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清晨,綠湖城的空氣很是清新,沁人心脾。
此時,朝日尚未升起,位於縣城南區的那片綠水湖,仿似一名夜眠未醒的少女,恬美而又安靜,那湖面恰如一面翠鏡,千傾不見波瀾。
一條青色磚石鋪設而成的寬道,環着湖泊繞成一圈,湖畔築有木質長堤,岸沿古柳成蔭,每隔半里可見一座亭榭,供當地居民和外來遊客休憩和觀賞湖景。
因時間較早的緣故,環湖道上行人稀少,顯得格外安寧。
不知何時,北岸的柳道上多出了三條人影,一男兩女,皆是年輕人。三人並排而行,走在中間的是一名紅裳少女,左右兩側分別是一名紫袍青年和一名發間插着樹葉的綠髮少女。
“綠湖城美名揚聲於外,我在幼時便有所聞,現今觀來,果真別有一番風致,教人迷戀!”紫袍青年緩緩說道,溫雅的面容滿是笑意。
“大皇子過讚了,遊人偶有所譽,乃是覺着新奇罷了。綠湖城不過一片寒酸之地,遠不及皇城的宏偉熱鬧。”綠髮少女淺然一笑,彎彎秀眉間,隱隱鎖着一點淡淡的愁。
“晚煙妹妹過謙了,”紫袍青年微笑道:“皇城乃是喧囂之所,久居必然生厭,相較而言,還是精緻溫煦的綠湖城比較吸引人。”
“木姐姐,‘仲夏時景’何時纔會出現?”紅衣少女忽然開口問道。這一路走來,她不時扭頭朝湖面張望,滿目期待之色。
“公主莫急,此時旭日初昇不久,待首縷陽光照入湖面,還需等上半個鐘頭。我們先尋一處榭亭,一邊吃早茶一邊等候。”綠髮少女溫言回道。
三人循湖畔而行,進入一座榭亭,在一張圓形木桌前坐下。
入座不久,從不遠處奔來幾個衣飾相同的人,每人手心都託着一張圓木盤,上方還蓋着一個罩籠。這些人乃是綠湖城最有名的茶莊裡面,專門負責外送早茶的跑腿夥計。
不一會兒,那幾名夥計畢恭畢敬地走入榭亭,依次將托盤放在桌面上,又將籠罩逐個掀開,然後退出了亭子。
托盤內放着木製的杯盞和小碟,內盛清茶和幾樣精緻、美觀的小點心。
湖風吹過,一種混合了茗香的誘人味道,逐漸在亭內彌散開來。
“這是木縣最有名的‘曦露紫茶’,以及幾種風味茶點,兩位一起享用吧。”木晚煙微微一笑,擡臂做了個請的手勢。
“香氣雖淡,卻久留脣齒不散,口感亦是極佳!”大皇子端起木杯淺嘗一口,沉默數息後,忍不住讚歎起來。
獨暢對飲茶沒多大興趣,她從木碟中拈起一塊糕狀的茶點送入口中,咀嚼了幾口,悅然喊道:“呀!這糕點的味道真是特別,木姐姐,我想帶一些回宮給母妃品嚐。”
“這些茶點乃是木縣的特產,稍後我讓茶莊特備一些送到驛棧去。”木晚煙放下手中的杯盞,笑着說道。
如此這般,三人品飲早茶,嘗食點心,一邊等候時景的出現。
大皇子獨舞神情溫雅,面色自然和悅,藉着飲茶之際,視線不時劃過對面女子的秀麗面龐,眼底浮起絲絲欣慕之色。
獨暢埋首享用碟中茶點,吃完眼前的,又嘻哈着索要兄長的那份,顯得有些貪吃。
木晚煙始終面帶微笑,恪守待客之禮,將心事掩藏的很好,只有在將目光移向湖面之際,臉上纔會流露出一絲稍縱即逝的憂傷。
年初的涉世歷練已過去數月,她仍清楚地記得,幽谷衆人在抵達千月湖的當夜,遭遇了可怕的意外,一行人死傷慘重,幸而木家副主及時趕至,解除衆人困危。至於邊遙和暮輕歌兩人,則是生死不明,被判認爲凶多吉少。
自那夜以後,那個負劍少年的面容與身影,以及一些令她心動的畫面,總會時不時地浮現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有些事情,某些記憶,極是難忘!
