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夠辣。”
放下碗筷後,秦三月點評道。
葉撫沒有吃,就坐在旁邊等她。“東土人不善吃辣,船上大多數散戶是來自東土的,這很正常。”
“李老闆的火鍋就很有味道,而且也很招人喜歡啊。”
“不善吃辣,是因爲辣得不夠味兒。若李四的火鍋就有個辣味兒,你看看會不會有人去吃。”
“什麼意思?”
葉撫笑道,俏聲說:“你覺得不夠辣不是因爲辣椒放得少,而是因爲味道一般。”
秦三月眼睛張大,“原來如此,我就說怎麼不夠酣暢。”她笑着,“果然還是要老師你親手做的纔好。”
葉撫站起來,結過賬,向外走去,“我知道我做飯好吃,所以啊,我也要撐個排場,總不能隨隨便便就下廚吧。”
秦三月跟在他身後,“有好的東西怎麼能不跟人分享呢?”
“分享這種行爲,可不太適合亂糟糟的修仙世界啊。”
“但我們是師徒的嘛,幹嘛要有隔閡,幹嘛要提防呢?”秦三月反駁道。
葉撫嘀咕,“我還得提防你一點。”
“什麼?”
“我說啊,我還得提防你一點。”
“爲什麼!”秦三月很不理解。
葉撫笑道,“省得哪天,你又咬我一口。”
秦三月別過頭。“不知道老師在說些什麼,我可不記得我咬過你。沒有證據就不要胡亂說。”
葉撫看着右手,上面的壓印的確是消了。他吁氣,“唉,也沒說沒證據吧。”
“什麼!”秦三月驚道。
“你不是學陣法的嗎?又對氣息那麼瞭解,難道不知道有種神通叫‘回溯’嗎?”
秦三月勉強笑道,“不至於專門去回溯吧。”她捏着指頭,顯得彆扭。倒是真的怕葉撫把先前發生的事回溯出來。
“我可沒那麼閒。”葉撫邁步向前。
秦三月長呼一口氣,又在心裡頭罵了自己一句笨蛋後,追上去。
“老師,不要提防我啊!我一直都有好好表現的!”她在後面喊道。
葉撫大步流星,潦潦草草地應着。
秦三月快步追上去後,略微埋怨道:“我才吃過東西,不要那麼快好不好。肚子痛。”
葉撫笑道:“也是,免得你待會兒又暈得吐出來。”
“我以後絕對不會再暈船了!”
“希望如此。省得我照顧你。”
“這……不是,不暈船還有其他可能,老師你會照顧我嘛。”
“照顧人很麻煩的,你還是不要給我添麻煩了。”
“真是偏見啊。要是是聽心或者雪衣,老師你就不會這樣了。”
“你又不是她們。”
秦三月泄掉一口氣,往旁邊望了望,瞧着巷道後的另一條街亮着好看的燈火後,眼睛閃爍着。“老師,我們去旁邊的集市逛逛吧。飯後散步有助消化。”
“你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啊。我還想回去坐着。”
“陪陪學生逛街,都有那麼難嗎?”秦三月奮力反駁,“豈不是以後我碰到什麼難題了,問你,你說‘你一個人就可以了啊’。”
“分情況的嘛,一般來說,你們都獨立完成的,我都考慮得到,完成不了的,我也不會交給你們去做。”
秦三月仰着頭,聲音大了一些,“學生現在希望老師跟着一起散散步,也是可以一個人完成的嗎?”
