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了!”土曜看着琴笙修白的玉骨手被燙出來一大片紅痕,頓時一驚。
琴笙抽回了自己的手:“無事。”
“您是在擔心小夫人嗎?您之前都已經做好一切安排,小夫人一定會安全撤離的。”土曜低聲道。
琴笙輕嘆了一聲,轉臉看向船艙窗外那蒼白的日光,淡淡地道:“也許我還是該強行把她帶上船,而不是留下什麼空間,讓彼此冷靜。”
他閉了閉眼,擡手揉了揉眉心。
“她就算不冷靜,又能跑到那裡去,總歸捆牢了,就是了,女子果然難養!”
土曜看着他的模樣,心中愈發地感慨,自家看似溫柔到清冷,實則霸道非常的主上,居然會考慮一個女人的想法,還真是……
他當初就押楚瑜是主上的真命天女,果然沒有押錯寶!
琴笙忽然起了身向船邊看去,冰冷潮溼的海風掠起了他烏黑的長髮還有寬大的白色衣袍。
他知道這樣的海風吹拂下,不過一個時辰,頭髮就會變得發粘,而皮膚也會變得有些粘膩。
他擡起手輕輕地在自己的臉孔上輕輕地蹭了一下,隨後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土曜看着他的背影,很有點擔心,上前一步:“主上,您這是……。”
琴笙輕輕地歪了一下頭,擡手輕輕揉着脖頸:“別過來。”
土曜聽着他那聲音,心中忽然微微一顫,有些詭異的預感:“您……。”
琴笙優雅擡手隨意地將自己的頭髮束在頭頂,隨後略略擡手,薄脣叼住了手腕上的抽繩一拉,將自己的衣袖給扯緊,隨後他眯起眸子,足尖輕輕一點,直接掠上了船舷,輕輕地一笑:“本尊,想……殺人。”
那一瞬間,他像是變了個人一般,所有的講究與優雅彷彿都散去了,舉手投足間一種粗獷的懶散的氣息,眉梢眼角里有一種讓人戰慄的豔烈,或者說放肆邪惡的狂放囂張。
卻讓曜司所有人在那一瞬間熱血沸騰。
那是帶着他們殺戮於海上,震懾海道,所向披靡的——龍王!
土曜領着所有人齊齊單膝跪地,擡手撥下臉上的造型猙獰的蛟龍黑麪具,同時拔劍出鞘,厲喝:“等候龍王令!”
他身形再次拔高,輕飄飄地躍上了桅杆,梭然一擡手,海風呼嘯而過,一瞬間,他寬大的白袍便被吹飛而去,宛如神祇散去了他的羽翼,只留下一道修長而霸道的修影子,蒼白的日光下,宛如魔化了一般,翻手而出的是一把猩紅的長劍。
他一把扯住桅杆上的繩子,冷眼看向遠處慢慢從霧氣裡浮出的大船,薄脣邊彎起一個近乎殘忍而暴戾的笑來,眸中寒光點點。
“殺!”他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個字。
猩紅的長劍諍鳴聲響徹了天際,像是誰的喪鐘。
“殺——!”
無數巨大的船艦破霧而出,猩紅的炮火咆哮着撕裂了蒼白的海霧。
……*……*……
“呼!”正在收網的漁民阿虎摸摸腦瓜,轉頭看了看瀰漫着大霧的海面。
他彷彿在剛纔聽見了奇怪的響聲,讓他整個人都震了下,但是再細細看去,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一邊阿虎的老孃看了眼阿虎,有些奇怪。
他撓撓頭,嘀咕:“大概……是我聽錯了罷,好像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什麼奇怪的聲音,就是海風啦,還不快點把網收起來,今天這個霧氣實在是有夠大的,根本沒法子出海嘛,快點把網收起來,一會咱們還要進城買點東西把漁網補起來!”阿虎的老孃忍不住擡手拍了下他的腦瓜。
“哦,我想給翠娘買一塊繡花帕子,嘿嘿,她很喜歡琴家繡坊的東西。”阿大撓撓頭,想起心上的姑娘,阿虎憨厚的臉上露出一種靦腆害羞的笑容來。
“嘖,真是的,不當家不知道財迷油鹽貴,琴家繡坊的東西是咱們這些人家能用的嗎,那是御貢的,就算不是御貢的,也是老爺們和夫人們纔買得起,一塊帕子能讓咱們家吃半年了!”阿虎娘沒好氣地擡手又在阿虎後腰上拍了一把。
“敗家子!”