昨日午後,身爲族長之女的木晚煙突然接到父命,要她暫離幽谷,前往驛棧招待貴客,客人正是遠道而來的皇子與公主。
木晚煙並不清楚大皇子一行前來樹縣的目的,也無心去細思其中的緣由,她只是一味地遵從父命而已。
突然,一聲興奮的嬌呼,喊破了綠水湖畔的寧靜。
旭光悄然穿過森林冠層的枝葉,瞬間照射在平靜的湖面上。
霎間,萬千金輝反射交織,湖面陡然瀰漫起氤氳之氣,蒸騰出一片繽紛絢麗的色彩,湖泊上空浮現出一幕奇異的景象:原本生活在水裡的魚、蝦、蟹,恍然出現在湖面上方,而且體型均被放大了無數倍,正於虛空中悠閒地遊動、爬行。這夢幻般的異景,彷彿一幅活生生的奇繪。
時間不大,大約百息後,湖面上空的奇幻虛景,如煙霧般消散不見。
獨暢似乎還未看夠,撇了撇嘴巴,開口說道:“木姐姐,明日清晨我們還來看時景好不好?”
木晚煙點點頭,笑答道:“公主喜歡,明日我們便再來。”
恰在這時,不遠處有人叫嚷了起來:“怎麼這麼快就消失了,我還尋思着走近點看仔細。”
那聲音傳入亭榭內,木晚煙感覺到一絲熟悉,於是扭頭朝湖道上望去,目光透過垂柳的枝縫,搜尋着說話之人的身影。
就見環湖道上,兩名年紀相仿的少年,正一前一後,順着寬闊的柳道自西往東而行。
走在前頭的那名少年,身穿淺白色布衣,手肩空空,一邊走着,還不時側頭朝湖面上空觀望,一副悠閒的模樣。一名灰服少年落行在後方,背後負着一把裹布劍,雙目直視着前方,步履不急不緩。
木晚煙神情一滯,隨後猛然站起身來,秀美的眼眸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濃濃驚喜。
她的異常舉動,立時引起同桌兩人的注意,大皇子與公主先後扭頭朝榭亭旁的路道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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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遙正慢悠悠地朝前走,一臉意猶未盡的神情,心中猶自懊惱未能近距離細睹方纔的異景。前行之時,他一直側着腦袋朝湖面觀望,所以視線很自然地隨着腳步轉移至湖畔的榭亭內。
目光一轉,亭中的三道身影,清楚地映入他之眼簾。
發現一個熟人站立在亭中,並且正朝自己這邊望來,邊遙不禁一愣,感到有些意外。他停下腳步,正遲疑着要不要打聲招呼,餘光卻突然瞥見那位轉過頭來的紅衣少女,待瞧清楚對方的相貌後,神色倏然一變。
暮輕歌察覺到異常,跟着停下了腳步,扭頭朝右側望去,恰好迎上木晚煙投來的目光。四目短暫相交,又快速地分開,兩人臉上均浮起一絲異樣的神色,卻各自默聲無言。
榭亭內,獨暢口中發出一聲輕咦,雙目死死盯着邊遙的臉容仔細看了一會,突然站起身,滿面驚喜地喊道:“死小子!是你麼?你怎麼沒死?”
