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亭,花影搖曳。
夜雲朝靜靜地立在那裡,一雙眼睛仿似浸在水裡的黑水晶,澄澈,透亮。眼角卻微微上揚,純淨的瞳孔與妖媚的眼型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極盡邪妄的風情。薄涼的脣,色淡如水,脣角微微上揚,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等了這麼久,還以爲你不會來了。”
她翹起嘴角,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裡的花:“你什麼時候進來放的花?我怎麼不知道?”
“若知道了,就會早一點過來麼?”
撇嘴,她故意表現出很不屑的樣子:“也許更晚一點。”
“也就是說,無論是早還是晚,你都會來見我?”
“……”
暈,掉進那廝下的套裡了,尼瑪,只要遇到這小子,說嘛嘛錯!
“怎麼不說話?默認了?”
不喜歡糾纏在這樣的問題上,她明眸一擡:“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又來幹嘛來了?”
“哪一個纔是你?”
“什麼?”
沒聽懂他的話,她下意識地眨巴着眼,迷茫的大眼睛撲閃着,在月光下似染了清水,亮得似能灼瞎人的眼。他走下臺階,一步步向她靠近,墨黑的衣袍隨着他的動作翻轉着,似一隻無形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撩人的心:“剛纔你和你的丫鬟說話的時候,還挺像個郡主,怎麼一見到我,又變回了華青弦?”
“你吊子溝的時候也沒這麼邪魅狂狷啊!”
哪個是她?其實哪個都是她,只是,在不同的環境,人總得學會用不同的保護色,她若還是跟在吊子溝一般沒心沒肺,在這王府裡,恐怕呆不了三天,就能被人家挑出滿身的錯。錯了不要緊,可錯了就要用命去抵的話,誰還敢錯?
挑眉,他的深眸間印着她的眉目如畫:“邪魅狂狷這是好詞還是壞詞?”
“必須是壞的。”
這話,這口氣。
他突然笑得很開心:“阿弦,你還在生我的氣麼?”
她哪有那麼多的時間去生他的氣?回來沒多久的時間,她就被家裡那些‘宅鬥’高手逼得快喘不過氣來了。要不是小羿夠機靈,恐怕現在她也沒辦法這麼爽利地出現在他面前。只是,這樣的‘苦水’她是懶得跟他倒的,於是便很自然地岔開了這個話題:“說重點,來幹嘛來了?不是刻意翻牆來調戲我的吧?”
說到翻牆,華青弦突然又想起了小羿和小顏他爹,怎麼這個時代的男人都喜歡不走正道的麼?或者,當年笙華郡主和那個男人也喜歡這樣‘翻牆’相會?
調戲這個詞,用得實在是太對夜雲朝的味口了,他笑着看她,眸間已染上一層薄薄的曖昧:“你喜歡我調戲你麼?說實話。”
“不喜歡,非常不喜歡。”
“阿弦,你口是心非的毛病還是這麼嚴重。”
被當面戳穿,華青弦老臉一紅,心虛道:“算了,就知道我來這裡是浪費時間,既然你也調戲的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睏覺了。”
“等等。”他突然出手,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臂。
華青弦視線下滑,下意識地看向兩人手臂交纏的地方,再擡起頭來,便是一種‘你要不拿出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來,我就還是離開的表情’冷冷地瞅着他。他不鬆手,只是眸色溫柔地看着月光下的她,清澈明亮的瞳孔,彎彎如葉的柳眉,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着,好似黑夜裡蝴蝶的翅膀。白皙無瑕的皮膚,在月光下透出淡淡的粉紅,雙脣如玫瑰花般嬌嫩欲滴,只看得見她嘴角的那絲弧度,淺淺的,卻透着滿滿的自信。
四目相對,有暗藏的情愫在慢慢滋長,只是,誰也不肯先承認。
終於,她挑了挑眉,見他仍舊不打算開口的模樣,她一甩長髮,帥氣地轉身,身後,卻幾乎同時傳來他大提琴般好聽的聲音:“我把你的畫的東西做出來了,要看看麼?”
畫的東西?那些服裝設計圖?
可是她纔剛剛畫好啊!他怎麼做出來的?
