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夕禾心中思慮一番，確定無什缺漏。
剛剛同杜夜磬對峙，兩人都施展手段封閉空間，加之她天生靈通，化身先天生靈後更是敏銳，縱使有外者修爲能壓過自身，強行窺伺，她也不會一無所覺。
先前應當未出紕漏，如此她便是坦然神色，於雲霧中止了腳步，看向來人。
那道氣息由遠及近，露出真貌來。
老翁身着簡陋黑衣，唯有手中竹杖宛如翡翠所鍛，青碧喜人。
好巧不巧，正是先前曾提及的‘朔立’上仙，太學學官之一。
裴夕禾不知其來意，遂拱手行禮道：“見過朔立學官。”
仙傀小人所傳的太學有關訊息中自然有着學宮各位學官的信息，包涵所擅道法，學士中的風評如何，如此講道授課時便可選擇是否前去聆聽。
若裴夕禾裝作不識，那實在不像話。
朔立站立於原地，瞧着倒像是個五六十歲的凡間老翁，花白髮須，唯精氣神飽滿，如旺盛的爐火。
而後似乎突然想起了些什麼，她又續了一句。
“趙扶曦，你出身哪個小千世界？師承何人？”
秋雪上仙面如老婦，一雙眸子卻清澈純澄，宛如冰融雪水般。
“大膽！你可知道謊報消息，欺瞞學官，可是如何罪責！”
裴夕禾回了洞府，啓發隔絕陣法，盤膝於玉牀上。
人心難免偏頗，裴夕禾可不賭秋雪會真正棄了朔立偏向自己，故而她並不評述朔立，只言心中不明。
“朔立學官好沒道理。”
“全因你刀招像極了我們二人的一位姓趙的故友，同是飛昇修士，但你們出身不同，想來是因緣巧合。”
朔立站在秋雪身邊，面色訕訕道：“老婆子。”
“不知學官何出此言？”
……
他聽得裴夕禾的問好，嘴裡哼了一聲，微昂着下巴道。
輸人不輸陣，他端着架子，厲聲道。
“我下界飛昇而來，身份玉牌已過明路，得了王朝認同，哪有作假呢？”
‘欺天符’何等珍稀？便是帝歌此等存在都只存上了兩張，便是天尊都難以窺穿，甭提這上仙境的朔立。
秋雪這才鬆開手，看向裴夕禾，怒氣轉爲歉意。
裴夕禾心頭暗道，看來這所謂的‘趙天聆’便是師祖玄稷刀仙的本名。
那朔立聽得此言，頓而兩眉一皺，竹杖猛地敲打在虛空，盪出層層的青光漣漪。
“招風耳朵是吧，老身同你講過什麼！”
她法力醇厚，涌入其中，鋪天蓋地般涌向其中雀鳥狀的器靈，耗費約莫半個時辰，將之降伏，得了更多與之有關的信息。
裴夕禾大抵心頭有數，含着淡笑道：“回學官，出身萬瀚小千世界，師父名諱不便告知。”
“如此，你往後若有需求疑惑，可來向我二人求尋，定盡力而爲。”
要是有證據，他哪裡會在這裡詐她？而且這等小事真要鬧到山長那去，且不說山長如何看他，便是老婆子也得扒掉自己一層皮。
秋雪面色歉然，回道。
“近年間王朝與安虛福地這天光天域的兩大勢力將有試煉舉行，你天資斐然，若有意於此，可借仙傀多關注些。”
“你個遭瘟老頭，來幹什麼。”
裴夕禾頷首應是，拱手告辭道。
老嫗來得氣勢洶洶，正是秋雪上仙，沒給朔立留下分毫顏面，一巴掌打在腦袋上，叫其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你真當本仙瞧不出你的刀招路數，趙天聆那老匹夫同你是和關係，你們刀法同處一路，他出身上一元刀一脈，你怎麼可能是從萬瀚小世界飛昇的。”
“多謝秋雪學官告知，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了。”
“哎呦呦，疼，疼，輕點兒。”
裴夕禾神色真摯，不似作僞，一時間朔立都有些質疑自身猜測是否出錯，不由得麻爪。
她眼中含笑道：“你且自行離去便是。”
“安虛福地。”
裴夕禾面色頓而一變，露出些不忿來。
朔立又急又氣，心知已經在這個小輩眼前面子丟盡，從耳朵到整張面容都漲紅起來。
那身份玉牌上的‘大幹’二字同王朝氣運相連，暗合天地，若是信息有所作假，那二字根本銘刻不上去，玉牌會當場崩解。
她縱身而去，身化一縷金光，難以捕捉痕跡。
正是此刻，有一厲聲呵斥傳來。
朔立面色一僵，抱拳抵脣，輕咳兩聲。
六六八先前的記憶都被杜夜磬抹除，那修改法陣的手段隱秘，也不曾影響他此刻的運轉，正安穩地站立在她身側，靜聽吩咐。
“見過秋雪學官，我實在是不知爲何朔立學官會前來說我身份作假，我所修習的刀招乃是偶然所得，其品階頗高，我自然苦心鑽研，不知爲何同那‘趙天聆’扯上了關係來？”
“實在抱歉，這老東西實在是混賬，竟越活越回去了。”
她面上更顯惱怒，道：“天下道法同源溯本，一門道術神通，散落百千個小千世界都是尋常，我在此之前都不知這趙天聆是誰。”
這自然沒說謊，師傅只同她說過師公道號，而並無真名，當然不知此名之主是誰。
“那所在的‘千龍飛嶼’傳聞是真龍殞命所在，有大能掐算，其所攜氣運精血，於萬載間逐漸孕育出龍雛，最次也可獲龍血洗禮肉身，對你等天仙有非凡好處。”
仙傀中有記載，這兩位上仙乃是一雙道侶，感情甚篤，裴夕禾心下一思索，便有了決斷，說道。
“既然無事，學生便先離去了。”
她脣齒間默唸這四字，心頭暗道，罷了，這便是他們最多能做的事情。
而後老嫗捏住朔立耳朵，提了起來，原本柔和而帶些慈悲的面容此刻隱含怒氣。
學官與學士，上仙與天仙，裴夕禾如今自不能苛責朔立，金眸斂去冷芒，拱手道：“學官言重了。”
秋雪哼了一聲，看向裴夕禾離去的身影，淡聲道：“便是她真爲趙天聆的傳人又如何？她既遮掩，便有所顧忌，要你強撕麪皮？她不過天仙一境，知道了當年之事又能如何？”
裴夕禾心頭一嗤，面上滿是疑惑，隱隱見幾分驚色。
裴夕禾從陰殿中取出蒙天玄面，在真火焚鍛下已經徹底脫去杜夜磐曾留下的印記，被她打入了自己的烙印。
太學之主，是爲山長，乃學宮中唯一踏入天尊境的大能，常年不理俗事，卻是真正掌握權柄者。
“不知我是何處得罪了上仙，我自認無任何虛妄作假，爲何要憑空污我清白？若是有證據，那大可捉我去同山長對峙。”
“這老東西不聽我勸告，想來詐你一詐，實乃過錯。”
裴夕禾看向手中，黑白珠子已化作一副面具，籠罩濛濛灰光，難以窺清真狀。
她突而心有所感。
戴上面具，其實又何嘗不是摘下面具？釋放出真正的自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