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直起身子,仍是不敢擡頭,“今日三家大比,家主因着望海城荒野一事遷怒於我,並沒有讓我參加,倒是恰好瞧見李姝遣了身邊侍女出門。”
“我記着主人吩咐,偷偷跟着出了門,一路隨着她到了城西一處宅子,看着她將兩個紅燈籠掛在屋檐下。”
李姝該是那李家旁系之女的名字。
慕煙華眸光森冷,幽幽問道,“這紅燈籠是李姝與二長老約定的信號,那處宅子是兩人相會的地點,”
李華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今日三家大比結束,慕家獨佔鰲頭,注意力定然都集中在此,二長老尋個機會外出一趟,比着平日裡還簡單容易。
真是選了個好時候!
慕煙華上前一步,逼視着李華:“這兩人既然相好多年,從來沒有讓人發現端倪,行事定然十分隱秘,你又是如何得知這般詳細?”
此事重大,由不得慕煙華不慎重對待。
李華面色平靜,毫不猶豫地回道:“此事說來完全是意外。我父母雙雙喪身陰風谷,迴歸家族之時只剩下一罈子骨灰,每一年的那一日,我都會獨自一人帶着骨灰出城去,到數裡之外一處林中靜靜呆上一整天。”
“三年前的那一日,我回來比往年遲了些,抵達黃沙城時已是滿天星光,正撞上李姝抱着孩子出行。她全身罩在斗篷裡,我本是沒有認來,倒是碰巧認識她身邊的侍女。當年李姝離開了家族一段時間,忽然抱着孩子迴歸,家族裡不是沒有風言風語,但都被家主禁了口,對外宣稱李姝不幸遭夫家休棄,家族憐惜她,這才接回家中。”
“據我所知,那李姝從來不曾定親,哪裡來的夫家?家主言辭不清不楚,我原是無暇理會,不想竟是撞上了,一時好奇心起便跟了上去,一直跟着他們到了城西那處宅子。我躲在暗處看了一會兒,不想竟看到慕家二長老從裡面出了來。”
“我不敢聲張,悄悄地離開歸家。李姝修爲不高,此後我稍加註意,沒費多少周折便摸清了規律。兩人見面次數不多,時間也不固定,不過只要李姝掛上紅燈籠,二長老多半會出現。”
李華說完,便低垂着頭站在一旁,沒有再開口,靜靜等待着慕煙華的決定。
慕煙華沉默片刻,還是覺得疑點頗多。
李傅那般老奸巨猾的人,握着這麼好的底牌,怎可能放任李姝自個兒跟着二長老見面?就算爲着更好掌控二長老,時不時用李姝母子警告提醒他一下,又怎可能被李華輕易發現?
或者李傅實則是故意放任?
倘若二長老之事被慕家之人知曉,二長老爲了保住現下的地位,定然要做些什麼。要麼拉攏要麼滅口,總歸僥倖之心盡去,如此陷得也深,自然對李傅越有好處。
那麼李華?!
慕煙華心中一驚,眸光緊緊鎖定李華,冷聲道:“你發現了這麼個大秘密,確定沒有其他人知道?”
這李華是不是也在李傅計劃之內,慕煙華還真不敢確定。
李華身子一抖,“噗通”跪倒在地上:“自從父母離世,我在李家便似隱形人一般,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我。”自嘲地笑了笑,續道,“要不是年前認識了王佳佳,那王佳佳不知怎麼起了興致,對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我哪裡有機會加入望海城荒野試煉的隊伍?”
“王佳佳?”慕煙華回想起當日見着李華、王佳佳二人情形,不由地笑了一聲,“我看你對那王佳佳情深意重,至死不棄,原來都是裝模作樣,虛情假意?”
李華頓了半晌,艱澀地道:“我若不如此,在李家怕是再無立錐之地。”
王佳佳死都死了,說這些無非浪費時間。
“罷了,我不想理會你們這些破事。”慕煙華擺了擺手,心生退意,“李家那邊你繼續盯着,有什麼事兒可聯繫我。李姝與二長老之間的糾葛,你暫且不要多管,一切待過了今晚再言其他。”
見着李華恭敬應下,慕煙華身化一陣光影,消無聲息地離開原地。
不管李傅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慕煙華都不打算放過這次機會,哪怕因此引起慕、李兩家衝突,繼而發展成三家混戰亦在所不惜。
二長老這顆毒瘤,長痛不如短痛,留着遲早要出問題。
慕煙華一路走,一路思考着如何嚮慕雲鶴提出此事。今時不同往日,纔在三家大比連戰連勝,得到滄浪劍派白鏡賞識,修爲跟着剛重生時候有了天壤之別。她現下所說的話,慕雲鶴縱然懷疑,也不會再直接矢口否認。
這就是實力改變帶來的好處,而慕煙華要的不過是慕雲鶴的查證。
解除易骨之術回到家中,所過之地依然熱鬧無比。慕煙華沒有停留,直接到了凌風院中尋慕雲鶴,一直到夜幕降臨都不曾出來。
三家大比蟬聯第一,慕煙華在比試中大放光彩,循着慣例晚上將有一場小小的慶祝會。由家主與各位長老主持,參加之人基本上都是慕家年輕一輩,旨在獎勵比試中表現優秀的家族子弟,並以此爲榜樣激勵其他小一輩。
整個慶祝會上,慕煙華不時用餘光注意二長老,見他面色平靜沒有絲毫異樣,不由地輕輕蹙起眉。
跟着慕雲鶴對視了一眼,慕雲鶴會意地起身道:“這些時日以來,大夥兒刻苦修煉,爲了三家大比不遺餘力,全部辛苦了。時辰不早了,今日聚會便到這裡,日後還要繼續努力,不可有一絲放鬆,需知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慕家一衆小一輩自然連連答應,片刻就走得乾乾淨淨。
除了二長老之外,大長老、三長老、五長老、七長老一一勉勵了慕煙華幾句,這才陸續散去。
幾位長老告辭後,二長老更不會久留,沉着臉緊跟着七長老離開。
“父親!你怎麼纔出來!我等你很久了!”