“娘,你也知道翠娘長得好,咱家能和她家定親,已經是福氣啦,大牛他們羨慕死我了,翠娘想要一塊帕子做聘禮之一,也不過分啦。”阿虎哀求地看着自己老孃。
“好啦,好啦,真是媳婦還沒進門,就忘了老孃,嘖!”阿虎娘看着自己的小兒子,也沒法子,到底最疼愛就是這麼個小兒子,她也不能太吝嗇了。
“我算算,後天是黃道吉日,要下聘得趕緊今天去城裡買!”阿虎娘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從自己懷裡掏出一隻洗得發白的荷包,開始在裡面翻找銀錢,一個個的銅板,和碎銀數了出來。
阿虎在一邊眼巴巴地看着,想着今天去給翠娘買了一塊琴家繡坊的粉紅色繡花帕子,明天她拿在手裡,還可以綁在頭上做個包發,翠娘雖然黑了點,可是這麼一打扮,一定很美。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搓着粗糙的大手,傻笑了起來。
“好啦,十兩銀子,你這個敗家子喲!”阿虎娘點了三遍,終於把錢數完了,蒼老黝黑的臉上,一臉的肉疼樣子,直心疼自家半年的生活用度。
“你啊,到時候娶了媳婦,要趕緊給你老孃我生個大胖孫子,也不枉費你娘爲了你……唔!”
阿虎剛要伸手去拿,卻忽然看見自己的老孃整個人都僵了僵,隨後手上一抖,那些小心捧在手心裡的許多銅板和碎銀錢忽然“噼裡啪啦”掉了一地。
阿虎一驚,就要彎腰去撿:“娘,你幹什麼把錢扔了啊!”
但他才彎腰,忽然就感覺身上一重,他一轉頭,就看見自己老孃整個栽倒下來。
阿虎下意識地擡手一抓,摸到了她的背後,一片溼潤,他心中一驚竭力想要扶起她:“娘!”
可是待得老婦人整個趴在他身上之後,他纔看清楚了自己手上那一片溼熱竟然——血!
他再一低頭,就看見自己孃親的背後上插着一根長箭!
“啊啊啊——娘!”阿虎呆滯了片刻,隨後恐懼而憤怒地嚎叫了起來。
但是下一刻,那些霧氣裡,他忽然發現了更令他恐懼的事情。
不知什麼時候,沙灘上漸漸地出現了一個又一個身着有些破爛,卻又怪異的矮壯黑影,他們每個人都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只是那身衣衫實又不像是中原人的打扮,每個人腳上都穿着木屐,腰間挎着兩把細長彎刀,還有不少人身上挽着弓箭。
而他們細細的眼睛閃着海獸一樣猙獰貪婪的光。
“你……你們……是誰,想幹什麼!”阿虎顫抖着,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抱着自己的老孃,僵在當地。
“嘿嘿。”那些黑影猙獰地笑着,一人擡手梭然抽出了手中的長刀。
阿虎瞬見想起了自己在其他州府打漁的堂兄,氣恨又恐懼地給他提到過最近在沿海出現的海盜——
“倭寇!你們是東瀛的倭寇!”阿虎憤怒地大吼了起來。
明明堂兄說過,倭寇絕對不會敢出現在雲州府,因爲雲州府有這帝國最強悍的琴家船隊,比海軍更兇猛而善戰,稱霸近海之上!