“這句話有歧義。再說了,你本來就暈船,還是不要到處走。”
“你就滿足一下學生的小願望吧。老師你之前都跟我說了,要我學會照顧好自己。難不成現在,老師你連這件小事都不能滿足我嗎?”秦三月語氣怪怪的,“你是言而無信啊。”
葉撫連忙伸手示意她不要說,讓她再說下去,指不定又給自己冠上什麼奇怪的名頭來。
“你本來就暈船,這是爲了照顧你你不聽。要是待會兒再暈了,可不要跟喝醉了一樣,稀裡糊塗地求我抱啊。”葉撫妥協道。
秦三月別過頭,“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葉撫松掉一口氣,“走吧。”
“慢一點啊,逛街不是走完路。”
“行行,你走前面。”
“走一起不好嗎,非得一前一後。”秦三月奇怪地看了一眼葉撫,“老師你真奇怪。”
葉撫無力反駁,“依你依你。”
秦三月滿意地笑了笑。兩人從巷道,往另外一條街的集市走去。
先前所在的集市以家居百貨餐食爲主,而這個集市嘛,就是以遊樂、欣賞以及淘玩爲主。在這條街上走着的人大多很閒,酒足飯飽、勞碌辛苦後來逛逛玩玩,休閒緩解疲勞。
洹鯨之船上的生態是歷經上千年的打磨建成的,在這裡,更多的時候讓人覺得不是在趕路,而是在這裡住上一陣子。畢竟,想要什麼,這裡都有,儼然就是一座小城。
當然了,也得虧洹鯨夠大,不然也容不下這一個完整的生態。
先前去神秀湖坐飛艇的時候,還能讓人覺着是在趕路。但在這兒,若不真的去刻意想起,很難會覺得是在趕路。秦三月這種暈船的除外,畢竟太少了,千多年來也只有她一例。聽送藥的人說,爲了給她找到這副藥,把倉庫都掀了底,也實在是難爲了。
一路走着,見着好看的大多是布藝攤上那五顏六色,質感各異的布匹,以及一些用以展示的錦衣華服。修仙的人不喜好穿太過雜冗厚重的衣服,一般也就只有出行盛大典禮,諸如開山式、仙人喜事這些。當然了,喜好在儀容上下功夫的人也不少,這一點上可沒有男女偏見,都一樣的,女的比男的瀟灑,男的比女的漂亮實在是不少。
除了布藝,還能見着一些奇異植株,以各類奇葩居多。能夠擺出來賣的花,大都很好看,或者有非常顯著的特徵。瞧着這些花,葉撫便會想要不要找一些比較稀罕的花,下次帶回去送給白薇,她反正很喜歡花。
秦三月是心細如絲的人,葉撫只是在一個植株攤位前稍稍駐足,便被她瞧見了。她問:“老師是看上哪株花了嗎?”
攤位老闆聽着,便樂呵呵地問:“兩位要看看花嗎?我這兒的花沒有一株是相同的。每一株花都有屬於它的故事,要是感興趣,我可以講給你們聽。”
葉撫搖頭,“算了。”
秦三月看了葉撫一眼,然後衝着老闆笑道,“那,我買一株吧。”
葉撫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過也沒多說什麼。
“姑娘看中哪株了?”
秦三月指了指位於角落裡的一株花。四支葉子,呈藍綠色,其間有銀色絲狀條紋,無序地分佈在四周,迎着光便有微微的閃爍感。花莖修長,彎曲傾斜着,上面撐着一朵粉白色的花,花未全放,瞧着有一種“羞澀之意”。
“這朵,是什麼花?”
老闆笑呵呵地說:“這朵花,花種叫雪見蘭。”
“雪見蘭。”
“嗯,大都長於北原冰川之地。這朵嘛,是我在神秀湖發現的。”
“神秀湖?”秦三月下意識擡頭看了看葉撫,只見着葉撫神色未有波動。
“兩位沒聽過嗎?”
“聽過一些。”秦三月說。
老闆說,“我呢是個正統的尋花人,本來是比較小衆的一類人。但許久以來,漸漸被歪曲意思了,導致現在正統的尋花人越來越少了。”他進入正題,“我前段時間從北國隴北雪山下來,正好趕上了神秀湖大潮,躲了幾天後,到了神秀湖。但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裡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這株雪見蘭,就是我穿行廢墟的時候偶然發現的。”
“可能你們不知道那個場景,我這麼描述一下吧……”老闆似乎很喜歡給人講故事。
秦三月面帶微笑,她自是知道神秀湖發生過什麼,但也還是沒有去打斷老闆。他看上去很開心。
老闆一番將廢墟的淒涼場景描述過後,說:“這株花真的是廢墟里唯一的生機了。當時見着後,心裡感觸很深,便挖了出來。”
秦三月笑道:“真是一株頑強的花啊。”
“是啊,本來雪見蘭也就有頑強的象徵,但在那廢墟里,卻意外地賦予了生機的氣息,讓一切看上去不那麼死氣沉沉。”
秦三月望起頭,問:“老師,我想把它買下來,可以嗎?”
葉撫看着這株雪見蘭,有些出神。
“老師?”秦三月扯了扯葉撫的袖子。
葉撫回過神來,笑道:“可以。”
“老闆,多少錢?”秦三月略微疑惑後,便轉頭問。
“一個銅錢。”
“這麼便宜!”
老闆笑道,“現在許多人都挺浮躁的,沒幾個人願意聽完一株花的故事,像姑娘你這樣的人,真的很少見了。我們尋花人畢生所追求的,就是把美麗的花送到美麗的人手上。只是,比起美麗的花,美麗的人數量可不多了。一個銅錢,也算是送給你了。”
秦三月問:“要是我不聽故事,要賣多少?”