扭着眉頭,華青弦終於轉身,當她清看月色下,夜雲朝手中閃着幽光的弩弓時,她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東西確實是她畫的,不過,她畫的可沒這麼精細,他居然就憑那麼一張草圖就找人做出了實物,不得不說,古人的智慧實在是不容小覷。
“原來是這個啊?做得挺不錯的啊!”說着,似又想起了什麼:“唉,不是還有一個小的袖箭麼?做出來沒有?”
“也做好了。”
普通的弩,在大晉很常見,每個軍營裡都會配備一些,可是,華青弦畫出來的那種可連發的弩,在大晉的數量卻並不多,唯有夜家軍有一隻暗衛營裡配備着這種遠程武器。但,同樣不如他現在拿來的這隻改良過的強弩殺傷力強大,他本是不想這般直接來找她問的,只是,除了日月國,他想不到還有什麼國家能有這樣的技術。就算是天風,在沒有圖紙的情況下,也想不到弩還可以這樣改良。
如果她只是畫出了這樣的弩,如果她只是身上有那朵曼珠沙華,他都可以假設她與日月國無關,可是,偏偏兩樣都在她身上發生了,他想信她,只是缺點證據,所以現在,他是來找證據的。而他要的證據,就在她的眼中。
“拿來。”
未發現他的異常,她只是俏皮地攤開手心,毫不客氣地向他討要着她的‘原創’,他看着月光下她白滑柔嫩的纖纖玉手,仿若天池邊上的雪蓮花,一時間,怔怔然竟是看得有些癡。
“發什麼愣啊!問你要東西呢!”
本想問她要來幹嘛!可他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順着她的意思,將帶來的袖箭放到了她的手心。似是不經意,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掌心,她莫名地一顫,他卻不由自主地笑彎了眼。
心虛地收緊了手指,怕被她看到她臉上的紅暈,她故意垂下頭,假裝認真地將袖箭套到了手腕上。腕帶有些鬆,扣了半天還是不合適:“太大了。”
嘴裡雖然這麼說着,可華青弦還是躍躍欲試:“裡面裝了東西沒有?我可以試試不?”
“當然可……”‘以’字不及出口,她卻已是笑笑地將袖箭對準了他的心臟,扮出一臉絕然,她酷酷地問:“你說,要是我按下這個小點,你會不會死在這裡?”
狹長的鳳眸,危險地一眯,他整個人的周身都流淌着一種看不見的殺氣騰騰,是他猜對了麼?
她真的是日月國的奸細?
“不會?”因爲我已恢復了所有的功力,就算你萬箭齊發,也耐我不得。心裡這麼想着,嘴上說的卻是輕佻的那一句:“因爲,你捨不得殺了我。”
“呸!我纔不會捨不得,只是不想揹着殺人犯的罪名過一輩子。”說着,悄悄將袖箭轉了個方向,對準了亭外的一株珍珠梅,就那麼‘咻’地一聲射了出去。袖箭的準心做得很精確,那一箭飛出,白雪似的花朵落下一枝,掉在地上,似鋪了一層的雪。
沒想到一發就中,華青弦得意地笑了起來。用上了這種東西,不自覺地就想到武俠片裡的那些血腥殘暴的畫面,華青弦臆想着,有些話便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哇!挺不錯的呀!要是內裡的暗器換成是繡花針就好了,殺人於無形,連血都不會流一滴。”
這話一出口,夜雲朝愣了,她說的辦法,好像,真的……可以試試看。
難得看到他一臉被雷劈到的表情,華青弦不免又得意了起來:“看,被我天才的智慧震驚了吧?”
說罷,還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心地建議道:“唉!說真的,回去後你真的可以按我說的改改,這東西關鍵時候能派上大用場。當然了,你這種武林高手自然是用不上的,對我可就不一樣了,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要靠這玩異兒保命的。”
“你當時畫這些就是想用來保護自己?”
夜雲朝的眼光梭轉在她的身上,來來回回,只是,華青弦正認真地擺弄着手裡的小袖箭,完全沒有注意到某人正用一種懷疑的眼神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不然呢?用這個打獵啊?有弩不就行了,那個殺傷力更強。”說着,似又想起還有個大傢伙沒試試效果,趕緊一把奪過來,舉到胸前,半眯起眼睛比劃着:“手感還不錯,不過,比我想象中要重多了。”
“你用過比這還輕的弩?”
