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羅殿內一時靜了下來，半晌沒有人出聲。
唐恕輕咳了一聲,看了表情不明的燕宗主一眼：“人級十成丹的效果,在座的怕是從未有人見過。莊長老那般信誓旦旦質疑，確實該給蕭前輩一個交代，同時讓公孫宗主、閔宗主、徐宗主安心。”
反正化神丹總要被人服用的,現下不過提前一些。那位蕭前輩只跟着慕煙華聯繫，倘若慕煙華心氣不順，將今日之事隨口一說，往後還好意思再向人開口麼？
燕宗主緩緩地點了點頭：“此事確是我有欠考慮。還請諸位稍待片刻，煙華丫頭也放寬心。”轉向唐恕，“有勞唐峰主跑一趟,將落霞峰的謝長老請來。”
唐恕怔了一怔,隨即喜上眉梢：“宗主的意思是,這化神丹有謝長老一份？”
燕宗主擺了擺手：“謝長老勞苦功高，爲宗門可說鞠躬盡瘁，自然受得起一枚化神丹。”
唐恕得了肯定的答覆，身形一閃便出了森羅殿。
片刻工夫，唐恕去而復返，身側隨着一名光頭老者。着一身灰色麻衣，身高馬大，骨骼粗壯，灰白色的絡腮鬍子，面上帶着壓抑不住的喜色，顯然已是聽唐恕提了化神丹之事。
想來便是那謝長老。
燕宗主也不廢話，直接取出一枚化神丹，推送到謝長老面前。
謝長老胳膊輕顫，接住丹藥徑直納入口中，毫不猶豫地吞服而下，盤膝席地而坐。
包括慕煙華在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謝長老身上。
丹藥入口即化，一道清涼的藥液順着喉嚨滑下，瞬間向着四肢百骸散開，深入皮肉骨骼、經脈丹田。
謝長老修爲在識竅境大圓滿，卡在這一步不知多少年，衝擊化神境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現如今年歲漸長，身體狀況、精神狀態愈發不如以前，肉身活力漸漸地開始走下坡路，原是想趁着這兩年拼上一拼，置之死地而後生。
閉死關十載，成功突破可再得壽元數千載，前方一片坦途；失敗了便直接坐化步入輪迴，也不留下什麼遺憾。
不想唐恕爲他帶來了好消息，使得事情峰迴路轉。
化神丹的藥力極爲純淨溫和，一波一波彷彿海潮連綿不絕，像是永遠沒有窮盡。
身上的暮氣被驅散，注入了勃勃的生機，好似老樹逢春、久旱逢甘霖，謝長老整個人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渾厚的真元鼓盪起來，活潑潑極有靈性，跟着方纔簡直天壤之別。皮膚表面的毛孔盡數張開，無數黑紅色的血絲排擠而出，空氣中開始瀰漫着一股子酸臭的刺鼻味道。
衆人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謝長老看，不願意錯過哪怕一絲變化。
謝長老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強，巨量的天地靈氣被撕扯過來，以謝長老爲中心，形成了一個靈氣漩渦。
幾乎不曾遭遇絲毫阻礙，大量靈氣被謝長老鯨吞而入，成爲真元的一部分，在自身功法的作用下向着全身搬運。經脈不斷被拓寬，真元更加凝實，氣勢節節攀升。
像是破開了某種束縛，丹田內三寸長的元嬰像是吹了氣的皮球，極快地長高長大，一直長到一尺高才堪堪停止。
元嬰身着一件銀色小甲，盤膝端坐在謝長老丹田，雙手捏成一個古怪的印訣，五官眉目極爲清晰，就是謝長老的模樣。
靈氣漩渦席捲着，在整個森羅殿內肆虐。
燕宗主輕輕一揮袍袖，一道無形氣勁裹住慕煙華，將她帶往自己身後。
慕煙華只覺得身上一輕，沉重的壓力一下子不見了蹤影。
謝長老的變化還在繼續，丹田內的元嬰猛地睜開緊閉的雙眼，兩道銀光暴射而出，自下往上朝着眉心意識海去，靈識開始發生玄妙的變化。
識竅境晉升化神境，最大的變化是靈識將轉化爲神識，三魂七魄將凝結成元神，再不能被隨意分開剝離。此後就算肉身盡毀，只需元神不滅，修士便不會真正死亡。
謝長老面上皺紋被緩緩撫平，皮膚顯出來健康的顏色，灰白色的短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黑。
光陰彷彿在倒轉，原本瞧着六七十歲的謝長老轉瞬年輕了幾十歲，變作一個三十出頭的壯年男子，身上氣息深沉如海。
“哈哈哈哈！”
