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壓力臨身,驚月劍瞬間失去了控制。
慕煙華心下悚然一驚,乾脆暫時棄了驚月劍,右掌推出一顆銀色的星辰,朝着那中年男子迎去。
這還是第一次,慕煙華在跟人對戰中感覺到無力。
彷彿被蛛網緊緊束縛的小蟲,無論如何掙扎都逃不過既定的命運,越是拼命掙扎,那蛛網便收縮得越緊。
慕煙華眼底閃過一道寒光,神色更凝重了幾分。
哪怕是今日難逃一死,她也要眼前這些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小丫頭,我雖然很想掂量掂量你,瞧一瞧所謂的東南域年輕一輩第一天才極限在何處,卻提前答應了別人,只能先對不住你了。”
中年男子面上極爲平靜,卻根本不與慕煙華正面對上,身形一陣飄忽之後,竟是突兀消失在原地。一枚拳頭大的銀色晶體代替了中年男子所在,像是隱藏在虛空中一般,若隱若現散發着迷人的微光。
慕煙華只覺得渾身一滯,好似撞到了一面堅固的牆,掌間的星辰推出去之後,平滑的空間泛起一層波紋,化作一張黝黑的巨口,將那銀色星辰整個吞沒,再不見一絲痕跡。
中間男子的身形緩緩顯了出來,出現在慕煙華十步遠的地方,右掌對着虛空輕輕一抓。那枚拳頭大的銀色晶體閃了一閃,被他收回掌中。
這瞬息的工夫,九名修士終是完成了包圍圈,將慕煙華牢牢鎖在中央。
中年男子掌間的銀色晶體再度脫手,剩餘八名修士有樣學樣,不知何時已是祭起跟着中年男子一般無二的銀色晶體。九枚拳頭大的銀色晶體滴溜溜旋轉着,暴出一陣耀眼的銀色光芒,一道一道拇指粗細的光帶從晶體中延伸出來,互相勾連形成一個繁複玄奇的圖案。
這個圖案的中間,正是慕煙華所在。
璀璨的銀光愈發明亮燦爛,在白日裡都刺得人睜不開眼。慕煙華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覺得在那繁複圖案的作用下,身周的空間開始變得不穩定,傳出隱約的波動。
分明是傳送陣產生的空間波動!
慕煙華又驚又訝,越是到了這種時候居然越是冷靜,竟還有閒心猜測到底是誰花費了如此大手筆,要將她傳送過去親自動手。
空間傳送的撕扯之力出現,慕煙華心念一動收回驚月劍,索性放鬆身體不再抗拒。
傳送之力避無可避,既然根本沒有辦法逃脫,何不用最好的狀態去挑戰對面的未知?
燦爛的銀光一閃一沒,那九枚拳頭大的銀色晶體立刻暗淡下去,化作一堆細碎的粉末落下。四周空蕩蕩的,哪裡還有慕煙華的身影?
天旋地轉。
眼前的銀光跳動着,瞬間變得斑駁迷離,隱約之間,慕煙華聽到了霍宗主惱怒的暴喝:“你不是燕秋客!你也不是楚君狂!你們徐妙音!你怎會在此地?!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霍宗主氣急敗壞的語聲聽不見了,慕煙華髮覺已是換了一個環境。
荒涼的戈壁灘,風化的岩石高高矗立,都是奇怪的模樣。熾白的太陽高懸天際,明晃晃的日光映得人頭暈眼花,滾滾火浪撲面而來,沙地裡偶爾生長的灌木早不成綠色,枯黃的像是早被烤焦。
陌生的地方。
慕煙華不知這一傳送到了何處。
三道陰冷的氣息由遠及近,眨眼便至慕煙華身前。
當先兩人一黑一白,墨黑的長髮未冠未束,凌亂地披散在腦後,臉上帶着跟衣袍同色的鬼面。鬼面不知是何種材料製成,瞧着黯淡無光,其上刻畫着數道血紅的紋路,陰森森像是正流淌着新鮮的血液。
鬼面將兩人整張臉全部遮住,連着眼睛都沒有露出。
這兩人直挺挺立在慕煙華身前,瞧身形倒是兩名男子。黑衣男子背後插着一柄巨大的黑色旗幟,上面籠着一層濃郁的黑光,將旗幟上鐫刻的秘紋遮了個嚴嚴實實。白衣男子背上揹着一具青銅色的巨大石棺,石棺上纏繞着兒臂粗細的鐵索,表面繪製着一張一張神情各異的人臉。這些人臉極爲鮮活,或悲、或喜、或怒、或怨、或嗔、或恨,不一而足,彷彿剛從活人身上剝下來一般,讓人毛骨悚然。
“閻羅殿,黑白無常?”