心頭一驚,如果日月國又掌握了更新的制弩技術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嗯!摸過!”以前拍戲的時候,她演過一個類似於花木蘭的角色,那時候用過一些道具的弩,真傢伙真的只是摸過,沒試過。所以,她當初畫的時候,也真的只是胡亂的畫了一下,特別的‘抽象’,沒想到他居然還是做出來了,華青弦只覺得,越瞭解這廝,便越發地覺得這廝真是深不可測。
不過,他不說自己是蒼穹門門主麼,所以,她也抽空讓泌蘭找外間的管事仔細打聽過了。
據說,蒼穹門門主乃是當年被武林羣雄圍殺的妖道一嗔。
據說,蒼穹門門主乃是十年前蒙冤後被抄家滅門的大晉忠將洪烈。
據說,蒼穹門門主的真正身份,其實是當年退出武林的前武林萌主蕭冷。
最後還有神總結,說蒼穹門門主其實是個倒黴催的,是走投無路之後才被迫成立了蒼穹門。然後,又夥同了一批同樣被冤枉或者被追殺的苦逼們,開始了一場與武林正道正邪不兩立的撕逼大戰。老實說,這些‘據說’和眼前站着的這個人實在不搭調,所以,她原本是有些不相信的,可是,不管外間傳間蒼穹門門主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是個神秘的‘大人物’。
這樣的大人物,華青弦實則難以將他和吊子溝那個瘟神相掛勾,總覺得有點像是吹出來的。可這時候,握着手裡沉甸甸的弩,虛幻的感覺越來越少,真實的感覺越來越多,她也漸漸認清了一個事實,自己當初隨便撿回家的,也許真的是超級大BOSS。
華青弦腦子裡正天上地上的想着,忽覺背後微微一暖,緊跟着,阿十那廝忽然整個人都貼了上來,一手端着弩,一手繞過一圈扶着她的手,這樣的動作下,他基本上已是整個將她圈在懷中。華青弦深吸一口氣,數萬次地告誡自己,這只是個標標準準的‘陪練’的動作,可不知道爲什麼,這廝做起陪練來,竟是那樣地讓她臉紅心又跳。
摒住氣,等着他有接下的動作好趕緊將手裡的弩箭發出,然後她纔好脫身,豈料,那廝陪着陪着竟是越貼越近,到最後,她整個後背幾乎都靠在了他胸膛上。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透過夏衫頻頻傳來,華青弦憋得難受,頸子裡瞬間便起了一圈的汗。就在她感覺自己因缺氧而幾乎要漲破自己的肺腑時,指下突然傳來破空之聲,帶着雷霆萬鈞的力道,那弩箭夾風帶氣而去,錚地一聲,硬生生鑽入了涼亭旁的那顆參天古樹中,只留下尾端一點金屬裸露在外,卻還嗡嗡直響。
一剎那,華青弦被驚呆了,她甚至從不知道這看上去不太起眼的東西,竟有這麼強的殺傷力。
這,真的是自己畫出來的?
她臉上的震驚太過明顯,也太過浮誇,這讓夜雲朝倍感虛假,他想要相信她,只是,卻找不到相信她的證據。爲難間,懷中的人兒突然便反轉過身來,緊緊揪住了她的衣領,不停地蹦跳着,她閃亮的眸底有着明晃晃的激動與興奮,連帶着他也幾乎要被她感染了。
“哇!好厲害!好厲害!”
“你難道是第一次見識到弩弓的力量?”
聞聲,她臉一紅,心虛道:“也不是啦!只不過,我自己親手射是頭一回。”
“真的?”
“那還有假?你那樣厲害的大人物,我是不是會用這東西你會看不出來?”她揶揄着他,嘴巴翹得高高的,特別是說到大人物的時候,眼神中波光流轉,說不出來的嫵媚。
他不笑,意有所指:“人的眼睛,有時候是會騙人的。”
“你這麼說什麼意思?你在懷疑我?懷疑我什麼?”她早就覺得他有些奇怪了,那樣不告而別,那樣不請自來,還帶着讓她摸不着頭腦的曼珠沙華。她不是個喜歡把事情朝壞處想的人,但身處這樣的大環境,就算她想要簡單也簡單不起來,只是,以他現在的身份,爲何還要與自己糾纏不清?特別是,他的眼神,有時候很溫暖,有時候曖昧,有時候,卻偏偏很討厭,一如現在。
“你怎麼畫出來的?別告訴是小說話本里看到的,那裡面可沒有這樣的好東西。”
弩?他是爲這個來的?
