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的奇怪光球已經被重新封印,老祖們也接連離開了神龍塔。
龍狐站在空無一物的塔頂,彷彿陷入某種發怔的狀態裡,忽然聽見遠處有人說道:
“這樣真的值得嗎?”
蒼龍老祖站在通往下方的階梯口,朝這邊遙遙望了過來。
“龍狐,你應該知道……以龍隴那孩子的行事風格而言,一旦決定了要做什麼事情,就不會給別人任何阻攔的機會了。”
“正如他當初突然帶你離開東州,族裡苦尋你們數月都徒勞無功。如今他也以同樣的方式離開了你,你真覺得他會留下任何讓你找到他的線索嗎?”
“老夫不知道爲何你能篤定他去了人界,但即便是你千辛萬苦到了那邊,找到了他……他不願意回來,你又能如何呢?”
龍狐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蒼龍老祖幾乎失去耐心,才緩緩開口說道:
“他答應過母親,要將我送去北溟梵洋,解決我身上的血脈衝突。”
“他也答應過我,會永遠陪在我的身邊,不會離我而去。”
“他做到了對我母親的承諾,所以我會代母親還清這份人情;但他沒有做到對我的承諾,因此等我補償過他之後,就該輪到我要債了。”
蒼龍老祖聽得頭疼無比,心想現在年輕後輩的關係都這麼混亂的嗎?
什麼你欠我的,我又欠你的,那這兩筆債務互相抵消,不就行了?
搞不懂哦!
不過蒼龍老祖已經看出,龍狐對此事已有很深的執念,因此只是嘆了口氣,沒有繼續再勸說什麼。
修真界,崑崙山脈。
徐應憐御劍越過重重山巒,最終在一處湖泊附近降落下來。
她感覺自己最近思緒雜亂無比,沒法好好靜下心來思考問題,因此臨時決定離開東海,找個地方整理思路。
目前最爲撲朔迷離的,便是那個所謂“長庚背後的組織”。
各派同時因內奸而失竊補天石碎片,因此推斷能派出這麼多人手當內奸,其背後肯定有一個組織在統籌設謀。
這樣的推理並沒有什麼破綻,唯一的問題在於缺乏證據。
如果它真的成立,那受害者們完全可以聯合起來,比如自己和蜀山絳霄、蓬萊洞幽聯合,自己要尋那長庚師兄,她們也各自要尋清衡和景雲,大家的利益是一致且沒有衝突的纔對。
徐應憐起初也是這麼想的,直到石琉璃切切實實地背刺了她……沒錯,說着要共同牽制天魔,結果卻悄悄一個人溜走,這不是背刺是什麼?
她原本感到極其憤怒和惱火,但等到追隨姜魔女下了海底石窟,發現此處早已人去洞空之後,徐應憐憑藉七竅玲瓏心,很快便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
石琉璃爲什麼會消失不見?
現場並無多少打鬥痕跡,且考慮到以洞幽的術算之能,也未必會傻呆呆地進入伏擊圈,而不留下任何求救線索……所以便能得出一個結論,她是自願且順從跟隨對方離去的。
能做到這一點的,除景雲外不做第二人想,但便是洞幽早就算到景雲在那裡,也沒有拋下徐應憐獨自前往海底石窟的理由,畢竟這種欺騙行爲實在太得罪人。
以徐應憐對石琉璃的瞭解,這位道友雖然從不語出驚人,但卻綿裡藏針,是什麼心思都會藏在心底的那種人,斷然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也就是說,是某種原因驅使石琉璃選擇拋下自己。
或者更準確地講,徐應憐自認作爲崑崙掌教的下任繼承人,天底下值得爲其得罪自己的事物着實不多,而對那生於天工坊、看遍世間珍寶的石琉璃而言,可能的選擇更是寥寥無幾——恐怕也只有景雲才值得讓她交惡崑崙吧。
但自己怎麼可能會對景雲不利?那位和自己非親非故,過去也沒有什麼交道接觸,石琉璃爲何會判斷一旦讓自己見到景雲,自己會對他不利……或者說,不符合石琉璃的利益?