原本,在她的料想中,眼前之人十有八九已經喪身在火山熔岩中,現今看到活生生的人,自然感到訝異不解。
邊遙望着亭內那名外貌略有變化的紅衣少女,露出一種微帶尷尬的笑容,心思變得複雜難名,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三年前,在火山羣遇險分開後,他就沒想過會有再相遇的一天。如今意外逢見,小蠻女不但清楚地記得自己,語氣中更是透出關心的意思,邊遙的心底不由生出幾分感動。
獨暢快步走出榭亭,先是盯着暮輕歌瞅了幾眼,又朝其背後的裹布劍看了看,轉而望向邊遙,疑惑道:“這人是誰?莫非是他救了你?”
“他是我好友,結識於一場意外。”邊遙模糊答道,對於自己如何從熔岩的包圍中逃生的事情,他並不想多費口舌。
對於他的回答,獨暢未作多想,開口又問:“你怎麼跑到這裡來?”
邊遙的視線越過她的肩頭,看見木晚煙正朝這邊走來,於是笑道:“聽說這裡風景好,酒食也不錯,所以跑來看看。”
獨暢哼了一聲,眉頭微微蹙起,擡手對準他的胸口用力打了一拳。
“你們回來了,沒有受什麼傷吧?”木晚煙在獨暢身後頓住身形,望着邊遙與暮輕歌兩人,言辭關切。
“我倆運氣好,即便受些傷也沒甚大礙。”邊遙擡起右手,拍了拍身側的暮輕歌,悠悠說道。
獨暢倏地轉過身,滿面詫異道:“木姐姐,你們……”
“他們倆人是我木家的客人,暫時在族中修行,不過在年初的涉世歷練中遇到了意外,與衆人失散了。”木晚煙微笑着解釋,說完後遲疑了一下,好奇地反問道:“你是如何認識這個人的?”
“起初也算是巧遇,那時我正與師傅外出修行,後來在皇城內又被我碰見,便拉着他幫我做了點事情。”獨暢言中帶笑,似乎對當年之事記憶猶新。
這時候,湖畔的榭亭內,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既然相識,不妨一同閒遊,共賞這座森林之城的美景。”
說話的自然是大皇子,此刻正端坐在亭內,望着邊遙所在的方向,臉上流露出誠摯的微笑。
聽聞兄長的話,獨暢欣然開口,邀請邊遙與暮輕歌去亭中坐坐。
邊遙早已瞧見那名紫袍青年,也猜出了他的身份,只不過心中有幾個不便問出的疑問。大皇子和公主離開皇城,來到萬里之外的樹縣,並且與木家大小姐坐於一處,其中的緣由必不尋常!
除了好奇之外,邊遙內心隱隱有些擔憂,他曾經化名爲“葉小貓”混進王府,協助夜屍子刺殺過怒王,說的嚴重一點的話,自己就是整個皇族的仇人。
“多謝好意,我們有事急着回谷,暫且別過。保重!”邊遙婉言謝絕了對方的邀請,他實在不願再與皇族之人多作接觸,因爲這令他心神不寧。
獨暢沒想到他會如此不近人情,於是瞪着眼睛,一聲不發,只是怒氣滿面地盯着他。
邊遙歉笑着擡手一擺,開口道了一聲“再見”,隨即轉身離去。旁側的暮輕歌微微一愣,目光飛速掠過木晚煙的面容,然後轉身跟了上去,始終未發一言。
然而,未走幾步遠,邊遙突然停下腳步,雙目凝視前方,眸中閃現出一抹異色。
環湖道的東頭,很突兀地多出了兩條身影,正一前一後往西行來。前者是一名身穿錦袍的男子,右臂的袖筒空蕩着,陰鷙的面容不怒自威。在其身後,跟行着一名白麪老者,面**猾。
那兩人看似緩慢地邁出一步,眨眼卻是百丈之距。
短短呼吸間,錦袍男子與白麪老者已然飄至邊遙的近前,並於一丈外立住身形,正好攔住去路。
“別來無恙,葉小友!”錦袍男子盯着邊遙,嘴角緩緩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笑意,忽然寒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