是了,她想起來了,當初在吊子溝他的反應也很奇怪,當時拿着她畫的這些就不還給她了,還問了一些奇怪的話。當時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就沒有多想,可現在想起來,原來是那個時候他就開始懷疑自己了麼?可是,一個弩而已,值得他這樣的BOSS極人物這麼大驚小怪?
“我確實不是在小說話本里看到的,不過,你是我什麼人?我爲什麼要告訴你真話?”
她胡攪蠻纏的模樣,他不是第一次見,但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般讓他窩火,他看着她絕美的小臉,聲音很冷:“你見過更精巧的弩,在哪裡見的?”
“我老家。”
“你是京都人士。”
“我是說吊子溝,我現在已經當那裡是老家了。”
“撒謊。”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謊言,只因那拙劣的謊言讓他完全聽不下去,他知道她這樣就已經代表着不想跟他說實話,也正因爲如此,他甚至有些把控不好自己翻騰的情緒。
“是,我是撒謊了。”知道已扯不下去,她也就索性不扯了:“我沒辦法告訴你我是怎麼看到這樣的東西的,因爲說了你也不會信。可是,我更奇怪的是,不過一個弩而已,你幹嘛緊張成這樣?”
挑眉,他的口氣很欠抽:“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我要是清楚,還會和你在這裡嘰嘰歪歪個不停?門主大人,你也太高看我了一點。”
“你在諷刺我?”
她是在諷刺他,可是,都是他自找的,既然想試探自己卻又不肯說實話,那她憑什麼要跟他說實話?大家都是有底限,她的底限就是,她當成朋友的人必須是她信任的人,也必須要信任他,可他,似乎一條也做不到,既然如此,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大家一拍兩攻,各回各家。
淡淡擡眸,她清冷的目光透過他的身影似要穿透幾萬裡:“咱們以後別見面了,省得讓人看到會說我私相授受。”
“也不是第一次了,何必如此矯情?”
他指的第一次,是小羿和小顏他爹。似觸到了她的逆鱗,華青弦氣得臉都青了:“哈!我是矯情,所以,以後真的別來了,因爲我看着你比我更矯情。”
說着,華青弦發了惱,用力將那曼珠沙華朝他臉上一扔,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月華如水,靜靜地流淌在那火紅色的花朵之上,夜雲朝彎腰,撿起那略顯凌亂的花兒,一心顆,沉了又沉,卻鈍鈍的讓人感覺一陣尖銳的刺痛。
不知何時,天火已站在了他的身後,口氣略有些急燥:“門主,好容易見上一面,您這又是何苦?”
“閉嘴。”
兩個字,冷得似冰,瞬間便凍消了天火的熱情,他撓着頭:“屬下是覺得,她不像是您說的那種人,就算她真的是日月國的人,也不代表所有日月國的人都是壞人啊?”
“……”
他何常不是這樣想,只是,日月國畢竟是大晉最強有力的對手,若是日月國的奸細混入了大晉,他又怎能坐視不理?
見他神情莫變,天火斜眼瞥了瞥不遠處徹底消失的人影,不怕死地又說了一句:“門主,回去了,人都走沒影兒了。”
“要你多嘴。”
天火咧嘴一笑,明明被罵了,可心情卻無與倫比的好,幾時見過門主鬱悶成這樣?他可真是有眼福吶!這麼想着,他又故意刺激夜雲朝:“那樣喜歡,幹嘛又刺激人家?等過幾天她嫁了人,您再想也是來不及了。”
“什麼?她還要嫁人?”
“什麼叫還啊?人家也從來沒嫁過啊!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
夜雲朝有些發怔,握着花兒的手指也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
他以爲,攝政王之所以接她回來,只爲了骨血不再流落在外。她還以爲,她已是聲敗名裂之人,斷不可能再有人願意娶她。他更以爲,她帶着兩個來歷不明的孩子,縱然有心,也絕不會再考慮再嫁。可是,她居然一點也不介意……心有些發緊,悶痛感又一次重重襲來,夜雲朝重重地呼着氣,緊握住花兒的磊手又開始不自覺的收緊,再收緊。
天火在一邊看着直搖頭,瞧瞧那花兒,都快成泥了門主還不撒手,嘖嘖嘖!真的是摧花辣手啊,摧花辣手……
“告訴阿玦,收了徒弟不是就放任着不管的,該教的還得教。”
“喔!”
