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屋大小的藥鋪裡略有些陰暗潮溼,沒有人。莊風倒也不急着叫人,慢悠悠地觀察一番。除了傢俱陳舊一些,和自己原來所在世界的中藥鋪沒有多大區別。毫無例外的是牆上也懸了個匾,而且同樣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年份,依稀分辨得出是“妙手回春”四個大字。
莊風用稚嫩的聲音喊了聲:“有人嗎?”沒有人答應,連喊了幾聲之後,終於,一個角門慢慢地打開了,探出了一個腦袋。腦袋轉了半天,才發現地上站了個稚氣未脫的孩子。腦袋倒沒有驚訝,大概是哪個世界都會有一些像魯迅一樣小小年紀便去抓藥的孩子。緊接着,下面慢慢地擠進來一個身子。瘦瘦的身子上套着黝黑的袍子,沒洗的年歲估計要大於莊風的年齡。
“抓藥?”聲音很乾很尖,彷彿說話人的聲帶裂紋了。
“不,來請您去給家裡的大人看病。”莊風恭恭敬敬地回答,一瞥之下,看到了擁有平凡相貌的乾瘦郎中那烏黑細長的手指甲,不由地有點噁心。
大概是沒想到眼前的小孩子回答得這麼利索,郎中小吃一驚。
“給誰看病啊?”
“我外公。”
“你哪個村的?”
“靠山村。”
“自己來的?”
“是。”
“哎……”郎中嘆息了一聲,和他的職業一樣,都有悲天憫人的味道。這一聲嘆息,倒是把他與莊風的距離拉近了些,莊風對他的長指甲也不再那麼厭惡了。
接着就是詢問病情。雖然是小鎮上的大夫,醫術也不見得多麼高明,可畢竟沒像莊風前世遇到的大夫那樣問“你覺得你得了什麼病啊”、“你認爲你該吃什麼藥啊”這樣的問題,卻準確地指出了祖父症狀的種種原因,這讓莊風稍微放心了些。
郎中拿出了一隻禿了頭的毛筆,在一張黃草紙上劃拉了兩下,思考了一會,又劃拉了兩下。然後,郎中打開了一扇扇放藥的抽屜,藥味和黴味撲鼻而來。郎中胡亂抓來幾十種藥,放在袋子裡。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麼是的,從櫃檯後拎出一個竹簍,從裡面胡亂抓了兩把很新鮮的藥草。
這是一種很普通的藥草,除了是新鮮的,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可就在郎中動作的過程中,其中的一棵藥草突然如爆裂的氣球一般,冒出了一股七彩的耀眼光亮和一股異常美妙的氣味。莊風眼睛爲之一炫,覺得一股濃濃的氣味撲鼻而來,一吸之下,幽香撲鼻,精神大振,彷彿瞬間獲得了巨大的能量一般。郎中卻渾然無絕,還是乾瘦的模樣,已經把那棵藥草塞進了袋子裡。
莊風可以肯定,這是他這一輩子聞到過的最香醇、最怡人的氣味,連上一輩子他夢中尋覓的處子的芬芳都比不上這氣味。莊風如同醉了一般,怔怔地呆在那裡,久久地閉上眼睛,不願意鬆動一下自己的鼻翼。不知不覺中,莊風感到自己的胸腹之中有一股能量在慢慢滋生。這憑空而來的能量若有若無,溫柔醇和,讓他的所有毛孔都張開了口,在暢快地呼吸。
直到郎中把手伸到莊風的面前,甚至輕輕地碰了他一下,莊風纔回過神了,知道郎中在向他要錢。此時,莊風的胸腹之中滿是一吸之下帶來的能量,他的四肢百骸輕靈起來,儼然是飄飄欲仙一般。
“吸毒的感覺?”隨着莊風很長時間後的又一次呼吸,他舒服地打了一個咯後,冒出了一句。
“什麼吸毒?把錢給我,我們趕緊上路!晚上我還要趕回來。”郎中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莊風機械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大把銅錢,卻還在惦記着那草藥:“剛纔那是什麼藥?”
