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十天，實過十年。看歲月彷彿只是彈指間，只是腦中的東西卻早已多了厚厚一疊。
這世界好大，以致令人不由覺得自己卑微渺小。或者說，人本就是卑微渺小的。
但在寰宇之間的一個個卑微生靈裡，卻也有一些會在修行路上越走越遠，直到登臨絕巔，成爲舉世無雙的至尊人物。
炎之成了強者，而我還在路上。他得玄主青睞，我當爲他高興，他不曾忘了我這朋友，我當爲自己高興。宇內浮沉，能有這樣一個不變的朋友，實是三生有幸。
只是朋友的照拂終究不是自己的本領，無論是那可怕的夢主，還是同塵宗的生死境老祖和霍遼，都是我所無法匹敵的人物。修行，還很漫長，懈怠，不能再有。
仙界第十天深夜（倒計三百三十三年），何易
吹乾墨跡，收起紙筆，他的心緒在兩度書寫的過程中已經徹底平靜下來。
古人說的不錯，寫字的確是陶冶心性的上佳方式，也無怪初與林炎之重見的時候他的書房裡會是滿地宣紙。
倒了杯水飲下，清涼液體從口中流淌進胃裡，把那清爽的感覺傳遍全身。
何易輕呼了口氣，起身放下杯子，說了句：“小乙，我們走吧。”而後便走向門外。
肩上的螞蟻似乎還有些擔心他，不過卻也沒多做什麼，只是默默趴在他的肩上。
拐過兩條長廊重新來到明王的書房外，林炎之正閉目打坐，似乎是在調息。察覺了他的到來，劍魂小月忙輕手輕腳迎了出來，低聲傳音道：“主人在跟人神念交流，暫時不可以打擾他。”
“神念交流？”何易訝了一下，下意識傳音回問道：“跟什麼人？”
小月清澈無暇的眼睛轉過去看了一眼林炎之，然後回道：“主人這般認真嚴肅，一定是玄主或者大祭司了。”
何易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只是腳步無聲退到了院子裡，坐在旁邊走廊的欄杆上賞花。
老實說，仙界的花卉種類雖然更多，但他還是覺得自己以前認識的那些花朵更加好看。這裡的花樣式繁多，姿態各異，大小不均，雖然同樣嬌豔，卻少了幾分簡約素雅的寧靜之美。
其實說白了，還是他受雲綽影響，比較喜歡茉莉.花那樣的清麗風格。
仙界沒有月亮，這是個很大的遺憾，因爲缺了那一個太陰星，所謂的吟風弄月，閉月羞花，月下獨酌等雅量詞彙都失去了幾分意味。不過……哪怕沒有月亮，在這花叢中飲酒應該也是種不錯的享受吧？
忽然想到這點，讓何易自己都有些意外。他笑了笑，從須彌環裡取出早晨在歸去酒館，被魚茵抓到後掌櫃“白送”的烈酒“老大爺”，拍開泥封仰頭獨飲。
這酒名叫老大爺，意思就是夠老夠陳夠味道。這一口喝下肚去，饒是他那超越歸一，弱於清明的肉身強度，也感受到了一抹熱烈的辣意，從舌頭蔓延到胃裡，令胸腔裡頭如烈火在焚燒。
靜夜喝烈酒，似乎有點不應景啊……
他心中自語了一句，但也沒思考太多，仰脖又是一大口酒水咕嚕咕嚕灌下
。
跟林炎之還有常樂喝了幾回清茶，現在再嚐嚐酒的滋味，他便感覺到了兩者之間的詫異。
茶，有很多種，但林炎之和常樂所泡的都是清茶。清茶閒素，淡淡然如歲月悄走，乍一品無甚味道，可茶水入了腹中，脣齒舌尖，卻都是那令人難忘的甘甜回味。
而酒，烈就是烈，醇就是醇，鼻子一聞，舌頭一碰，立刻就知道它是什麼樣的酒，直白了當，無需時間去細細品評。
可反過來說，釀酒的過程卻比製茶更加漫長。似他懷中的老大爺酒，陳年的一罈就是十幾二十幾個仙界天的窖藏。若無時間積澱，再烈的酒，也終究差點味道。
茶也不是不如酒，它的製作過程雖不慢，卻更繁瑣，技藝要求也更高。兩者之間並無高下之分，只有風格迥異。
幾口酒水入喉，何易恍惚間想起了當日剛到酒館，那位姓徐的老者所唱歌謠：
香茗似人生，烈酒才更醇！
清濁無須看，熱辣最解悶！
一口飲別離，兩口愁盡去。
三口品歲月，四口君莫語。
五口嫌不夠，六口喝太急。
七口眼漸花，八口頭欲迷。
九口丟歸路，十口忘東西。
百口真仙量，千萬逢知己。
今朝醉不識，明日似重遇。
如若夢不醒，定是駕鶴遊仙，得了玄機！
老人豪邁而又滄桑的嗓音再度浮現腦海，何易想起當時情景，卻已不再覺得好笑。
那老者迢遙千萬裡來了玄都，結果卻因實力緣故深受打擊，自此時常買醉，以麻痹自己失落的人生。他的那三個徒弟看似搞笑，實際上修爲已經和徐姓老者一般無二，有這份實力還能不離不棄跟着、照顧着師父，那份情義同樣令人刮目相看。