長長的喔聲之中,天火憋着笑意目送他們門主憤然離去,心道:還說人家矯情呢!門主纔是矯情中的最矯情。
嘖嘖嘖!
——
許是老夫人的威嚇起了作用,許是攝政王的冷語起了效果,總之,接下來的日子,再無人敢提威北侯府半個字,就連柳側妃和八小姐華青瑜,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天窩在屋裡子繡花。要說柳側妃做做女紅華青弦還是信的,可是她那個八妹妹嘛!她真的很懷疑,她會穿針不?
王府內一派詳寧,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小羿每日都被駱惜玦派人接去了保和堂學醫。其實,一開始華青弦是想不答應的,一來,她並不相信像華羿這麼小的孩子目前能真的學到些什麼。二來,駱惜玦是阿十那廝的人,她還在生那廝的氣,所以,不想就這麼把兒子交給他。但,除了自己以外,王府裡幾乎人人都希望華羿去保和堂,想了想,華青弦又勸自己道:人家畢竟是神醫,兒子畢竟是神童,這樣的強強組合也許真的能產生非一般的效果也說不定,所以,她且試目以待好了。
華羿學醫後的第十日,回來得比平日裡都要早,華青弦正打算問他出了什麼事,他卻高高興興地給華青弦送上了一封信,華青弦接過來一看,整張臉都已舒展開來,是王村長的字跡。大興和玉娘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雖然識得幾個大字,卻寫不出信來,不過,她們不會寫,卻可以找王村長寫。
信的內容很簡單,問侯華青弦和兩個孩子,順便也告訴她那邊佟掌櫃爲了田螺醬的秘方,真的把租賃山林的合約給他們弄來了,而且,一簽就是五十年。而田螺醬經佟掌櫃搗騰過後,竟已成了西山一絕,甚至有人出天價來買。本是意料之中的事,華青弦看過後只是笑笑,但她真正爲他們開心的是,信裡還提了一點,玉娘懷孕了。看到這裡,華青弦真的很慶幸自己當初留下他們的決定,如若不然,這千里跋涉的,萬一玉娘和孩子出了什麼事,她是一輩子也還不清欠他們的情了。
“娘,村長說了什麼?”
“村長說啊!你們就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其它的事情說給孩子們聽也不懂,所以她乾脆不說,只有這件事,兩個孩子聽了一定高興,所以她便特意地說了出來,只是,她一說完,小顏就傻眼了,張大的嘴巴,能一口氣塞下兩個蛋。
許久,小顏終於收起了嘴,十分緊張地問她:“娘,怎麼會有小弟弟小妹妹?你和阿十睡過了麼?”
噗!她好久沒噴了好不?只是她家的這丫頭能不能不要這麼語不驚人死不休?有小弟弟小妹妹就代表着她和阿十睡過了麼?這孩子的邏輯也太驚悚了一點。
一巴掌拍到了小顏的頭上,小羿酷酷地道:“笨死了,娘說的是大興叔和玉娘嬸嬸的孩子。”
小顏被莫名拍了一巴掌,本還覺得委屈,一聽哥哥的話,當下眼睛就發起了光:“真的嗎?玉娘嬸嬸要生小弟弟小妹妹了麼?”
被自己這萌寶女兒鬧得沒了脾氣,華青弦忍着笑,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是啊!你乖乖的和芍藥學做女紅,等玉娘嬸嬸生寶寶的時候,你就能送給寶寶你做的襪子小帽子了。”
這話一出口,華顏苦了臉:“可是,我連針都穿不進去,怎麼幫寶寶做這些?”說完,華顏很是苦惱的樣子,那一臉爲難的模樣逗得整間屋子裡的人都笑了,唯有泌蘭微笑的眸底閃動着一絲幾不可見的擔憂,阿十是什麼人?小顏怎麼會突然說那樣的話?
會不會是……
笑鬧了一陣,華青弦要給大興和玉娘寫回信,雲媽媽怕吵到她,便和泌梅帶着兩個孩子離開了。華青弦伏在案頭寫了好一陣,這纔將信寫好交給到泌梅的手裡:“託人送去西山夾河鎮上的保和堂。”當初她離開弔子溝的時候,就擔心王府這邊不如她想的那般順利,這才叮囑玉娘和大興,要給她寫信就讓人送到京城的保和堂,她也會時不時地寫信回去,都會託人送到夾河鎮上的保和堂裡,他們去取便好。
“郡主……”
華青弦擡頭看了泌蘭一眼:“想說什麼就說吧!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顏小小姐說的話……以後還是不要說了,要不然……會出事的。”泌蘭說得隱晦,但華青弦卻聽懂了,一笑:“我會抽空跟小顏講的,她不如小羿聰明,有很多事,不知道不能說。”
“那,阿十……阿十是誰?”
