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谷,劍修之所,谷內道路彎彎。
在正午這個時間段,劍修都在自己的小屋內打坐,凝鍊體內蘊藏的劍氣。原本荒瘠貧色的劍谷,愈發顯得寂靜、深邃。
邊遙沉着一張臉,順着那條已然熟悉的曲折道路延行深入,不時從一塊塊或大或小的石頭間穿遊而過。
他微凝着眉頭,一路躡足前行,生怕擾了谷內的寂冷氛圍。
往內的穀道呈半回形,走了一段路途後,首間無門木屋映入眼前,與之一同進入視線的是一塊丈許高的青色立石,石面上所刻的“劍者石心”四字依舊十分醒目。
邊遙悄聲緩步從第一間木屋旁行過,繼續往裡行去,大約每隔三十丈遠,便會出現一間無門木屋和一塊刻字的立石。
來到第五間木屋外,邊遙在那塊青色立石旁駐步停留少時,略略調整了一下心緒,然而跨步邁入屋內,靜靜站立在那柄垂直插於地面的樸劍之前。
暮輕歌正在蒲團上閉目打坐,察覺有人進到屋內,他忽然睜開眼睛,盯着來客看了一會,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你挑這個時間跑我這兒來,有什麼事?”
邊遙瞪着眼睛,一聲不吭地與他對視了幾息,忽然擡步繞過那柄劍,在其面前一尺處,盤腿坐了下來。
“有人要殺你!”他用一種極低的聲音說道,雙目中透出濃重的憂色。
暮輕歌不由皺了皺眉,依舊冷眼望着他,卻是未發一言。
“這是個秘密,我無意中偷聽到的。別問是如何聽來的,你該知道我的夢境與別人不同,有些特別之處。”邊遙上身稍稍朝前傾了傾,低聲解釋道。
“誰?”暮輕歌神情微微一滯,沉默了數息,吐出一個字來。
“木族族長。”邊遙在說這四個字的時候,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是他木家之人讓我來此,現在爲何要……”暮輕歌突然凝起雙目,然而話還未說完,便再次沉默起來。
邊遙眨眨眼睛,靜待了片刻,說道:“他自然不會親自動手,只是給木啓元下了一道殺令,要將你的死製造成一場意外!據我所聞,在明日的‘狩亡決考’中,一定會有狩獵者對你下死手。”
暮輕歌面容不改,依舊默聲不言,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
“明日我也會參加‘狩亡決考’,到時我會盡力助你逃過那些狩獵者的追殺!”邊遙略作沉思後,認真說道,目光十分堅定。
“不必替我分心!”暮輕歌微啓雙脣,眸中倏然劃過數道冷芒,用一種異常寒冷的聲音說道:“要殺死我,木族人所付出的代價會遠超他的想象!”
聞言,邊遙神情微微變了變,卻沒有說什麼,他能理解好友此時的心情以及說出那樣的話。若非自己巧之又巧地提前竊悉了木啓元的密謀殺局,暮輕歌甚至連一絲可能的生機都無法擁有!
現今他唯一能做的有用之事,就是在明日到來之前,琢磨出一個最佳的應對之策,以便在“狩亡決考”中幫助好友平安逃過木啓元所佈的殺局。
邊遙望着滿面憤意的好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鄭重說道:“有件事差點忘記告訴你,木晚煙在幾日前已經離開了幽谷,聽說是返回木家所在地居住修行。”
暮輕歌的面容陡然一變,眼眸深處溢出絲絲悵然與失望,隱隱還有一種更爲複雜的情緒糾結其中。
沉默數息之後,那道複雜的眸光,最終轉凝成一股冷漠。
邊遙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開口說道:“你不要多想,從那天的言談中,我能肯定她並不知曉這件事情!現在想來,離開幽谷必定也是她父親的要求,並非出自她本意!”
聽到這幾句話,暮輕歌的表情明顯出現了一絲鬆緩,目光由寒凜轉爲黯淡,他微微垂下頭,彷彿陷入沉思中。
邊遙目視好友的連串反應後,本欲將那片樹葉取出來,可是轉念想了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當務之急,首先要確保暮輕歌能夠順利逃離樹縣,避過殺劫!過多的情緒波動以及難解的心結,極有可能影響到明日的行動,所以那件禮物還是等避過這場即將到來的殺機再送。
“你也不用太過擔心!雖然他們謀算在先,那些狩獵者也非簡單之人,但你我既然已經提前知曉了他們的計劃,木啓元設下的便已不再是必死之局!”
暮輕歌緩緩擡起頭,將視線轉落至邊遙臉上,靜思了片刻後,淡淡說道:“聽你之言,似乎對那個‘狩亡決考’很瞭解!”
說起來,幽谷主事早前雖然頒佈了有關“狩亡決考”的告示,但內容卻非常簡略。然而,有資格參與決考的木族子弟都是後期夢狂和劍狂,他們在幽谷居住修行了一段較長的歲月,有些人甚至有過參與決考的經歷。通過平日裡的交流,所有谷內的木族子弟對此都有着相當程度的瞭解,木惜友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邊遙心念一動,從空間袋裡取出兩壇靈果酒,將其中一罈置於地面往前一推,輕聲笑道:“算不上有多瞭解,但我知曉一些細節和規則,或許可以藉此制定出一個合適的對策!”