“猜對了,但沒有獎!”一道沙啞古怪的聲音忽然在阿虎身後響起,中原話古怪而生澀。
他下意識地回頭,卻見眼前刀光一閃。
“嗤!”鮮血飛濺。
阿大忽然覺得自己飛了起來,或者說他看見自己的身體僵在半空,而感覺自己的頭飛了起來,然後血光四濺……便沒有然後了。
他怒目圓睜的頭顱落地的時候,眼珠子裡倒映出的大海遠處慢慢地出現了一艘又一艘的大船,而船上一面巨大的猩紅圓日氣映出血腥的色澤,像是被人血染紅一般!
戴着斗笠的矮壯男子,慢慢地拉了下自己擋住臉上的圍巾,露出一張看起來冷硬殘酷的臉孔,他略顯蒼老的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男子一腳踩上了阿虎的屍體,將自己的刀在阿虎身上蹭了蹭。
“將軍!”另外一名比他高不了多少,卻年輕不少的武士上前低聲道:“已經驚動了雲州城的守軍,還有部分留守的琴家船隊成員,和他們交上了手。”
“呵呵,就讓老夫來會會這個傳說中厲害無比的萬人斬魔子手下的妖魔罷,抄了他的魔窟!”男人神色堅毅而陰狠,他擡頭看向雲州城高聳的城牆。
“就算酒吞童子那樣的惡鬼,也會死在賴光大將軍手下,玉藻前那樣無所不能的妖女也會被廣長和義澄兩位射殺封印,何況是德川將軍您這樣勇武的人,必定得到天照大神的庇佑,讓她的神光踏上中原大地!”其餘跟在德川身後的武士恭敬地道。
德川冷笑了起來,再次舉起手中的刀——“殺!”
箭聲呼嘯而過,慢慢地,殺聲伴隨着海風的呼嘯聲——四起!
流火與血色飛濺,怒吼與淒厲的慘叫並存。
……
殘忍的廝殺正式開始。
史稱——雲州之劫!
……
“小夫人,一如你所料,我們必須馬上離開了,倭寇提前登陸了。”紅袖匆匆忙忙地來到楚瑜身邊,房間裡看起來彷彿一切都如常,但楚瑜知道留下來的東西都不值錢。
而八陣樓更是重新啓動了,琴家繡坊只會是一座巨大華麗卻空曠的院落而已。
進入八陣樓,他們也只能得到一座空樓罷了,他們甚至都到不了八陣院。
“現在外頭什麼情況?”楚瑜早已做了一身短打男裝打扮,穿着厚厚的襖子,她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什麼東西落下,便跟着紅袖一起出門。
“火曜和水曜都在領着咱們的人和將官們抵擋,對方攻城之勢很猛烈!”紅袖雖然這麼說着,但神色卻很淡定。
琴笙早已佈置下妥當防線,足夠支撐到他們離開。
楚瑜點點頭:“那就好。”
她出了大門聽着遠處傳來的廝殺聲,目光微涼,轉身跟着紅袖上了馬車,在曜司武衛的護衛下向北城門奔馳而去。
楚瑜掀開簾子,看向外頭。
卻發現雲州城的百姓們竟毫無慌亂之相,路過集市的時候,還能見到人們自在地採買着,路上依然有可愛的孩子們蹦蹦跳跳着追逐打鬧。
明明能聽到炮火隆隆和海風帶來的廝殺聲,他們卻全無所覺一般。
“他們,不怕嗎?”楚瑜看得有些怔愣,她都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呆的地方的人們竟然如此鎮定。
她記得前生看到熒幕上的戰亂,分明都是雞飛狗跳,兵荒馬亂的。
“小魚,不是雲州長大的麼,不知道以前的事情?”紅袖有些奇怪地看着楚瑜。
楚瑜聞言,低頭輕咳嗽了一下:“我幼年到少年的一部分記憶是缺失的,也是和三爺一樣……傷了頭。”
“難怪呢。”紅袖感慨了一下:“你和三爺還真是同病相憐。”
她頓了頓,又臉帶驕傲地道:“你是不知道,三爺少年,縱橫海道之後,雲州再不是當年隨意就可以被任意劫掠的地方,所有的海盜聞風喪膽,就算三爺不在雲州,在上京那幾年,也沒有人敢隨意冒犯。”
楚瑜聞言,神思有些遙遠:“完全沒有人敢來冒犯麼?”
