶的人馬正緩緩走來,他們臉上都帶着黑色面具,面具上雕刻着複雜的咒文,顯得十分陰厲兇狠。
他們雖行將緩慢,卻帶着沖天的殺氣,甚至在他們的上空有着那漫天殺氣凝聚而成的屍海幻象!
隊伍的領頭者更是身姿威武,手把着黑長峻刀斜在身側,看着很是危險。
那人即使帶着面具,也擋不住那面具之下雙眸的犀利眼色,令人望之生畏。
紲芊遠遠就看見這支隊伍,一眼望去雖不曾細數,但也看出這隊伍裡修爲最低的都是結丹後期,大部分的戰士不僅修爲高深,還身經百戰,就是隨便一個走出來也能屠滅一個小村落!
而領頭者的修爲渾厚到令人髮指,就算紲芊距離甚遠,當他望着領頭者的時候也覺得雙目刺痛。
“這就是求夜。”
紲芊盯着隊伍,他背後是洛府廢墟,其中的人還沒有走出來,甭管求夜是敵是友,爲保萬全,紲芊還是選擇上前一步直面求夜!
紲芊腳下踩過泥土,揚起一點灰塵來,而他對面一行隊伍似乎並不想停下,仍舊是不緩不慢穩穩行走而來。
紲芊嘆罷,心中輕唸咒語召喚出青霜劍,青霜劍一出萬物復甦,四周再次生機盎然,而與此同時也生出一道屏障來擋住了紲芊和求夜的軍隊。
“主人。”
求夜身後有一名將士提醒求夜前方有變,而求夜則面不改色,聲線沉穩:
“繼續。”
“是!”
眼見求夜軍隊並不想停下,紲芊卻也沒退縮,當兩者越發靠近的時候,求夜座下駿馬蹄纔剛擡起一步,就要穿過那層看似弱不禁風的聖白屏障的瞬間!
一股神聖的力量轟然爆發,一舉驚了駿馬,令求夜不由得後退了三步。
求夜身後軍隊立刻擺出對敵陣勢警惕着紲芊,衆矢之的的紲芊卻還是那般沒有變化,臉上的笑容總是那般溫和,讓人看不出情緒,甚至就是沒有情緒。
“您可以繞道而行,或者稍後再從這裡經過。但現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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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淡的聲音從屏障之後悠悠傳來,這聲音意外的好聽,相信正常人聽了都會身心愉悅,可這卻是戰場,衆人只會覺得他自信的有些囂張了。
求夜牽着駿馬,居高臨下的看着紲芊,冷漠的笑了一聲:“你哪裡來的自信?”
紲芊輕笑,確實,他只是一個小小築基,而築基的實力在面對半神級別的大神時甚至連螞蟻都不如,半神只需要輕輕一個吐息便可以輕易碾壓築基,他確實是沒有那個實力去和求夜叫板。
不過嘛,誰說他要和求夜打了?
隨着求夜話音落下,紲芊仰起臉來直勾勾回視求夜:“你可以試試。”
擺明了的挑釁!
就當紲芊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求夜反手舉起黑刀朝前方橫刀一出!
這一刀蘊含了求夜幾盡全力的一擊,更是蘊含了他的修爲,威力大到可以輕易碾壓蠻古秘境裡的混天獸!
只見這一擊直接轟碎那層聖潔屏障!而連帶着屏障一起的同一條線上的所有房屋街道,甚至大地都被斬出一條恐怖的溝壑出來!簡直就是觸目驚心!
四周煙霧橫起,在這一擊之下首當其衝的紲芊必定是死無全屍,求夜就當是提前爲他收屍了,黑刀順着他的皮膚化作碎片被吸收,只見他輕輕一踢馬肚,座下駿馬便朝着前方踏去————
而正當此時,有一道極其熟悉的聲線傳來,令求夜的步伐猛然一頓:
“閣主,你何時變得如此掉易輕心?”
隨着煙霧散去,在那道巨大的溝壑之後居然出現了一道猩紅色張揚的結界,結界之中的紲芊甚至完好無損!
連根頭髮絲都沒掉。
結界似乎帶有靈智,在輕柔包裹住紲芊的同時還給他捏出了一把椅子來讓他休息。
這正是先前瑩初借給紲芊的那個保護層!
紲芊知道瑩初的東西必定都是極品,只是他沒想到這個結界居然如此強悍,不僅有第一的保護力和反彈力,甚至還很人性化!
求夜還納悶自己分明下了死手卻爲何沒有殺死紲芊這個築基,當他看到這層紅色張揚的保護層的時候便明白了一切。
只見求夜瞳孔微縮,面具下的神色似乎有些訝然,而後他對紲芊問道:
“你是魔主的人?”
紲芊心中一沉:【他果然知道了瑩初的身份。】
“那你可認得這個。”求夜見紲芊沉默,似乎是在警惕他,他便隨身取出一個物什來,舉在空中讓紲芊遙遙看着。
這是一個令牌模樣的東西,只是這令牌上並沒有寫着什麼字,上面只有一個似乎活着的黑洞,正在緩緩旋轉,其中透露出一些陰厲的氣息來,令人不寒而慄,給人一種似乎只要靠近一些便覺得自己的壽命將被剝奪的感覺。
紲芊沉吟片刻,在他的記憶中,他還真的從某本殘缺古策上看到過關於這個令牌的記錄,因此當他看到令牌的一瞬間他便想了起來,同時有些意外:
“地府!”