徐應憐沉思良久,漸漸便感覺邏輯清晰起來:
此事其實可以反向推論,即不去思考“什麼值得石琉璃得罪自己”,而是去猜測“什麼值得自己和石琉璃決裂”。
比崑崙這邊更早,蓬萊在很久以前便決定要讓洞幽做掌教繼承,一是因爲景雲的二品金丹,二是因爲天工坊在鑄器方面的獨霸,三是石琉璃本身的術算之能和縝密思維,使得其成爲了管理宗門的不二人選。
從這個角度考慮,自己即便是和她產生了利益衝突,最多也就是互相吵嘴爭辯,卻不大可能真的撕破臉皮,出手攻擊。
換言之,有什麼是會導致自己立刻對她轉爲敵對立場的?乃至於石琉璃做出判斷,寧可欺騙自己去幫絳霄對付那大天魔,也不能讓自己先抵達海底石窟的?
從這個方向去考慮,結論就很明顯了:
長庚。
若石琉璃要對長庚不利,自己絕對會和她翻臉。
結合之前的推論合二爲一,那就是在那裡的要麼是景雲,要麼是長庚,甚至兩個人都在也有可能。
石琉璃預先判斷出自己到了那裡,立刻會和她轉爲敵對態勢,所以才用言語算計絆住自己,私底下搶先去那海底石窟。
“所以師兄和景雲在互相爭鬥!”徐應憐終於得出結論,“一旦我到了那裡,肯定會幫助師兄對抗景雲,而這是石琉璃不想看到的,所以她才中途棄我而去!”
“不對吧。”識海里的鳳瀾說道,“下面不是沒有打鬥痕跡嗎?”
“也未必到了要打鬥的程度。”徐應憐認真說道,“或者只是互相敵視,但並未動手呢?”
“若是那樣,你在和不在又有什麼區別呢?”鳳瀾還是覺得不對,“石琉璃最忌憚的,應該是你的鬥法實力,畢竟你在這方面勝過她太多。她擔心打不過你,所以要將你拖在上頭。”
“但下面沒有鬥法痕跡。”徐應憐說。
“所以未必是景雲和長庚都在下面且互相敵對。”鳳瀾總結說道,“有可能下面只有景雲,石琉璃擔心你對他動手。”
“爲什麼不是師兄在那裡,石琉璃要對他動手?”徐應憐下意識反問,隨後又迅速反應過來。
石琉璃怎麼可能打得過師兄……我攻擊那景雲倒是說得過去,可我爲什麼要殺景雲?
“會不會那景雲其實是個天魔?”鳳瀾突發奇想說道,“你看,凡生道副宗主的真實身份,不就是個大自在天魔嗎?”
“這倒是有點可能。”徐應憐失笑說道,“若發現那景雲乃是天魔,我肯定是會翻臉的。那洞幽要是包庇對方,我也只能當她是走火入魔,一併打殺。”
“但你說的這個絕不可能。景雲可以是人族內奸,但不可能是什麼天魔,除非你覺得萬象仙人是個會被幻術矇蔽的傻子。”
“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鳳瀾說道,“之前不是說有妖族試圖潛伏人界,盜取太陰素鳴劍嗎?”
“都是十幾萬年前的事情了……”徐應憐嘆氣說道,“現在至少宗門大陣和許多禁制,都會有探查血統氣息的功能。”
“不是天魔,也不是妖族,那爲什麼能讓你翻臉?”鳳瀾隨口哈哈笑道,“總不可能是崑崙內奸吧?”