這個世界，到底還是精彩的，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同樣有諸多起落，就像每一場旅行，途中總會有多姿多彩的風景。也許對於他來說別人只是路人，只是過客，但在其他人的生活圈裡，那卻是不可或缺的朋友、無法替代的主角。
輕輕一笑，何易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
喝酒賞花胡亂想點小事，收穫卻是這樣巨大。
也許，這就是當年在仲古城甘泉莊，那紅梅樹下的一老一少所說，那“慢”的意境。
何易酒量本就不錯，如今修爲提高，更是堪稱海量。他一口接一口，直把罈子裡的上品烈酒都喝掉了七八成，才感覺有些微醺。
而這時，書房裡的林炎之已經結束與他人的神念交流，來到了院子裡。
見他一人獨飲，林炎之還道他仍在夢主帶來的恐懼下憂慮，於是微微皺眉問了句：“你還好吧？”
“好，當然好。”微醉的何易爽朗回了個笑，從須彌環中掏出一個酒罈直接扔給他，說道：“來，咱們是知己，一起痛飲個千萬口吧！”
“主人不能喝酒！”林炎之下意識接過罈子，可他還沒說什麼，劍魂小月便搶過了酒罈，出聲破壞了這場還沒開始的對飲。
“不至於吧？”雖然腦袋微微薰
迷，但何易的思路還清晰着呢。林炎之又不是凡人，以他修爲之高，哪怕身體再差，也不至於連酒都不能喝吧？
林炎之一臉苦澀，回道：“爲了你的生命安全，還是算了吧。等我恢復之後，再與你大醉三千場。”
生命安全……
何易聞言立刻就酒醒三分。他擦了擦額角並不存在的虛汗，乾咳着岔開話題：“好吧，那就等下次叫上我大哥，咱們三個再一起喝個痛快。對了，方纔你是在跟誰神念交流？”
林炎之也不嫌地上髒，直接靠坐在臺階柱子下，回答說：“是國師找我，他讓叫我有空去趟九子仙界玄機星，說是會有巨大收穫。然後，還教了我一些虛空術法，可以幫助體內世界成長和穩固。”
國師！無量仙尊！
何易吃驚不小，酒意一下子就飛到天外天去了。
然後他腦子裡又是一個念頭閃過，訝然道：“玄機星？那不是去渾昆界的挪移大陣所在之處嗎？”
林炎之吐氣回道：“是啊，玄機星在九子仙界的九大主星裡排名第四，同時也是渾昆界和玉成界的躍仙門所在之處。玄機仙君的修爲據說只是空寂後期，但他們的的整體實力卻相當於我們至高仙界的東極淨土，也是不容小覷的。”
何易心頭一陣狂跳，暗道：無量仙尊提起這個，會不會和我有關？
他急道：“那國師是否提起過我？”
身爲知交好友，林炎之又豈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
他搖了搖頭，回道：“沒有，他只說我會有巨大收穫，卻不曾提及過你。我想，或許那裡會有讓我實力更進一步的東西吧。雖然不知道素來神秘的國師爲何忽然跟我說這個，但既然他說了，就一定不會錯的。”
無量仙尊，那可是神話人物，連至高仙界都是他創造出來的！有此無邊力量的古老存在，斷然不會無緣無故找個不熟悉的小輩閒聊，所以可以想象，玄機星一定有大驚喜在等着林炎之！
只不過讓明王疑惑的是，幾十天前他也去過無量山，當時仙尊根本就沒有現身見過他的面，如今怎麼會忽然出來指點自己？
“唉……”
何易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自作多情了，以他的渺小，堂堂無量仙尊怎麼可能會提起他呢？
“行了，別唉聲嘆氣了。要是時機合適，你就跟我一起去玄機星，到時再帶你去渾昆界考察一下情況，爲今後的事做做準備。”林炎之站起了身，一擡手，屋中的閉月劍便飛了出來。
“走吧，帶你去看看玄主的劍碑。”他笑道。
何易只好點點頭。
“等等，那路費……”
他忽然驚呼一聲。
去玄機星可是來回兩百多萬兩的銀子啊！要是三百多天以後再去一趟，那就是四百多萬！
林炎之朗朗一笑，將小月收進了寶劍裡，說道：“再說吧，大不了寫個欠條，以後慢慢還。咱們這麼熟了，我也不要你利息。要是實在還不起，那你就努力多生幾個孩子，讓他們爲父還債，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