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清心訣

未成天仙無法飛行,故而不能於九天之上施展道術挪移趕路。何易牽着馬一路北去,雖然速度很快,但卻也惹上了不少的麻煩。

玄都億裡之內不見諸侯,卻並非沒有強者存在,相反,越是靠近仙都,強者的數量就越多。他的挪移五步爲一段,一段之內有兩次較大的距離跨越,故而每一段路的變化都有兩次可能闖進自己不瞭解的地方。若是萬丈可見倒也還好,可以提前收住腳步避開,可萬里之外的東西,他卻無法看見。

當他離開玄都一萬萬裡,抵達玄都直轄區域邊緣之時,東方天際已經泛起一抹魚肚白。

原本以道術的速度一萬萬里路只需要十幾個時辰的時間,只是挪移之下誤闖了自己本不該進的地方,行程有所耽擱。所幸雖然遇上了不少事情,但大多都只是小麻煩,費些口水銀錢便一一解決了,期間他也意外打了幾次架,但對手都不甚強大,沒能對他造成困擾,反而成爲了磨合新學本領的試刀石。

閒言不表,話說何易帶着倖存的龍駒挪移現身於玄都萬萬裡外的一片密林中時,朝陽尚未露頭。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距離,而後取出黑將軍贈送的地圖對照過自己所處的位置,心下有了個底。

一億裡,行程已去七分之一,而時間剛過一量,也就是“一更天”。

再往前去是燎侯的地盤。燎侯出身於武衛營,曾是一位大統領,後來跨入生死境封侯離開了玄都。這個人是玄主的舊臣,至於更多的消息,何易就不得而知了。

出身於武衛營的軍侯領地通常比一般侯爺要大上一些,燎侯的火經郡在地圖上約有綠豆大小,由小字標註了名稱。這一郡之地方圓過千萬裡,大過一顆恆星,想要慢慢飛過去,需要很長的時間。

何易想要節約時間,但近來的連番麻煩事已讓他有些厭倦,於是到了火經郡後便暫且打消了用道術趕路的想法,翻身躍上馬背,駕着龍駒踏空而行。

龍駒被主子帶着挪移了上億裡,好不容易終於有了展露自己能力的機會,當下便撒開馬蹄在空中肆意奔騰,速度奇飛快,宛若一道橫空的金色虹橋。

坐在馬鞍上,龍駒奔行間絲毫沒有顛簸感,四平八穩如同坐的是平地的大椅上。何易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連夜趕路下那每一次挪移帶來的緊張感慢慢消退。

天知道他每一步踩下去會撞見什麼,那一次次誤闖民宅帶起的尖叫聲已經讓他頭疼無比,一頭扎進修仙大派的禁地裡那纔是最苦惱的事!

跟挪移比起來,現在坐在馬背上被微風吹拂的感覺簡直就是神仙般的享受。

這一段經歷,讓他對清明境的渴望又濃郁了幾分!

龍駒飛奔,何易有氣無力趴了下去,抱着馬脖子一頓感嘆。

“快了,只要再靜修十幾二十天,我的修爲就能達到歸一巔峰!到時候渡過兵解大劫,就可以擁有飛天遁地的能力了。只要能飛,老子下半輩子絕不再在地面上挪移!老子要飛上九天,踩在臭氧層上走路!”

在心中發泄吼了兩聲,他連坐直都不,直接用趴在馬背上的虛弱姿態進入了修煉狀態。

趕路還要好久,時間那麼長,不好好利用一下可就太浪費了。

煉,他修的並不是肉身氣血,而是觀想妙法《清心訣》。在這一肚子鬱悶的時候,觀想那高山流水的畫面,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

何易的意識內斂,不再留心於外界,而是在心中觀想出一副羣山萬壑間,一彎清水蜿蜒在谷壑處,而自己盤膝坐在水邊的畫面。

那畫面起先模糊虛幻,山巒沒有細節,只是一片青色的高聳之物,流水也無根源,只是意念強行捏造出來的一條河而已。

但是隨着龍駒的奔行,他的心念漸漸安寧沉靜下來,挪移事故所帶來的抑鬱便在這份“靜”中慢慢開始消解。

心中的山,漸漸有了形,有的像竹筍,有的像盤龍,有的像烏龜,盡皆匍匐在大地上。心中的水,也漸漸有了活力,從上游流淌下來,洗刷沿岸的石頭和樹根。

儘管山水的細節仍然不明顯,但至少這樣一副畫面,加快了他情緒的平靜。

何易忽然想起了那段口訣,不由便在心中唸了出來:

