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擔心張天放強行給銀子,有倆個小二咣咣的關上門窗,掌櫃在屋中大聲說道:“神醫走好,歡迎再來。”
到現在這個時候,張天放大可以把銀子擱到酒樓門口離開,可他沒有,用力握了握銀子,滿心感激之意。那些人是真心對他好,想給些什麼東西補償他這些年做過的好事,若是強行拒絕,未免有些太傷人心,當下朝門口輕輕鞠躬,道聲謝謝,握着銀子走開。
他走後,酒樓門窗重新打開,小二小心出來小心張望,高興喊道:“神醫走了。”掌櫃的斥道:“用你那樣看麼?那是神醫,幹活去。”
對於掌櫃來說,能感謝到神醫,比多賺幾兩銀子要開心許多。
這時候,張怕幾人已經回到街頭那個只有圍牆的所謂醫館,張天放回來後,指着張怕小聲罵道:“你混蛋,損壞老子名聲,吃東西不給錢。”張怕瞪眼道:“別太矯情了,人家真心實意感謝你,你裝什麼裝?”說着話把食盒往前一推:“這些東西是你的,是人家謝你的,慢慢吃。”張天放一把搶過來說道:“當然是我的,你不能吃。”
這傢伙咋就那麼氣人呢?張怕找個由頭氣他:“你這麼幹,這城裡的大夫郎中不都餓死了?他們沒找你麻煩?”
聽到這話,張天放有點黯然,低聲說道:“有道是醫者父母心,可是有的郎中真的有些…反正我就是因爲看不過一個郎中的行爲才幹了這行,那傢伙見死不救,因爲病人沒錢,我當時真想揍人,後來一想算了,別人不救,我救,正好身上有靈丹,算是治療好那人的病。”
“後來,這樣的事情遇的多了,一次兩次,找我治病的人漸漸變多,又是免費,滿城百姓只知有我,不知有別的郎中,沒過多久,一幫子郎中來找我麻煩,說是不能這麼幹,斷了他們生計。我知道他們說的對,不能救了百姓而餓死他們,可是百姓一心找我治病,難不成要推出門外?知道不?好事做多了也很無奈。”說到這偏頭衝張怕笑了下說道:“以前沒少經歷過這事吧?”
張怕聽的點下頭,沒說話。好事做多了自然會感到無奈,他便是遇到過很多無奈事情。
張天放繼續說道:“你若不問,我都不說,可是憋心裡實在難受,只說那些郎中,來找我之後,我說沒辦法,我不能見死不救,再則說咱一起救人不是更好麼?可是他們不幹,對於郎中來說,行醫不光是救人,更重要的是養活自己,如同一個活計一樣。於是有人對我使壞。這城市蠻大,近兩百萬人口,郎中也不少,少說幾千人,有的人能忍,有的只想轟走我,於是便有造謠的,有找人揍我的,有誣告讓官府抓我的,我從不知道擁有父母心的郎中也會如此心黑。我總想着我是來做好事的,遇見事情全部忍下,不與他們爭辯對鬥。結果到後來,我去買藥,價錢竟然是原來的十倍,甚至更貴,這下輪到我沒辦法,講道理,人家不聽,只能高價買下藥品,回去繼續免費送藥。”
“如果只是這樣,我還會忍下去,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神醫的名頭傳到上面官府,便有人扯着官府公文來找我,說是去什麼城給什麼大官看病,派頭很足,不允許有不同意見,否則抓人。當然,這座城中的官員已經摺騰我折騰的差不多了,動不動就請我去給他們家人看病,所以在被誣告的時候沒太爲難我。我琢磨着,反正在一個城市裡,不遠,能幫就幫了,可是這次讓我去遠方,不知道要去多少天,我只能拒絕,然後他們就怒了,不但打人砸東西,還一定要帶我走。”
說到這裡,張天放面上現出一絲苦笑,接着又說:“我本來不想找瑞元,一有事情就找他,我成什麼了?可是又不能隨便殺人打人,終於還是把事情推給他,官府纔算老實下來,而在這之前,我已經在衙門裡關了一天,並捱了頓揍,若不是那些人還指望我救人,估計什麼刑罰我都能嘗試一遍。”
聽到這裡,張怕嘆息道:“何必呢,你總是一個地方換一個地方,這裡呆夠了就去新的地方,沒人知道你是誰,阻力當然會多許多。”
張天放輕輕笑了下,沒回這句話,繼續說道:“後來我被放出來,看到許多百姓擠在衙門前,他們在請願,讓官府放人,你說換了你是我會怎樣?”