謝長老長身而起，暴發的氣勢完全斂起，身周靈氣漩渦消散無蹤，黑眸精光乍現，放聲大笑。
笑罷，纔對着燕宗主深深一禮：“多謝宗主成全！”
燕宗主面上笑意加深，出聲問道：“謝長老親身體驗，覺得這化神丹如何？”
謝長老強自壓下心頭激動，默默感受了片刻，只覺得前所未有得好。
“不可思議！”謝長老睜開眼睛，猶有些不敢置信，“完全感覺不到利用丹藥突破的後遺症，真元的活力靈性十足，我甚至發覺耗盡的潛力有了復甦的跡象，預見了再次晉升的可能。”
“什麼？！”最沉不住氣的反而是公孫宗主，驀地起身至謝長老近前，瞪圓了眼睛逼視謝長老，“此言當真？”
謝長老嚇了一跳，猶豫着沒有隨意開口。
燕宗主回過神來，暫時撇下心頭的驚疑不定：“謝長老但說無妨。”
謝長老再次細細感受了半晌，確定了點了點頭，正色道：“單論我的感覺，的確如此。”
衆人沉默着，許久沒有人說話。
公孫宗主長呼出一口氣，喃喃道：“十成丹，果然是十成丹！蕭前輩大才，煉丹之主已是爐火純青、臻至大成，非我等所能揣測。”
藍宗主感嘆之後，撫掌大笑：“蕭前輩願意出手，咱們都是借了慕小丫頭的光啊！”轉向燕宗主，“燕兄撿到了寶，倒是讓我等好生豔羨。”
燕宗主回想之前作爲，故意直接闖入慕煙華的修煉室，察覺到了一個若有若無的陌生氣息，現下想來竟是極爲後悔。
“藍兄過獎。”燕宗主心思千迴百轉，想着是否做點什麼彌補一下，便有些心不在焉，“全賴蕭前輩仁厚，煙華丫頭運氣。”
公孫宗主、閔宗主、徐素顏花了大代價，換得一枚化神丹，此時親眼見了丹藥的效果，自然愈發滿意。說話間更是多了兩分真心誇讚，如此你來我往，氣氛比之早先越加融洽。
謝長老多年夙願一朝瞭解，急着回去閉關鞏固境界，吸收體內殘餘的藥力，便向燕宗主等人告罪離去。
時至此刻，寒月秘境中三枚化神果，統共成丹十八枚。天魔宗、鬼王宗得了大頭，分別爲九枚、六枚。神水宮、藥宗、正一派從天魔宗手裡分得一枚，只有太元宗因着早先莊長老一番懷疑，競價又負於藥宗、正一派，成了唯一一個沒有得到化神丹的宗派。
衆人不知霍宗主、莊長老兩人想法，也無人有暇去理會這些。
“煙華丫頭。”燕宗主轉向慕煙華，“化神丹驗證結果已是很明顯，你可還滿意？”
慕煙華視線落在莊長老身上，語聲平平地道：“弟子從未懷疑過蕭前輩，早知化神丹定然完美無缺，決計不可能存在問題。莊長老憑着些許猜測，指責弟子被蕭前輩所騙，得了假丹藥猶不自知，這些都沒有關係。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屎盆子扣在蕭前輩身上——莊長老必須爲他說的那些話，向蕭前輩道歉。”
燕宗主面露難色，看向霍宗主。
公孫宗主沉默了片刻，沉聲道：“此事確實是老莊不對，應該道歉。”
唐恕哼了一聲，緊接着道：“莊老頭，倘若你還有點身爲丹師的自覺，就知道怎麼做。”
莊長老微垂着頭，屁股牢牢粘在座椅上，一動都不曾動。
“嘩啦！”
繼兩根扶手化爲粉末之後，莊長老座下木椅終於承受不住壓力，整個散了開來，碎成大大小小几十塊堆了一地。
“我是合理懷疑，誰知道這姓蕭的從哪裡冒出來？”莊長老緩緩站直身子，陰冷的目光掃嚮慕煙華，嘶啞的語聲極爲生硬，“小丫頭，休要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不是你那師尊，遠遠不夠資格在我面前囂張。”
慕煙華迎着莊長老的視線，緊抿着脣絲毫不讓。
“莊長老，你說這話就不對了。”燕宗主皺着眉，語聲冷了三分，“你是向蕭前輩道歉，跟煙華丫頭沒有關係。”轉向霍宗主，“霍兄，你看這事兒”
霍宗主攤了攤手，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莊老年長我許多，算是我的長輩，請恕我無能爲力。”
莊長老朝前走了兩步，冷聲道：“化神丹雖然是真，對這位蕭某人，我仍是持保留態度。一位煉丹之術出神入化的丹道大師，憑什麼對這小丫頭另眼相看？憑什麼盡心盡力又是煉製化神丹，又是出手三次？”
“總之一句話，要我向來歷不明之人道歉，此事絕無可能！除非除非小丫頭請出這什麼蕭前輩來，倘若真是德高望重的前輩大師，縱然叫我三跪九叩誠心悔過，我也沒有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