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亂原南部,通往樹縣的某個方向,有着一片地域很廣的山陵,那裡的山形雄奇險峻,地勢環境亦極其複雜。
初冬,午後,烏雲遮天。
某條蜿蜒狹窄的陵道上,十二道快疾的身影,正排成一條長線奔行,那些人均穿着清一色的服飾。
奔行在隊伍最前頭的,是一名面色冰冷的中年男子,眼看快到山道拐角處時,他眼眉突然一動!隨即擡手猛然朝後一揮,跟在他身後的那一行人頓時止住身形,紛紛手握着刀劍快速分散開來,並隱隱形成某種防禦陣型。
“哈哈···被發現了。”伴隨着一陣歡快的笑語聲,一道突兀的身影憑空浮現在彎道上。
略略一看,此人相貌較爲年輕,額前繫着一根黃絲帶,髮絲束於腦後,右耳垂懸着一隻奇特的金耳環,穿着一身怪異的服飾,面含微笑,全然一副溫和良善的模樣。
“朋友不遠千里跑來這種地方設下藏匿結界,難道是在和人捉迷藏?”冷麪男子朝前走了幾步,雙目死死地盯住異服青年!
作爲一行人的頭領,冷麪男子乃是一名初期夢王,爲防異服青年突然發動攻擊,他沒敢通過夢境去查探對方的修爲境界。不過心裡卻也十分清楚,對方既然能夠佈置出隱藏身形的結界,應該也是一名夢王,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異服青年不聲不響地往前走去,在距冷麪男子不到五丈遠的地方停住腳步,望着面前的衆人悠然一笑,隨後抱着雙臂立在道中央,說道:“你只猜對了一半,我雖然藏了起來,但並不是爲了讓人來捉我。”
“在下散修盟陳天靈,負責皇州南三縣的商貨運送,還請朋友讓出道來。”冷麪男子眉角一顫,突然改變話題,並且報出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在提到‘散修盟’三字時刻意加重了語氣。
異服青年沒有做聲,而是朝對面那羣人的上衣看去,在他們的上衣左胸處,全都繡着一個“拳頭”標誌。
低眉略作沉吟後,異服青年擡頭看向一行人,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原來是散修盟的商隊,看來今天我是沒有白等了!”
“朋友這話是何意?”冷麪男子不由一愣,微微感到有些詫異。
“我這人玩的捉迷藏可與別人有些不同,我既負責‘藏’,又負責去‘捉’!”異服青年笑了笑,突然好奇地問道:“你們散修盟的人難道從沒被劫過?”
冷麪男子的面色陡然一變,卻強壓住了怒火,沒有立刻發作,,沉默片刻後,冷冷說道:“朋友當真要劫我散修盟的商隊?”
“當然,散修盟又不是我開的。”異服青年放下抱着雙臂,然後用一種極溫和的口吻,滿面認真地回答道。
冷麪男子頓了頓,緩緩道出一句明顯摻着威脅成分的話來:“朋友難道不怕因此而遭到我散修盟的追殺?”
異服青年沉下眼眉,似乎認真想了一會兒,而後看似自言自語地說道:“追殺追殺,怎麼說也要先追上我,然後才能夠殺我,既然如此,只要不被散修盟的那些高手追到就行了。”
毫無疑問!從異服青年的那番言語可知,他壓根就沒有將冷麪男子的威脅之言當做一回事。
山嶺間的夾道上,一時間寂靜無聲,原本就已十分緊張的氣氛,在山風的吹拂下,驟然變冷!
望着對面一臉輕鬆,毫無緊張模樣的異服男子,冷麪男子雖然不懼,心中卻又不免生出幾分疑慮,暗暗猜測對方是不是還有同夥。
“我散修盟的貨可不是那麼容易取的,你既然執意要劫,就得拿出與你口氣相符的本事來!”冷麪男子突然打破沉默,開口冷冷地說道。
異服青年好像感到很意外,他盯着冷麪男子上下看了幾眼,接着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根本沒必要這樣做!我又不是不講道理,更不是什麼貪心之人!你們只需留下一些我看得上眼的東西,然後繼續趕路就好,何必一定要選擇動手呢?”