流水照影,蒼山長青。

不興不滅,寂寂我心。

妄生妄死,厄障蔽頂。

無思無想,方見真經。

寧兮靜兮,山石無性。

動兮行兮,水鏡長明。

風動風靜,萬象昌平。

風生風止,不視不聽。

大慧玉成,大覺知命。

除我萬念,得我上清。

頌一遍口訣,那本還不甚清晰的山水頓時更加明朗幾分,山峰有了棱角,長開花木,流水源源流動,躍出曳曳光斑。

外界,一輪朝陽於東山興起,投下金光萬丈,照耀在龍駒和何易身上,而在他的意識中,同樣有金烏東起扶桑,撲扇金翼,款款西來。

何易感覺自己此刻便真真坐在溪水之畔,身前一彎水,身後一座山。陽光灑落時,水面波紋將光束碾成細碎光點,一部分折射到山上,一部分穿透進水底。

清風習習拂過,搖動山崖上的枝椏,把幾片落葉吹落溪裡,漾出幾圈漣漪。

樹葉順水徐行,遊經他的身前,又扭了個彎妖嬈而去,只留一串水紋蕩至岸邊,消逝在沙石灘上。

清心,原來很容易。

何易一動不動坐着,感覺自己彷彿一座山,被微風吹起的髮絲,便是那搖落葉子的樹,微微卷動的衣角,便是那一圈圈泛起的漣漪。

動的,只是外在,心是寧靜的。

初次嘗試清心訣,效果意外的好。何易原本有些煩躁和鬱悶的心情在這簡簡單單的觀想法和口訣輔助之下一時靜得仿若正在安睡,不知何時夢醒。

忠誠的良駒馱着主人馬不停蹄奔跑着,雖然速度飛快,但迎面的風總是不大,好似不忍打擾疲憊的夢中人。

隨着山水觀想法的展開,何易的靈魂也在悄然成長起來,雖然速度並不明顯,但至少比歲月的打磨要快十倍不止。

此刻在的心府裡的那滴金色液體,也就是歸一神種上,一圈圈微不可查的漣漪接連泛動,就好似他心中所見的溪水

歸一修士的根源在於神種,當神魂觸動,神種亦會受到牽引,產生相應的變化。在這種微弱的波紋推動下,那金色液滴若想生根發芽,難度會略有降低。

世間的觀想妙法有百千種,有的觀想善相,有的觀想惡相,有的觀想無相,還有一些則是妙相。清心訣所見的寧靜山水,便是妙相的一種,無固定形態,所求只是一巧妙的意境。

在這寧靜的山水間,何易深浸其中,貪婪享受着這份奇妙的成長。他感受得到自己靈魂之中正在發生的細微變化,也能夠猜到這對自己來說是一件非常有益的事,於是他一遍遍默頌着口訣,忘乎時間流逝,追求心靈的超脫。

龍駒不知疲倦奔跑着,遠處景緻變化,東方的高山換成了開闊平原,原本只是露出半邊臉的太陽頓時完全顯露出來,將世間照亮。

高空本來微寒,此時有了陽光撫慰,頓覺溫暖。

雖然歸一修士的肉身已經不在乎尋常溫差變化,但被那暖陽一照,出於凡人的本能,何易還是感受到了一絲舒適,於是寧靜心頭不由自主又多出了一分散漫,更加不願離開這份意境。

………………

在一人一騎長途跋涉之時,遙遠的北方冰雪天地,一名十二三歲的女孩剛剛在朝陽初生的時刻結束脩煉。

這裡是雪域的中心,世間最寒冷的地方之一。草木不在這裡生長,尋常生靈也沒有蹤跡,天地間的一切,除了仙和妖,就只剩下那寂寞的冰雪。

懸空山離地八千三百丈,橫空九百里,實有山頭七座,大小不一,但盡皆懸浮空中。於地面仰望,懸空山仿若建立在九天上的冰晶宮闕,美輪美奐,神聖崇高。

冰山崖角,盤坐的女孩睜開了眼。在她眼簾掀起的瞬間,本就冰天雪地的寒山更是冷得徹骨!

她從堆雪中站起身,揚手甩出一圈綠光,銳嘯着擊中千丈開外的一座巨大冰橋。

叮的一聲脆響,綠光折回落在女孩手中,匿跡消失。而那頭冰橋似乎安然無恙,既未被斬斷,也未崩碎。

“善哉,你果然是不世出的奇才,這才一天,就已將解離訣參透。這等天分,就算是師尊,也略有不及。”

遠處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話音落下時,一襲藍衫的無塵公子已來到山崖邊,站在了蘿莉身旁。

蘿莉沒有說話,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退後兩步,將手中猙獰的輪鋸對着他的脖子虛劃一下,而後轉身便走。

她赤着腳丫,踩着不知積了幾丈深的堆雪緩步離去,留下一排淺淺的腳印。

對尋常修士而言凍徹骨髓的寒冷在她眼裡仿若虛設,她的身上除了遮羞的玉色蓮花小衣和蓮裙之外別無它物,方從雪地起來的身子甚至還沾着一些碎雪。

看着女孩的背影,段清輕嘆一聲,搖了搖頭,生平第一次對自己行事的習慣有了一絲悔意。

高空的寒風吹起衣袂,無塵公子彷彿也化作了一道有色的風,吹出這座山。

而那連接七峰的巨大冰橋,卻有一座已經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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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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