暮輕歌略微愣了一下,伸手將酒罈拎至身前,掀開封蓋,仰頭飲下一大口酒,臉上的陰霾頓時消去了大半。
邊遙同樣捧起酒罈暢飲了幾口,接着擡袖一拭下巴的酒痕,說道:“根據‘狩亡決考’的規則,逃亡者會率先一步行動,狩獵者在原地等待一刻之後,方纔開始追趕。”
“就我所知,木族人似乎會一種追蹤術,僅僅先行一刻時,恐怕無法跑出追蹤範圍。”暮輕歌皺起雙眉,說出自己心中的憂慮。
“不錯!所以到時你需儘量以直線往一個方向奔行,既然擺脫不了追蹤,那便用最短的時間逃出這片森林,只要離開樹縣境內,活命的機率會大上很多。”說完這些,邊遙又舉起酒罈咕嚕了幾口,然而放下酒罈後,他的雙眉忽然一蹙,低聲道:“以幽谷所在的位置,想要跑出樹縣這片森林,再快恐怕也需耗費三日時間。加上環境因素,奔行的速度必然受到限制,如此一來,肯定會被狩獵者們追上,動手恐怕是難以避免了!”
實際上,邊遙最在意的是幽谷主事究竟會給那些狩獵者下達何種指令?如果木啓元授命所有狩獵者都針對暮輕歌進行追蹤、捕殺,那樣的話,後者根本就沒有一線生機!
邊遙將酒罈抱在懷裡,沉思半晌後,搖了搖腦袋,否定了那個令人絕望的猜測。他忽然將臉稍稍向前湊了湊,鬼鬼地分析道:“既然木啓元要製造一場意外,就不可能做的太過明顯,這便是一個契機!雖說那些狩獵者都是巔峰夢狂,然而要獵殺你這樣的劍修者,至少需要兩名戰鬥經驗豐富的狩獵者進行圍攻!這一點想必他們心裡也很清楚,爲了穩妥起見,追捕你的狩獵者自然是結隊而行,我估計人數會有三至四人。”
暮輕歌一臉平靜地聽他說完,雖然看不出絲毫緊張與不安,卻也沒有說一句話,只顧仰首飲酒,神情出奇地淡冷、寧靜。
一時間,小木屋內只聞“咕嚕”聲,酒香逸散不止。
“其實最令人頭疼的還是規則方面的限制,‘狩獵者’一方可以結隊追捕,而‘逃亡者’只允許單獨行動,嚴禁結伴。”邊遙舉起酒罈飲了一大口,繼續說道:“似乎沒有別的辦法了,到時候我只能選擇在你後方緊緊跟隨着,只要我倆保持一定距離,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若是你被狩獵者纏住,我便上去助你。”
“事情絕不可能如你想的那般簡單順利,規則既然嚴禁逃亡者結伴,自然不會允許逃亡者聯手對付狩獵者。你一旦現身助我,他們應該就會察覺到其中的問題,若讓那些教習涉入,問題便會更加棘手!”
“到時候見機行事,反正也不用對那些狩獵者留手。我聽說教習只會分佈在森林中隨處遊走,在暗中行使觀察、監督之責,並不會固定跟隨某個參與者!”大半壇果酒入腹,邊遙的面色微微有些泛紅,思路似乎有些許混亂。
暮輕歌擡手輕輕拍了拍酒罈,忽然仰起脖子一口氣飲盡壇內的剩酒,而後用一種極爲低沉的聲音,以玩笑的口吻說道:“你這般鐵心助我,到時候被木族人發覺了真相,你就不擔心他們對你動殺心!”
邊遙緩緩放下酒罈,嘿嘿笑了幾聲,埋首低言道:“動殺心就動殺心!反正在這破谷裡面也呆的有點膩了,總不如在外面過的快活自在,大不了我也跟着你一起跑路。”
聞言,暮輕歌未語,嘴角莫名流露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時光如賊,偷偷捎着酒香,悄無聲息地流走。
約莫半個鐘頭後,邊遙走出小木屋,搖晃着微醺的腦袋,腳步輕快地離開了劍谷。
在第三間無門木屋內,木梟側身立在屋口,臉色沉冷,他窺望着邊遙遠去的背影,厲眉斜斜揚起,目光閃爍不定。
此刻時間還早,距離天暗還有兩個時辰。
東谷內一片寂寧,因爲居住在這裡的木族子弟正在西谷進行下午的對戰修行,尚未歸來。
邊遙慢悠悠地登上樓頂,進了自己的屋舍,往牀鋪上一躺,盯着屋頂的發起愣來。
光陰在無聲無息中,倏快流逝着。
不知不覺,天色轉晦。
漸漸地,谷內響起了人聲,正是夜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