“你是說師兄?”徐應憐無聊說道,“那景雲怎麼可能是師兄……”
接着,她忽然就卡頓住了。
因爲她猛然想起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在羽庭門秘境之中,親眼看見石琉璃替某個男人,擋下了安知素的攻擊。
那個男人自稱“道號望山”,曾在白城附近戲耍過自己,且徐應憐直到如今都高度懷疑對方就是師兄。
但本應和師兄毫無瓜葛的石琉璃,卻突然替師兄擋下了攻擊……
“不會吧?”徐應憐此時已經察覺到強烈的違和感,彷彿自己正站在地獄門前,想要前進一步探求答案,卻又被莫名其妙的危機感刺得毛骨悚然,“景雲,師兄……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這……”
她略微穩定情緒,隨後又道:
“別的不提,師兄是怎麼做到既在崑崙,又在蓬萊的?他一天也只有十二個時辰吧?昔日我和他朝夕相處,可從未見他頻繁從蓬萊來回!”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鳳瀾也是一頭霧水,“而且這結論根本不是我說的,不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
徐應憐沉默下來。
如果拋棄“師兄怎麼可能做到這點”,那麼一切的不合理都得到了解答。
自己若是在海底石窟見了那位“望山道友”,剛叫一聲“師兄你站住”,然後只見石琉璃撲過去叫夫君,那自己絕對是當場氣到炸裂,用赤羽九鳳火和那對姦夫淫婦拼個你死我活。
從這個角度說,石琉璃當時欺騙並拋下自己,是擁有非常充分的動機的——她在羽庭門秘境之中的反應,無疑也佐證了這一點。
可是……
這還是太過匪夷所思,以至於徐應憐根本不想承認它是真的。
師兄就是望山,望山就是景雲……
不行!我得過去找個說法!
她再次御劍而起,朝東海方向晝夜不休趕去。
在東南天柱附近,徐應憐未發現那姜魔女的蹤跡,估計之前在海底一路追,也不知道追到哪裡去了。
她又來到先前戰鬥的地方,果然尋到了安知素的蹤跡——這位也是極其倔強的性格,在海底石窟下面撲了個空,卻又不肯離開天柱範圍,還在這裡守株待兔呢!
“絳霄道友。”徐應憐便出聲說道,“可曾見過那洞幽道友?”
“……不曾。”大概是曾經並肩作戰過,安知素猶豫片刻,還是從藏身處裡走了出來,“最近十餘日,此地只有我一人。”
“原來如此。”徐應憐有心想問問她,關於那陳觀水的事情,但話到喉頭突然又止住了。
因爲她也猛然想到,這位絳霄道友對那個所謂的“望山”,似乎也有某種非常彆扭、非常執着,甚至可以說非常仇恨的情緒。
難不成“望山”道友,在絳霄看來其實是蜀山清衡?
這樣的猜測雖然離譜,但有了前面的鋪墊,似乎也沒有太過令人難以接受——對方已經既是長庚又是景雲了,爲什麼不能還是清衡呢?
想到這裡,雖然徐應憐還沒能拿到切實的、一錘定音的證據,但她已經本能地生出了對安知素的防備,因此只是問道:
“絳霄道友,還打算在這裡守下去?”
“不然呢?”安知素反問她道。
安師姐的意思大概是,“除了守在這裡以外,我難不成還有別的什麼方法嗎”,但終歸語氣不是很好,落在徐應憐的耳裡也略顯刺耳。
因此徐師妹也懶得多說什麼,只是再次下潛入海,往那地火石窟鑽去。
她抵達之前的地火裂隙,盯着下方升騰的熱力發呆。
如果猜的沒錯,之前石琉璃應該就是在這裡,遇到了那位望山道友,隨後兩人一同藉助土遁之術離開了。
問題是,他們究竟去了哪裡?
結合這附近的環境條件,便可猜到或許是要用地火熱力,來熔鍊那補天石碎片吧。
既然如此,那即便是迫於追兵而遠離此處,卻也不會離開地火脈系的範圍。
想到這裡,徐應憐便和鳳瀾商量說道:
“我的火遁九數之法,可以在地火之中以火遁穿行。但這地火熱力太盛,若是遇火毒厲害之處,只怕難頂。”
“這倒無妨,我有一門秘術,可助你抵禦火毒。”鳳瀾立刻支招說道。
“如此甚好。”徐應憐便開始默運法門,現場現學,只等掌握了這門秘法,便沿着地火脈息以火遁之術遊走,去尋那熔鍊補天石碎片的地點。
“你在這裡發現了什麼?”身後響起一個聲音,卻是那安知素放心不下,循着原本的路線下來了。
徐應憐沒有回答,或者說她已經猜到和這絳霄大概率是敵非友,因此完全不想泄漏給她任何消息。
過了片刻,她便縱身一躍,墜入地火之中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