紲芊說出口的瞬間便覺得奇怪,傳聞地府令牌曾經只有魔主麾下的干將纔會有,可是自從魔主與二代天爭奪地府落敗以後,她的干將便被趕盡殺絕,令牌也被視作不詳被銷燬乾淨,求夜的令牌又是從何而來,莫非是意外得來?
但可疑的正是這一點,求夜是月殺閣的閣主,而月殺閣屬於月殺宗的分宗,與此同時掌管月殺宗的人正是紲府府主,也就是紲芊的父親。
魔主的物件一般都是極品之物,每出世一件都是要上報給紲府的,可他卻從沒看見過有關於地府令牌的記錄,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
【要麼是他私吞未報,要麼他就是魔主餘黨!】
求夜看見保護層之後,態度似乎就變了許多,但他仍舊覺得紲芊很弱,不配他彎腰,於是他坐在馬背上俯視紲芊再問:“你身爲正道家族巨頭之一的紲府少主,擋在此處是要幫魔主,還是幫我?”
紲芊一聽這模棱兩可的話語,一時判斷不出求夜的立場究竟是什麼,他微微回頭,見身後瑩初似乎還沒有要出來的跡象,他想知道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他莫名有些心慌,便懶得和求夜猜啞謎:
“現在我只在乎瑩初與洛辰。”
求夜聽罷,隱在面具之下的神情有些奇怪,他呵了一聲,居然就那麼停在那裡,不走也不上前,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他身後的將士們也隨着求夜一同安靜了下來,似乎根本不會對外界有所好奇,不會好奇揣測上意,只服從於君令。
紲芊不管求夜究竟在盤算着什麼,至少現在,應該沒有人能打擾到瑩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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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初行走在墓道之中,墓道慘白,腳下由森森白骨組成,磷光閃閃。
這無盡的黑暗中,細細聽着似乎能聽見一些喃喃細語,這些聲音很小,卻勾人心魄。
似乎是洛辰的靈魂惹來一些孤魂野鬼,讓它們纏繞徘徊在此處,讓它們念着自己的執念,就好像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語一般。
當瑩初順着墓道來到諾大的墓室正中央,墓室四角點着長明燈,微弱的燈光處,坐落着一個黑色的棺槨。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棺槨很是平常,上面甚至沒有半點雕刻,可以說是質樸到有些可憐。
長明燈搖曳,在滿天的黑暗中搖搖欲墜。
“他們連你的名字都不願意寫下。”
瑩初的身體忍不住的顫抖,她的雙腿似乎被禁錮在此處,再也挪不開絲毫。
袖口中的玉佩似乎通人心意,此時應景地跌落出來正好滑在她的手心,卻驚了瑩初一跳。
接着瑩初將玉佩緊握,向前一步將棺蓋打開。
瑩初所見,棺槨裡面是一具男屍,屍體上殘留着許多爪痕,血肉都被翻了出來,鮮血凝固成黑色,觸目驚心。
爪痕之下還保留着真正的致死傷口,那些傷口有些是燒傷,有些是刀傷,有些是炸傷。
即使過了五十年,在這深淵之下,屍體還是保持着他原來的樣子,那極慘的死狀,那恐怖的真相。
她目光緩緩放在那張年輕,卻不再充滿活力的臉龐上。
瑩初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洛辰的額頭,手掌覆蓋在他的額頭上,手裡傳來冰冷的觸感,讓瑩初的心更加顫抖。
“所有惡人,都將死在我腳下。”
她喃喃中,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不斷在腦海中閃現。
她悔恨自己當初沒有陪洛辰去秘境,她悔恨自己竟幫助洛辰的仇人五十年!
她悔恨自己到現在纔來看洛辰最後一面。
當初,她聽聞洛辰逝世的消息,滿腔怒火的她一心只想去蠻古秘境,去以牙還牙,去暴虐殘殺秘境之中的兇獸,讓它們飽嘗她的怒火,讓它們爲殺害洛辰而懺悔!
可誰又知道真正殺害洛辰的人卻是他的親人!
當她回來時,洛家早已將棺槨合上,就連洛辰最後一面她都沒來的及看一眼。
她只看見衆人悲慼,白綾掛滿了房樑,而自己,則在腳下積累的雨水中,倒映着猩紅的眼眸。
洛風大哭着走來,遞給她一紙遺書,讓她尊重死者遺願,幫助洛家崛起。
瑩初信了,她也如此做了。
出於愧疚和尊重,瑩初沒有打開棺槨看洛辰最後一眼,棺槨被送往何處,洛風等人不願意告訴瑩初,說是不讓瑩初觸景生情,如今看來卻是在害怕她發現真相。
“我至今···仍不理解你的感情。”
她沉默良久,哀嘆道,不知是在和誰述說,或許是在和死去的洛辰,又或許是在和自己說話。
而聲音在這空蕩蕩的密室中不斷迴盪,顯得孤獨至極。
“我並非人類,不曾有過你們的思維,可我只明白一件事。”
瑩初俯下身來,將額頭貼在手背上,手心則貼着洛辰的額頭,她注視着洛辰,眼神中充滿着悲傷的柔和:
“我接受你傾注給我的情感,我將永不忘記你。”她說着,緩緩閉上了眼,“我將按照人族的規則,爲你守喪千年,將我的身體當做你的墳墓,釋放你的靈魂。”
“這,就是我對你所有感情的報答。”
她沉默着,墓室裡迴盪着她的承諾,幽魂念着她的話語,這些話語似乎有所力量,讓那些幽魂都爲之身體顫抖,像是在哀悼,又像是在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