這番話,從異服青年口中說出來,那種語氣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理所當然一樣。
冷麪男子像聽到什麼笑話一般,發出幾聲嘲諷的嗤笑,陡然向前一竄,轉瞬逼至異服青年近前,同時翻起雙掌朝前拍去,瞬間便掀起一股強猛的無形勁力!
異服青年那乾爽笑意霎時斂去,匆忙之間擡掌虛抵,然而速度卻還是慢了一些。
轉瞬間,兩股氣勢懸殊的掌勁相撞在一起,爆出洶涌的反彈之力!異服青年身體倒飛,被那股猛勁推出七八丈遠!落地還未立穩,就見他雙足猛一點地,身形如箭般飛速拔地而起,飛身懸停在半空中。
冷麪男子嘴角閃過一絲冷笑,如影隨形般騰身躍入半空,掌中多出了的一柄薄薄的長劍,對其狠狠地揮劈過去,同時高聲喊道:“我來拖住他!你們看準時機先走,不必管我!”
地面上的那些人都是夢狂境界的夢修者,有過不少打殺的經歷,況且都接受過一定的訓練,對於這種情況自然不會感到慌亂。只見他們揮舞起中掌中的武器,熟練地排成另一種適合在奔行中防守的隊型,準備前衝。
半空中,異服青年巧妙地閃動身形,避開冷麪男子的劍擊,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們能往哪兒走呢?”言語未畢,就見他擡起右臂,看似很隨意地朝下方揮劃了幾下。
“轟···”地面突然發出一陣顫動和震響,陡然間,自四個不同的方向冒出四道高高的土牆,眨眼便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方形土屋,並且極速縮小,轉瞬就變成了一個空間大小僅有丈許的密封土牢,將地面上的那些人死死地籠困在其中!
一劍劈空後,瞧見異服青年的舉動,以及下方的動靜,冷麪男子急忙低首朝下方望去,雙目中流露出震驚色!
“五行結界!”
“對付你確實有些難,至於你那些被困在土行結界內的屬下,我倒是輕易就能夠讓他們變成一灘肉泥!你覺得這樣的結果如何?”異服青年將目光從下方收回,看向冷麪男子,臉上盡是得意之色。
冷麪男子靜靜地懸停在空中,臉色十分難看,照目前情況來看,異服青年非但是一名夢王,而且還懂得極難修習的五行結界術!
那些貨物雖然貴重,但也比不上十幾名夢狂的性命重要。冷麪男子目中隱然閃過幾絲不甘的頹然之色,望着對立在半空的異服青年,最終憤然無奈地說道:“你想要什麼,要多少,儘管提吧!”
“我又不知道你們的空間袋裡到底裝了哪些貨物,你先報出來給我聽聽,我看看到底有哪些好東西。”
異服青年落回到地面上,衝冷麪男子揮揮手,攏着腦後的束髮,開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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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鐘頭後,異服青年滿意地將空間袋收入懷中,冷麪男子則帶着屬下那行人匆匆離開,頭也未曾回一下。
等到散修盟的商隊拐過山道,消失於視線後,異服青年扭回頭,看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身後百丈外坡壁上的某塊山石,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在原地停立了片刻,異服青年忽然邁步朝那塊山石行去,步履輕緩,溫和的笑顏中帶着幾分怪態。
“你們兩個想要躲到何時呢?”異服青年在石頭前停下,怪笑道。
倏然,一左一右兩道身影,從石頭背面橫竄而出,正是邊遙與灰衣少年。兩人手中持劍,滿面警惕地盯着異服男子,側身擺出一副隨時可以發動攻擊的姿勢。