“呵呵,也不是,那年海盜鬼頭鯊不知道從哪裡發現三爺不在雲州,也不在海上,就帶齊了三十條船的人馬打算來劫掠,畢竟雲州是江南最富庶之地。”紅袖也似陷入了遙遠的回憶裡。
“然後呢?”楚瑜有些興致勃勃地問。
“後來,當然是被咱們雲州高聳的城牆和咱們曜司人領着的官軍都給狠狠地揍了回去,他三十艘船,也就回去了五艘,哈,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來冒犯了,那一場戰鬥說起來,真是讓人熱血沸騰!”紅袖很是興奮的樣子,捏緊了拳頭一揮。
楚瑜點點頭,有些神往地道:“啊,那是真的很厲害呢。”
說着她看向窗外:“所以他們才這般相信,這一次也一定沒有事,對麼。”
紅袖一愣,看着楚瑜的表情,目光又落在了城內的街道那些百姓的臉上,他們雖然大部分人都還偶爾會在動靜大的時候看一看城外,確也能看得出他們大部分人還是都很鎮定的。
“您是擔心我們撤了以後,城內百姓的安危嗎?”紅袖問。
楚瑜點點頭,微微蹙眉:“你們是不知道,那些倭寇,是很可怕的,他們可不會管你什麼平民不平民,放任他們進城,只怕會造成可怕的殺戮,萬一對方屠城……。”
那些東瀛人,崇尚菊花與刀,禮儀兼備之下,如秋菊一般的雅緻,卻是刀鋒一般殘忍。
她依然既然前生那些島國人,有多麼的可怕,屠戮一城鮮活數十萬性命如屠狗。
一邊一直沉默着點算着賬冊的金大姑姑,忽然搖搖頭道:“屠城多爲震懾四方和久攻不下之後的血洗報復,但咱們撤離之後,水曜和火曜就會帶着人撤離,對方沒有理由屠城,只是劫掠……。”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怕是免不了的了。”
可如今情勢,這是他們能做出最好的盤算了。
楚瑜聞言,看着外頭那一派平靜的景象,心中卻忍不住提了起來:“只是劫掠,也許還好,但是……。”
她微微蹙眉,心中還是不安。
“無事的。”紅袖也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不多久,最多一日左右,我朝的軍隊就會過來了,倭寇不可能佔據這裡太久,若不是朝廷爲奸佞所佔,也不會如此。”
琴笙早已計算好了,用最小的傷亡換取最大的雲州安寧,但總免不了犧牲。
楚瑜看着窗外的人們,彷彿還不知道戰爭的危險,她忽然喃喃地苦笑:“果然,興百姓苦,亡也百姓苦。”
說話間,她們已經趕到了北城門。
但是……
誰也沒有想到,原本通往內陸的北城門那裡,此刻竟然一片混亂。
許多百姓攜家帶口地往北城門涌,一片喧嚷,鬧騰,兵荒馬亂。
“這是怎麼了?”楚瑜不禁愣住了,這裡的情形和原先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金大姑姑忽然有所感應地往那城牆樓上一看,瞬見臉色冷了下來:“是那些使節們在鬧事!”
楚瑜立刻看向那個方向,果然遠遠地看見了羅德,還有派崔克等一行人都領着揹着包袱的隨從,正在城樓和守門的將領大吵大鬧。
而那裡還有一個看起來很是眼熟的女人——
“陸錦年?!”楚瑜梭然蹙眉,看到那個女人,瞬間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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