黑白鬼面,招魂幡青銅棺,加上一身跟死人差不多的氣息,正是閻羅殿黑白無常的標誌。
數年前王、李兩家挑起事端,慕煙華迴歸黃沙城相助慕家禦敵,就曾經遭遇到閻羅殿修士襲殺。當日來的是閻羅殿中牛頭馬面,最終是仗着楚君狂分神取勝。
一直覺得他們不會善罷甘休,遲早要來尋回場子,不想倒是消停了這麼些年,拖到現在才找上門來。
閻羅殿執行任務,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兩兩組隊,而今次來的卻有三人。
總不會是僱主吧?
慕煙華眸光微閃,轉向那神秘的第三人。
那人原是跟在黑白無常身後,被他們背上的招魂幡、青銅棺擋住,大約是感受到慕煙華探究的視線,慢慢地走了出來。寬大的黑色斗篷,面上一張牛頭鬼面,露出兩隻猩紅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慕煙華,似乎要在她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這恨意實在太過強烈,慕煙華想不注意都難。
到底是誰?
陰沉的氣息中似乎帶着點熟悉,慕煙華左思右想,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由重新轉回黑白無常身上。
“閻羅殿執行任務,什麼時候黑白無常跟着牛頭馬面一道出動了?”
黑白無常兩人氣息鎖定慕煙華,卻也僅僅是氣息鎖定,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動作,好像是在等待什麼。心頭靈光一閃,她想到了一個可能。雖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但應當是這種情況最好的解釋了。
慕煙華移開視線,緊擰着眉望向牛頭:“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說我是何人?”
原以爲牛頭不會輕易回答,不想他很快接過話頭,語聲沙啞難聽,像是無數柄生鏽的鐵刃在互相碰撞。可能是很久沒有跟人交流了,初時他說話還有點兒磕磕絆絆,兩三句之後變得流暢起來。
“數年不見,慕小姐倒是越發光彩照人。天魔宗隕星峰第七親傳,東南域年輕一輩第一天才,哪裡還記得昔日故人?怕是也早忘記了當初留下的血債!”
“哦?”慕煙華心念急轉,面上顯出來疑惑之色,口中似若無其事地道,“是不是搞錯了?我這手下人命不少,一筆一筆都記得清楚,卻不記得有你這號人。藏頭露尾,畏畏縮縮,誰知道是不是在我身上潑髒水?”
“慕煙華!”
慕煙華所說的話,毫無疑問刺激到了牛頭。此人本是爲了復仇而來,多年的仇恨壓在心頭,早已讓他的心緒不復清明。此時好不容易尋到仇人,又深信有黑白無常在旁,慕煙華絕對沒有幸免的道理,到底生出來要讓慕煙華死個明白的心思。
多少個日日夜夜,他都在幻想着這一日的到來,等這一日真個到來的時候,他自然要好好享受,享受血海深仇澆灌出來的甘美果實。
復仇的果實。
牛頭從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聲,忽而擡手掀起遮着臉的牛頭面具。
常年不見陽光的臉皮蒼白無比,上面縱橫交錯有着數道紅褐色的傷疤,原來是鼻子的地方缺失了大半,配上猩紅色的眼眸,瞧着極爲猙獰可怖。
這張臉,除去那些醜陋的傷疤,將眼珠換成黑色,確實是慕煙華所熟悉的。
“李承景,是你?”
王、李兩家覆滅之時,李承景並未從滄浪劍派回來,事後滄浪劍派以外出歷練不知下落爲由保下了他。慕家雖有意搜尋,慕煙華更是留下了李華這一步暗棋,卻始終一無所獲。
李承景就想是蒸發了一樣,開始慕煙華還以爲他躲在滄浪劍派沒出來,原來是加入了閻羅殿。
“是我。”李承景的眼神瘋狂起來,擡手覆上面頰,指腹摩挲着上面道道傷疤,嘴巴一張一合,幽幽地道,“知道這些傷疤哪裡來的麼?斷肢重生都有可能,我卻留着這些傷疤,時常都會看一看摸一摸,知道爲何麼?”
“李家覆滅,滄浪劍派是不能回去了,黃沙城更是成了禁地,相信只要我現身,終難逃一個死字。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竟讓我有了復仇的機會——這數年來,每一想到心中仇恨,忍無可忍之際,我便拿刀在臉上劃上一刀。這些傷疤,每多一道,我心中恨意便多一分,此刻我的激動興奮也多一分。”
“慕煙華,我先殺了你,再去黃沙城找慕家。這一次,我定要慕家血流成河、雞犬不留。”
“等你活過今日再言其他,否則徒惹人笑罷了。”慕煙華細細打量李承景,淡淡道,“倘若我看得不錯,便是你僥倖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