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離暗回到魔宮,比起上次妹妹們蜂擁而至的盛況,這次宮裡就冷清多了。
顯然,歡悅妹妹回來以後,已經將這次旅行的情況和姐妹們說了——雖然姜魔女不曉得她具體如何評價,但下去之後先是無聊的長途跑路,跑到目的地又跟人鬥法,然後被封印……
既沒有樂子,也沒有食物,哪怕是再寬容的大天魔也不會覺得這趟行程有趣,因此妹妹們很快就得出了共識。
姐姐她變了!
以前都是帶我們出去玩,現在只知道讓我們做苦力,替她跑腿、擋槍、扛傷害!
因此,發現姜魔女歸來之後,妹妹們很快便選擇了跑路,往那魔宮深處四散而去,絕不讓姜離暗抓到壯丁。
但姜魔女如今身爲實力最強的長姊,哪裡會因爲“妹妹不想去”這種原因就放過她們?
很快她便施展魔功,化作一道漆黑的陰雲,桀桀狂笑着殺入魔宮深處。
沒過多久,她就拎着一個神情如喪考妣的妹妹歸來了。
“好姐姐,你饒了我吧!”對方不住地哀求討饒,“我是所有妹妹裡最弱小的,着實幫不上姐姐的忙哇!”
“因爲留下太陽真火封鎖道路的人,便是陛下的外祖父啊。”
龍狐自己是第三批穿過天塹之門的,只感覺自己似乎通過了一層厚而堅韌的水膜,隨後則是在向下墜落——說“向下”並不準確,因爲此處並無任何重力存在,因而也難辨上下左右。
但最妙的地方在於,龍狐同時具備天狐一族的血統,因此西州內部的反抗聲浪並不強烈,大家都更傾向於暫且蟄伏認輸,隨後讓天狐一族發揮陛下母族的優勢,重新爲毛族奪回在帝國上層政壇的權威。
“你帶過來的這些妖魔,外祖父也不能放他們過去荼毒人間,但太陽真昧劍已去,此地的太陽真火最多隻能維持三五十年。”
大家都是魔王之女,同胞姐妹,哪有逮着妹妹就要幫她幹活,不肯幹就要狠狠欺負的!
腹誹歸腹誹,如今勢比人強,情傷也沒什麼辦法,只能老老實實地說道:
“太陽真昧劍,是人族的鎮族神器,外祖父不能交給你,所以讓它自行尋主去了。”
“我就快要徹底安息了。”
“沒有那麼快的。”胡璃耐心地解釋說道,“天塹之門本身是一個很長的傳送通道,因此空間傳送也需要一定時間……至少得等待一刻鐘。”
但龍狐只是轉過頭來笑笑,反過來安撫她道:
“沒事的,小姨。”
她忍不住掉下淚來,晶瑩的淚滴沿着臉頰滑落,在下墜的過程中被熱力蒸發殆盡。
也就是說,自己即便此時反悔,也沒有辦法再回頭了。
“我不知道。”龍狐有些黯然地道,“我出生後不久,我的母親就已經死去了。”
“我先前研究父親遺留下來的魔功,發現一門‘須臾指算經’。其中內容艱深晦澀,妹妹我也只是研究了一些皮毛……”
但即便是多人聯手,也僅僅是減弱了熱浪侵襲的力度,要想穿過火焰更是癡人說夢。
……我已經死去太多年了,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快記不清了,但只有妻子和她肚裡的兒女,仍然如枷鎖般縈繞在我的心頭。
“沒事!”姜離暗大手一揮,“術算正好,姐姐我找的就是會術算的,接下來有的是用得着你的地方!”
前方沒有任何動靜,只是持續不斷的烈焰在跳躍亂舞,繼續往周圍輻射光熱。
龍狐忽然感覺心頭有些哀傷,因爲她其實從龍隴口中聽過對外祖母的調查和推測,知道她當年是以補天石碎片來封印自身血脈,從而成功混入修真界的峨眉劍門,幾乎已經完全得手。
說到這裡,龍狐便再次回過身來,帶着堅毅神情朝前走去。
她絮絮叨叨地將龍隴幫助自己的來龍去脈說完,那金紅魂魄才感慨地長嘆一聲,說道:
情傷也是差點吐血暗想姐妹們之前風傳謠言,都說這位離暗姐姐在外頭包養男人,結果反而被男人拋棄,是以已經神志不清,如今看來果然沒錯!