剛一離開慕煙華、慕雲鶴視線,慕心凌從角落裡顯出身來,站在了二長老眼前。
二長老腳步一頓,皺着眉看慕心凌:“心凌?這麼晚了,你不回屋修煉,怎麼還在此處?”
“修煉、修煉、修煉!你就知道叫我修煉!從小到大我修煉得還不夠麼!”慕心凌眼圈微紅,伸手抓住了二長老衣袖,“父親!你看那慕煙華!今日她出盡了風頭,你看她春風得意、張揚跋扈的樣兒!她比我小十幾歲,煉氣境第六重天就能一劍擊敗我,現下煉氣境第八重天,我、我即便再修煉,這輩子哪裡還有機會追上她?”
“所以你日後更需努力!慕煙華修煉一個時辰,你就該修煉三個時辰,要是三個時辰不夠,就修煉四個時辰、五個時辰!你既然天資不及她,只能用時間來補!天道酬勤、勤能補拙!”
二長老肅着臉,語聲有些嚴厲:“行了!別杵在這兒,倘若還想有朝一日超越慕煙華,就回屋修煉!”
“我——”慕心凌扯着二長老袖子,面色有些不好看,張口還想辯解幾句。
二長老下意識地抽回衣袖,出聲打斷慕心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躁與不耐:“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撂下一句話,二長老不等慕心凌反應,已是繞過她快步離開。
慕心凌呆呆地看着二長老的背影,半晌重重哼了一聲,狠狠地跺了跺腳,一甩袖子迴轉自己的院子。
夜色漸濃,星辰寥落,天邊掛着一彎月牙。燈火逐漸暗了下去,整個慕家陷入一片安靜之中。
黑暗中一道人影無聲無息掠起,顯然很是熟悉慕家的地形,幾息之後便躍出圍牆,繼續在向着城西方向奔行。
深夜的街道上鮮少有人,稀薄的月光鋪灑一地,落在那人臉上,顯出一張不再年輕的臉。不知是不是他自信無人發覺,竟是完全不曾遮掩,那熟悉的丹鳳眼容長臉與三寸短鬚,不是慕家二長老又是哪個?
二長老速度極快,片刻便站在了城西一處宅子前。
普普通通的小型院落,灰牆泥瓦,黑漆木門,大門上兩個黃銅手環擦得極爲乾淨。兩個紅色的燈籠掛在檐下,發出淡淡的紅光,隨風輕輕搖擺。
二長老凝神靜聽了一會兒,四下裡一片寂靜,半個人影都不見。擡手輕按了按懷中,那裡藏着一個拇指粗細的小竹筒,裡面豢養着的東西正不安地躁動着,引得整個竹筒不停輕顫。
一下子已是多年過去。
二長老默默看了兩個紅燈籠一眼,上前推開木門,身形一動閃了進去。
“夫君,你來了。”
黯淡的月光下,一名看上去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身着鵝黃色長裙,如雲烏髮高高挽起,一手提着一個紅燈籠,一手牽着一個三四歲大的童子,看着二長老嫣然而笑。
“念念,快叫爹爹。”
那童子勉力睜大眼睛,困頓地打了個哈欠,嘟囔着喚道:“爹爹”
“你這是做什麼!”二長老卻並不領情,上前兩步抱起那童子,低聲呵斥道,“這都什麼時辰了!你不要睡覺,孩子也不要睡麼!”
低頭看了一眼已然閤眼睡去的孩子,二長老目光不善地看着年輕女子:“李姝,這一回叫我來,又是爲了什麼?”
“我”李姝微垂下頭,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低聲道,“一定要有事才能尋你?我想了不行麼?念念同樣想他爹爹了。”
二長老輕哼了一聲:“沒事你會找我?我可沒工夫陪你玩鬧,說吧,李傅想幹什麼。”
李姝眼圈一紅,正想開口,忽而大門被人狠狠踹開,碎成了幾塊。
“李傅想幹什麼?我倒想問問二長老,你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