張怕笑道:“能怎樣,繼續做唄。”
張天放無奈笑道:“名聲這東西就是這樣,越傳越廣,越傳越神奇,於是,我變成神醫,卻也成爲所有大夫的眼中釘。我琢磨不能這樣,只好將醫道同仁叫到一起,一起商議怎麼辦。最後想出個折中的辦法,小病或是急症,我會直接治好,若是不涉及生命,又需要大量藥品滋養的慢病,而病人又很有錢,便介紹給那些醫館,讓他們賺錢,如此一來,城市中少有人病死,而因爲有我的存在,醫館不敢漫天要價,如此勉強算是兩相安好。雖說讓他們少賺些錢,卻是賺回名聲,也賺回安心,當然,賺的最多的是我,好大一個神醫的名頭,總有人給我送銀子,我不能要,可也不能拒絕,我只會花錢不會賺錢,只憑自己能堅持多久?就讓他們換各種藥材送過來。到如今,我有名氣了,麻煩減少許多,可是在以前,沒完沒了的都是無奈,要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很無聊,也很累。”
不空點頭道:“確實無奈。”做好事做到無奈的地方,沒有一個人喜歡做。
方漸看看左右,問道:“他們就送了兩箱藥?”張天放搖頭道:“哪兒啊,送的藥太多了,我無法保管,和一家藥鋪說好,託他們保管,我需要什麼只管隨時去取,代價是半成草藥歸藥鋪所有;那兩箱子裝的是不值錢的、隨時能用到的草藥。”
說到這裡,見張怕三人面色不太好,張天放笑道:“本不想說這些的,偏是你提起話頭,我在這都憋壞了,難得有機會說些廢話,你們忍了吧。”張怕跟着笑道:“憋死你纔好。”
聽過這會兒說話,不空堅定了方纔的念頭,低聲道:“從今後,我和你一起。”張天放笑道:“幹嘛?又要保護你的佛殺?是不是老和尚又給你什麼命令了?”不空搖頭道:“沒有。”張天放說道:“說起來,你已經很久沒見過師父,不如回去看看他,然後回來跟我幹活。”不空想想道:“好。”便是跟方漸和張怕告別,說是回大雄寺看師父,然後身影破空而起,消失不見。
見他走掉,張怕笑道:“這傢伙還真乾脆,要麼躲在山上鑽牛角尖,要麼刷的就沒了。”
張天放也是笑了下,跟着問道:“你呢?還出去?”張怕道:“我是回來偷懶,外面事情老多了,沒有一件容易解決的,整天煩來煩去,腦袋都大了。”張天放一本正經打量他一番,認真說道:“沒大。”張怕氣道:“滾蛋。”
張天放回道:“順着你說話也捱罵,你行不行?”轉頭問方漸:“還回山麼?”方漸道:“回。”他這一生十分單純,就是修行,無論如何也要達成這個目標。
張天放笑道:“你要瘋了。”
張怕插話道:“他得回去,我想讓海靈好好修煉,除去海靈外,再有方漸資質不錯,不能浪費了老天給的好身體。”
方漸聞言,好奇看過去說道:“你怎麼沒和我說過?”張怕道:“現在不是說了?怎麼?你不想化神?”
如今的方漸可以說是天雷山凡界最厲害的修者,只是終日呆在山上屋中,連天雷山弟子都不知道他的真實修爲,天下人當然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高手。
若是說在以前,他興許會滿足於如此修爲,可是現在,眼前有張怕這個強大的對比,激的他無時不刻想追上去。因爲張怕沒有他資質好,沒有他聰明,最主要的是沒有他努力,可是張怕能修的很厲害,爲什麼自己就不能?
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方漸刻意的忽略掉最關鍵的東西,運氣。無論對於誰來說,無論成就什麼事情,除去努力和周密計劃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運氣。
現在,張怕問他想不想化神,方漸笑道:“廢話,什麼時候回去?”
得,這傢伙也是個急性子,張怕笑道:“待會兒。”聽到這三個字,張天放面上笑意漸消,他是很喜歡做好事,像個瘋子一樣的堅持做下去,可是他更想和三個朋友呆在一起。
自下山開始,長久以來都是一個人,很孤單,只是方纔的委屈可以和張怕等人訴說,孤單卻是不能說,試問誰不孤單?天下之大,有多少人不孤單?當你越長越大,同心之人越來越少,就會慢慢發現,成長的代價就是孤單。
尤其修者,張怕夠厲害,也夠忙碌;方漸夠厲害,卻是在修煉;不空不在乎是不是厲害,只想修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可是別人沒說孤單,自己憑什麼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