想到龍隴,她嬌小的身軀像是被注入了無窮無盡的勇氣般,繼續堅定地朝前走去。
那是一個金紅色的魂魄,看輪廓應該是人族,只是氣質過於死寂蕭瑟。
因此,東皇界也迎來了難得的、久違的和平。
“少廢話,你是如何曉得我回來的,速速交代!”
“哦,我的血脈是經過蛟龍一族的秘法重塑過的。”龍狐坦誠地解釋說道,“因爲父親和母親的緣故,我從出生起就同時擁有人、龍、狐三種血脈。因爲血脈衝突的緣故,母親用補天石碎片將我的龍族血脈封印了……”
只是由於對面被太陽真火封鎖,因此千百年來早已被徹底廢棄,平時根本沒有妖族會來這邊。
同樣的悲劇命運,也發生在了龍狐母親的身上。
至此,從麒麟皇帝橫死所引發的權力風波,也終於徹底塵埃落定。
抵達修真界的第一個印象,就是着實太熱。
在他的身邊,造型古樸的長劍斜斜插在地上,周圍土壤已經被燒結成玻璃狀的模樣了。
然後他才溫柔地看向龍狐,說道:
“龍狐!”胡璃見龍狐毫不遲疑要走那道路,忍不住驚呼出聲。
龍狐盯着前方火海看了良久,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
“外……外祖父?”
話音未落,前方火海忽然向兩邊分開,露出其中一條寬敞的道路來。
“畢竟……他是我的外祖父,對不對?”
只是狐女雖然多情,但終究容易被情所困,因爲深愛人族的太陽劍主,導致最終放棄太陰素鳴劍獨自歸來,乃至於後來帶着身孕被西州放逐,全東皇界都沒有願意收留她的勢力。
前面偵查的幾位長老率先通過天塹之門,大約兩刻鐘後,便有其中一位原路返回東皇界,跟龍狐稟報說道:
“陛下,門的對面沒有問題,確實如胡璃長老所說,被太陽真火完全包圍封鎖,無法通行,但只要留在基座範圍內就不會有事。”
某隻人數不少的隊伍,某日忽然抵達了谷口附近。
“請外祖父打開道路,放我過去……因爲我一定要將他找回來!”
姜魔女終於不耐煩了,直接將她的雙臂撕扯下來,吞入自身黑霧之中,警告說道:
“撒一次謊,我就咬掉你身體的一部分,伱自己想想還剩多少身體,可以跟我繼續耍滑頭!”
隊伍裡幾乎都是妖王境界,如衆星捧月般將一位貴女簇擁中央,隨後有條不紊地散開。偵查的、斷後的、在周邊警戒的,有條不紊地各自行動起來。
“你就是……她的後代?”那魂魄也在問她。
“你是誰?”龍狐小心翼翼地問。
對方的聲線有些奇怪,彷彿帶着某種強烈的、痛苦的哽咽,但又有些無法抑制的期盼和希冀。
因爲應龍皇帝失陷人界,蛟龍一族便將這位不受歡迎的狐女驅逐回了西州,而後她又因爲不願屈從族裡安排而獨自離開,踏上了和母親一模一樣的流浪道路。
“是的。”龍狐用力擦去淚水,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我這次來到修真界,就是爲了找他的。”
說完,她便將情傷提溜起來,隨後朝修真界天球方向飛去。
“但龍隴說我的母親,便是當年前往過修真界,意圖盜取太陰素鳴劍的陰小景。”
甚至由於太陽真火的磅礴熱力,透過天塹之門傳到這邊,導致谷內幾乎常年如夏,乾旱高溫輪番侵襲,幾乎是寸草不生,附近的毛族甚至連山谷周邊都不會來。
龍狐下意識便有些緊張,但事到如今已別無選擇,再說爲了尋找龍隴,穿過太陽真火也是唯一的法子。
現在,又是輪到自己離開故鄉了……
“我儘量。”龍狐點頭說道。
這妹妹名爲“情傷”,似乎是所有妹妹之中最先曉得姜魔女歸來的,因此她猜測這妹妹大概率有什麼偵查或者術算類的秘法,威脅她道:
金紅色的魂魄沒有回答,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緩緩開口說道:
“你的血脈……是什麼?我沒有辦法分辨。”
但女帝龍狐似乎沒有進一步鞏固權力的意思,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將麒麟留下的權力蛋糕,和其他三大諸侯瓜分完畢,隨後便開始啓程,準備前往修真界。
只見插在地上的太陽真昧劍,忽然化作一道金光,沖天而起。
卻說東皇界一側,隨着蛟龍一族入主帝都,諸侯和談協議逐漸簽訂之後,局勢也開始往平穩方向過渡。
“到了修真界後首先抵達的是那邊的天塹之門基座。基座外圍被太陽真火徹底封鎖,因此不能貿然離開基座範圍,否則就會被燒得灰飛煙滅。”
眼前正在哭泣的少女形象,和他記憶裡那同樣是在無助落淚,被他用力推入天塹之門的妻子形象,慢慢地便重合起來了。
龍狐聞言怔了片刻,便垂下目光不言。
“好。”太陽劍主再次將手一指,於是龍狐眉眼中間,便忽然有一朵金紅色的蓮花印記盛開,隨後又慢慢隱入她的眉心深處。
對蒼龍一族而言,蛟龍皇族屬於“需要依仗自己的親戚”;對玄武一族而言,則是“有着歷史友誼的老朋友”。因此,這兩族目前乃是蛟龍一族的核心盟友,且仍然在非常積極地和皇族拉深關係,以進一步拓展自身影響力。
始終將他拘束在這個世界上的執念,已經開始漸漸消散了——他知道自己和陰小景的子嗣仍然還活在世間,這似乎已經足夠了。
“小姨。”龍狐再次確認問道,“穿過這天塹之門,對面就是修真界了吧?”