問這些的時候,泌蘭一陣心慌,前不久她晚上吃壞了肚子要起夜,走出屋子便看到郡主去了那邊的月華亭。她心裡擔心,便跟過去看了,結果看到……
“也是該跟你們講講我在吊子溝的事了,你先去送信,回來後就將雲媽媽和泌梅都叫來,我仔仔細細跟你們講一遍。”
泌蘭聽罷,似是鬆了一口氣,轉身便出門送信去了。泌蘭送信回來,真的叫了人去華青弦的屋子裡說話,華青弦也未保留,一五一十將自己的所作所爲都交待了,聽完那些,屋子裡又是一陣沉默,許久,傳來泌蘭隱忍的哭泣聲:“郡主,您受苦了。”
“哭什麼?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比起泌蘭,泌梅似要穩重得多,只抿着嘴道:“奴婢都不知道您和孩子們過的是那樣的日子,要不是方媽媽隱瞞了真相,說不定王妃早就派人去接您回來了。”
華青弦意外地看了泌梅一眼,她的意思應該是王妃不捨得兩個孩子這麼受罪吧?
“現在還說這幹嘛?我反正都回來了,只是,我說的這些你們心裡要有數,搞不好有人會大作文章,到時候,你們也該機警點,就算不爲我着想也爲你們自己想想,不出事最好,出了事,大家一個都跑不掉。”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對誰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既然來了這裡當差,無論甘心與否都只有一條道走到黑,若是忠心護主的,她以後自然有賞,可若是有異心,那麼……
“郡主放心吧!奴婢會好好跟顏小小姐說的,那些話,必不會再講。”雲媽媽到底是經過事的人,最快反應過來,華青弦點了點頭,卻聽泌梅也道:“我也會看着顏小小姐的。”
兩個人都只提了小顏,卻沒有說小羿,可見她那個女兒有多麼能闖禍,多麼讓人搞不定了。不過,小顏畢竟才四歲多,這樣的年紀也正調皮,爲防萬一,也只能讓人盯緊一些了。正這麼想着,屋外突然一陣騷動,華青弦擡起頭,便聽到泌竹清脆的聲音:“郡主,香媽媽來了。”
香媽媽來了?這麼晚?
看着香媽媽帶來的東西,華青弦眸光閃閃:“這是怎麼了?祖母怎麼會突然給我這些東西?”
“也不是突然的。”香媽媽說着,將手裡的兩張貼子交到了華青弦的手上,眸光中略有幾分深意:“左都御史趙大人的夫人和尚書令劉大人的夫人都給您下了貼子,邀你去長公主府上看荷花呢!”
這兩位夫人都收了她的蛋糕,會給她回個禮什麼的倒也不奇怪,可下貼子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更何況還是同時邀她去長公主府上看荷花。荷花是那麼好看的麼?荷花乃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的氣節世人皆曉,要是五年前她收到這樣的貼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可如今她是什麼身份?又怎能隨隨便便去赴約?
“長公主府上的荷花宴麼?怎麼會請我?我去豈不掃興?”
京都勳貴之家的盛宴有三,長公主府上每年一次的荷花宴,威北侯府上每年一次的梅花宴,還有平郡王府上春秋兩季的填詞詩會。這些,笙華郡主以前都參加過,而且有幾次還博了頭籌。只是,她五年前出過那樣的大事,莫說勳貴之家的小姐,便是普通人家的小姐都不會多看她一眼,請她去那樣的地方,除了讓她出醜以外,她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
只是,沒道理啊!就算那兩位夫人想爲柳側妃出氣,應該也不至於會搭上自己,她是她們請去的,萬一出了醜她們的面上也無光,怎麼會出此下策?還有老夫人,明知這樣的場合自己不適合出面,卻還讓香媽媽送東西過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可是,究竟是什麼人,竟然這樣厲害,能說服老夫人做出這樣的決定?