“拉嘍秧,治肺的,新鮮的時候用效果最佳。”
莊風這纔想起來,外公的田裡也種了很多類似的草藥,可沒一棵有過這樣的變化。
“你剛纔沒看到?”莊風問,有點耿耿於懷,更有點難以置信,難道這郎中已經到了一種熟視無睹的境地?
“看到什麼?趕緊走吧。”郎中着急地說着,將手中的錢交給了剛剛走進屋的一位婦女,應該是郎中的媳婦,便半拖着莊風走出了門去。
被郎中拖着走的莊風感覺自己的走路速度比平時都快上了很多。
這是什麼藥草,具有這麼強大的能量,一吸之下,有這麼多好處?可是這郎中爲什麼沒有發現呢?莊風想着,不由地看了看郎中的藥袋子。藥袋子在郎中的身上晃晃蕩蕩,卻再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情況,沒有光彩閃耀,沒有香氣流出,一切都很正常。不過,莊風沒有認爲自己眼花了,因爲那藥草帶給自己的效果還在持續。莊風感到渾身上下充滿了能量,彷彿能把一頭牛一拳打死一般,而且自己的頭腦卻清醒無比,能夠將身體每一個部位的歡暢都體察入微。
走了大約有兩里路,郎中拖着莊風終於累了,讓莊風走在前面,自己跟着,並不時地催促莊風快點。雖然早飯吃得太早,午飯還沒能解決,莊風卻不覺得飢餓,倒是擔心乾瘦的郎中會被山風吹倒。
山間的路上,一高一矮的兩個人沉默地趕路,各自想着心事。郎中會想什麼?莊風根本沒有顧及,一吸之下帶來的反應終於慢慢平息,可他還在留戀着剛纔的感覺。
“我姓趙。”走進山路後,人煙稀少,郎中大概是爲了打破沉默,憋出了這麼一句。
“哦。”莊風答道,並沒有多說什麼。他擡起頭看了看郎中,確信對方一臉平靜,便又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彼此無言。
許久之後,郎中說:“這樣走太慢了。我常年採藥,知道一條去你們靠山村的近路,你跟我來吧。”
一說抄近路,莊風立即想到了電影、電視劇和各類小說中的橋段,不由地一怔。可是,想想外公、外婆還是家中忍受煎熬,莊風毫不猶豫地跟上了郎中的腳步,再不濟,也得是個劫色的吧。
曲徑通幽,雖是初春,倒也看到了幾處不一樣的景觀,尤其是一種很小的山棗,經歷了一冬的風雪仍懸掛在枝頭,點點嫣紅,十分打眼。路雖曲折偏僻,不過倒也是一條正經的山路,不是十分難行。郎中說這路是被採藥人和獵戶踩出來的。
無聊之餘,莊風嘀咕出了魯迅的名句:“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郎中很無趣地白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說了兩個字:“廢話!”
莊風無語,沒有繼續朗誦魯迅關於自家後園那兩棵棗樹的句子。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迎來一座較高的山,頗有些崢嶸的氣象。尤其讓莊風感興趣的是,不算太高的山上竟然有亭臺樓閣的存在。隨着郎中一步一步踏上山去,才發現這些亭臺樓閣早已破敗不堪,但是原貌還能呈現出來。尤其是建築的最中央,竟然是一座很大的道觀,雖然已經破敗,但是仍能看到當初的氣象十分的崢嶸。這個道觀看起來是全能的,周圍的建築多樣,景緻頗多,這有點像大戶人家的家廟,宗教和別墅的功能兼備了。
郎中腳下的步子並沒有放慢,只是手指眼前的坍圮的建築說道:“這山上原來有個道觀叫長春宮,出過仙人,後來人家搬走了。長春宮還在的時候,我們趙家集很興盛。我爹當年還送我過來當道童,可惜一個白鬍子摸了摸我的腦袋後說我沒有資質,把我攆下來了。以前,這座山可不是能夠隨隨便便靠近的,平日裡四周都是霧氣,走進來的人很快便會迷路 ……”
郎中也不怕小童聽不明白,很是得意地描述着趙家集當年的繁華,偶爾透着自己沒當成道童的遺憾。
“我還見過仙人在天上飛呢!”莊風聽到了趙大叔也說過的話,剛想反駁幾句,卻是一怔。因爲在他們面前,真的飛來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