妖族皇帝一聲令下,各族長老們便迅速分出批次,開始前往修真界。
“我只能從你的身上,隱隱感覺到屬於我的血脈氣息,但既然你母親是用補天石碎片來封印你的血脈,那或許你真的就是我那麼多年以來,一直在等待着的那個人……”
“你似乎很愛那龍隴。”太陽劍主忽然說道。
她堅決地看着金紅魂魄的臉,鏗鏘有力地說道:
情傷魔女明顯滑頭許多,表面上裝得可憐幼小又無助,實際上卻是滿口謊言,先是說“別的妹妹給她通風報信”,等姜離暗要她說是誰報的信,她又改口說是“自己只是恰好在外頭看見姐姐回來,所以才通知其他妹妹”。
“我,我的體內有人族血脈。”龍狐繼續努力說道,“我的外祖母是陰小景,我……”
去修真界的天塹之門,位於中州西部的某處荒原山谷深處,乃是昔日妖族集體遷徙進入此界的入口。
“外祖父希望你約束這些妖族,等天塹之門徹底開放之後,不要侵略人界……或者說,儘量避免這麼做,可以嗎?”
胡璃怔了片刻,笑笑說道:
“姐姐曾經給我留下了一些東西……不過那不重要,只要陛下抵達那裡,肯定能順流通過封鎖的。”
龍狐沉吟片刻,問道:
“那小姨是如何穿過太陽真火的呢?”
周圍的太陽真火猶如海洋,散發着近乎無窮的光和熱。前幾批抵達的玄武長老已經聯手施展術法,試圖將高溫隔絕在外。
朱鳥一族沉浸在擊敗宿敵的喜悅之中,暫時沒有其他多餘的想法。唯獨白虎一族,乃是諸侯之戰的失敗者,從歷史規律上來說也是最容易發起後續叛亂的隱患。
重回權力巔峰的蛟龍一族,受到了四個諸侯的聯合擁護,這在歷史上是相當少見的。
不知走了多久,又被周圍的高溫薰得有些焦渴,龍狐正感覺頭昏眼花,忽然看見前面坐着一個人影。
金紅魂魄還在回憶往昔,但漸漸地就說不出話來了。
末代太陽劍主沉默良久卻沒有詳細詢問龍狐,那陰小景回東皇界後餘生如何,因爲那是根本無需猜測的事情。
“我知道了。”龍狐迅速發出指令,“分批通過天塹之門。”
沉默良久太陽劍主突然擡起手臂。
如今重歸帝都的蛟龍皇族,唯一需要防範的便是可能的、來自麒麟一族的反撲。
她在心裡默數一千下,周圍感知終於恢復正常。
隨着她越發深入,兩邊依舊是望不到邊的火海,而身後的道路隨着她的遠離,也逐漸被重新擠過來的火焰吞沒了。
“這是外祖父平生積累的劍術造詣,就作爲遺產留給你吧。”金紅色的魂魄黯淡下來,語氣裡也充滿了落寞之情,“很抱歉,孩子,我沒能庇護住你和你的母親,還有她……”
魂魄漸漸消失無蹤。龍狐茫然地站起身來,看向前方。
她忽然伸出兩指,朝前方試探性地劃去。
那太陽真火彷彿收到指令般,向兩邊齊齊分開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