正胡思亂想着,香媽媽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安慰道:“郡主勿需擔心,王妃和側妃都會去的。”說着,一頓:“奴婢的意思是讓覓珠小姐也跟着您一起去,老夫人同意了。”
莊覓珠?她回府這麼久她都不曾和自己說過半句話,現在卻願意陪自己去長公主府上?也太善解人意了。
“這套新衣是奴婢親手爲郡主做的,您試試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的話,奴婢再給您改改。”香媽媽還是那個香媽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緊着自己,每年每季的新衣也少不了。現在,所有人都對自己退避三舍,也只有她還記着給自己做件新衣裳,那布料那花樣都是頂好的,至少也忙乎了一個月了,想來,是知道自己要回來的那一天就開始做了吧!
反手握住香媽媽的手,華青弦溫柔在笑着:“以前香媽媽就給我做過不少的新衣裳,哪有一件是不合身的?”
“那是以前,郡主現在瘦多了。”說着,香媽媽眼一紅,看着華青弦尖尖的下巴,腦中似又想起了許多往事,忙用帕子擦了眼。
“香媽媽莫要再難過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麼?”
“是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疼惜地看着華青弦,香媽媽又坐着和華青弦說了一小會兒的話,大多是噓寒問暖,華青弦也都柔柔靜靜地答了。香媽媽心頭一動,又拉了華青弦的手,依依不捨道:“總想再陪郡主多坐一會兒,可老太太那邊還等着我去回話,得走了。”
華青弦溫順地點了點頭:“媽媽得空再來。”
“好。”
說着,香媽媽起了身,華青弦送她到了門口,看着她走遠了,這才目光一沉:“讓泌梅明早去跟她姐姐要個花樣子,就說我想要繡幾個香帕。”
泌蘭點了點頭,眸間已多了幾分慎重。
——
歸月閣內,一燈如豆。
流蘇上前剪了燈花,那燭火搖曳了一下,終又亮了起來。
這時候,榮媽媽一腳邁進了柳側妃的屋子,見她眼神微閃,柳側妃玉手一揮,流蘇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榮媽媽見了,這才陰着臉湊了過來:“側妃,不好了。您那兩位相好的夫人給郡主下貼子了,要邀請她去參加長公主府上的荷花宴呢!”
“好事啊!”
本以爲又出了什麼夭娥子,一聽是這個,柳側妃反倒是笑了。見她一笑,榮媽媽一頭霧水,本該雷霆大怒的柳側妃,怎麼是這樣的反應?榮媽媽心裡一愣,嘴是也輕輕地‘啊’了起來。
知道榮媽媽不明白,柳側妃笑着解釋道:“是我讓她們來的貼子,笑語笑然也有。”
一聽這話,榮媽媽急了:“側妃,您這是要幹嘛?那樣的場合,多少勳貴子弟,還有那麼多的高門貴婦,萬一有人看上郡主,那威北侯家的親事豈不是要黃了?”
聞聲,柳側妃恨恨一咬牙:“呸!誰會看上一雙破鞋?不嫌膈應麼?”
“總是個露臉的機會,讓郡主去了,八小姐和兩們孫小姐萬一被被比下去了怎麼辦?”話說得含蓄,可榮媽媽心裡跟明鏡似的,要不是五年前郡主出了那樣的醜事,恐怕整個京都未出閣的小姐都列出來,亦無一人能比得過郡主的才情。
柳側妃撇了撇嘴,似是對榮媽媽那一聲被比下去了有些不滿,卻也沒有怪責榮媽媽的直言,只道:“我的小八還小無所謂,至於笑語和笑然,也不比她差多少。再說了,她才情出衆又如何?五年前,她還是清清白白時都無人問津,五年後她帶着兩個拖油瓶還想得人歡喜?恐怕是隻能博得滿堂奚落聲了。”
想想柳側妃說的,榮媽媽心裡也是一鬆,只訕訕地道:“能避免總是好的。”
“這就是威北侯夫人的意思,她們家二爺也會過去的,到時候……”說到這裡,柳側妃笑了,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榮媽媽也是個精明的人,一看就明白了好幾分:“您是說……那可是在長公主府上?能行嗎?”
畢竟是做那樣的腌臢事,長公主又是金枝玉葉,怎麼就肯?
“長公主又怎樣?不也得看太后的臉色?”
說着,柳側妃又是一笑,只是這一次笑容裡多了幾分陰森,心中更是怨毒地想:只要華青弦那小賤人和那薛家那二傻子出了事,看她們這親事還結不結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