“十塊極品靈石。”
“這麼貴!”
十塊極品靈石跟一個銅錢,真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尋花人的意義就在這兒了。”老闆笑呵呵地說:“只不過,再過個幾百年,應該就沒有了。”
笑裡,夾雜着說不出的傷感。
秦三月無法去說些什麼綿切的話,說了聲“希望老闆能夠碰到更多一個銅板買花的人”,便給了錢,然後接過花。
同老闆道別後,秦三月捧着花盆,嘀咕着說:“光這個盆就得一貫錢了吧。”她擡起頭問:“老師啊,我想給這朵花取個名字,你覺得什麼好?”
“給花取名字,這麼女孩子的事,就不要問我了吧。”
“切,女紅做得那麼好,還說什麼女孩子的事。奇怪得很。”
葉撫啞口無言。
“雪見蘭啊……也有個‘蘭’字。”秦三月眼睛一亮,興沖沖地問:“‘想見胡蘭’,這個名字怎麼樣?!”
“這怎麼聽都不像是個名字吧。”
“怎麼樣嘛。”
“隨你喜歡。”
“想見胡蘭……想見胡蘭……好耶!”
葉撫體會不到秦三月給三個字的雪見蘭,取了個四個字的名字,是一種怎麼的心情。只是,他見着這朵花,聽着這個名字,沒來由得就會想見胡蘭。
也很應景,也很有意思。
“既然買了花,以後就要好好照顧。”
“肯定的!我你還不放心嗎?”
“不要讓它枯萎了。”
“嗯,好!想見胡蘭的心是不會枯萎的!”
葉撫呼出一口氣,想,大概這也是一種緣分吧。他認得這株雪見蘭,是在百家城的廢墟上看到的。不去刻意地想一想,也還真是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再見到。
“尋花人……”他不由得唸叨一遍。
秦三月聽着了,便問:“真的有尋花人這種人嗎?”
葉撫點頭,“尋花人是農家的一類人。從誕生起,便是比較少見的一類人,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們還能守得自己的一片赤誠,到現在啊,越來越少的人沉得下心來,踏足天下去尋花了。自從尋花人唯一的聖人聖隕後,到現在,便愈發凋敝了,空有着傳承,傳不下去。”
“聖人?”
“嗯。疊雲國有個花城,你聽過嗎?”
“聽過,跟白薇姐姐聊天的時候,她告訴我的。她之前還在花城待過一段時間。”
“那地方就是那位聖人隕落之地。”
秦三月愣了一下,“我一直以爲是爲了吸引遊客的傳言,沒想到是真的啊。”
葉撫笑道,“再殘酷的世界,也還是有美麗的地方。勇於面對現實的同時,也不要忘記對美的幻想。”
“美麗……”
“希望與美,是人類恆久的信念。”
“要是哪天沒有了的話……”
“那樣地滑,就會被下一個擁有信念的種族代替。”
“感覺這也是門學問啊。”
“的確是門學問,只不過現在很少人去研究。”
秦三月想了想說,“要是我以後有時間,真想去研究研究。”
“當然可以。”
秦三月忽然雙眼閃亮起來,“老師,我忽然想寫本書!”
“寫什麼?”
“就寫這座天下尚存的像尋花人這樣的存在。”
“那得要你走遍天下,聽遍天下故事才行。”
“會有機會的!”秦三月仰起頭,眼裡滿是希冀與熱情,“老師你不是說以後想要走遍天下嗎?我跟你一起啊!”
葉撫笑了笑,沒有給她一個答覆。
不過,她沉浸在對美好的幻想當中,沒有去在意。捧着雪見蘭,她看上去愈發朝氣蓬勃。
瞧着,也能去發現。即便是秦三月,也在悄無聲息地變化着。
葉撫不禁去想,等下次,三個學生再聚首的時候,各自會是怎樣的。
“老師!我看見了!”
正出神,忽然聽見秦三月在前面呼喊。
“什麼?”葉撫問。
秦三月轉身走過來,低聲說:“我也看見你說的那個跟隨花娘很像的人了。”她指着某一處。
葉撫望過去,只見一個同鍾隨花十分神似的男人正蹲在一個攤位前。看位置,他便是攤位的主人。攤子上,擺着各種各樣的兵器。
秦三月趁着葉撫打量的時候,悄悄靠過來,挨着他說:“我感覺,那個人肯定跟隨花娘有關係!”
葉撫說:“閒着也是閒着,去看看吧。”說完,他邁步走去。
秦三月傻傻地笑着,回過神來,才發現老師已經過去了。她連忙將花收起來,拍拍臉然後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