“哎呀呀···真是不簡單,這麼點修爲也敢闖亂原!”異服青年搖着頭笑起來,右耳的大金耳環亦隨之晃動起來。
石頭的兩旁,邊遙與灰衣少年幹瞪着異服青年,不答話也不吭聲,滿心戒防着他。
說起邊遙與灰衣少年這兩人,則要從數日前談起。兩人在那位癡情男子的指示下,順利逃離了無葉林,不久便進入到這片無垠的大山羣中。
說起來也怪巧,自從兩人踏入茫茫複雜的山陵地帶後,天空便被漫天的烏雲遮住。雖然邊遙有老鬼給的地圖,但看不見太陽,也瞧不到星星,無法確切地分辨出方位,憑着直覺行進半天后,兩人就徹底迷失了方向。
一連兩日,天空始終陰沉着,偶爾還會灑下點點冰冷的細雨,兩人乾脆停止前行,尋了一處小山洞,決定等天氣轉晴後再走。
第三日夜間,兩人在距山洞不遠處的地方,意外地發現了一隊暫停歇腳的修行者,從對方模糊不清的對話中得知,那些人是散修盟的商隊,此行目的地正是樹縣。
最重要的是,也不知那些人用的什麼方法,似乎並未被羣山的複雜地形所困,即便沒有日月星辰的參照,依舊能夠辨明路向。
經過商量,爲避免招致什麼意外的猜忌或麻煩,邊遙與灰衣少年決定在暗中,遠遠地跟在那隊人後面趕路。
就這樣,直到方纔異服青年攔路打劫的一幕,全部被邊遙與灰衣少年偷瞧在眼裡,知曉對方是一名劫賊,而且實力又很強,二人自然會對其產生戒備心理。
“別再瞪我了,今天收穫不小!這樣吧,你們兩小子陪我喝會酒,我就免去你們的過路錢。”異服青年擡手一揮,爽然笑道。
聽到這個於誰都無害的提議,邊遙與灰衣少年對視一眼,心想哪有這種好事。兩人自然半信半疑,卻也無法開口拒絕,於是點頭答應下來。
見兩人沒有異議,異服青年繼續笑道:“喝酒得要選個好地方,跟我來。”說完轉身朝一座海拔較高的山峰奔躍過去,兩名少年跟隨在其後。
工夫不大,三人先後來到峰巒之巔,佇足於一棵老鬆旁,聞得耳畔風聲輕吟,各自眺目朝四周望去,觀賞期遠近之景。
但見陰空下,視野裡蒼峰朵朵,蒼茫的山陵起伏不絕,有那高聳入天的雄峰,遠遠望去煙雲不分,浩然壯美!
在主峰北側,有一道天然屏巖,恰好擋住自遠北吹來的冷風。異服青年走至屏壁前,回首招呼道:“別看了,快點過來喝酒!”
壁前恰巧有一塊橢圓形的天然石桌,三人隨意地圍繞而坐,倒也生出幾分飄灑之意。
異服青年心念稍動,石桌上霎然浮現出三個酒罈,亦有各種新鮮的靈果,甚至還有夢國各地的名貴土特產。
望着滿桌的食物,還有美酒,邊遙腦中不免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他忽然覺得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美好有趣!不論好壞,怎樣奇怪的人和事都有可能遇到。
異服青年雖然穿着與常人不大相同,甚至有點怪異,但給人的感覺卻一點也不討厭,嬉談笑語間可見那份自然而又不乏真誠的隨性,作爲一名劫賊,算得上是個極少見的異類。
開始的時候,兩人對異服青年尚有一絲戒備,等到幾杯酒下肚,再經過幾句簡短的交談,不覺間便收起了那份戒心。
“樹縣是個不錯的地方!那裡是木家的地盤和天下,你們倆不遠萬里冒險跑去那邊做什麼?”異服青年說完,往口中連扔了兩枚碧色靈果,咀嚼幾口,滿意地點點頭。
“聽說那裡風景很美!而木家在當地的名聲似乎也很好,所以就想去那裡看看,反正呆在皇城也不好混。”邊遙的臉色已經開始泛紅,一邊說話一邊暢快地吃喝着,似乎已經忘記對方的身份,語調和神態竟帶着幾分市井少年的味道。
灰衣少年背挎着包袱,默默地坐在一旁極少搭話,也很少吃東西,卻也不時端起酒杯喝上幾口酒。
“你要是說混,其實在樹縣也不太容易混,還是像我這樣來的輕鬆,不受任何約束還自在!”異服青年微笑着飲盡杯中酒,然後抱起酒罈自斟起來。
不知產自何地的美酒,香醇甘冽,後勁卻也出奇地猛。
邊遙晃着開始暈乎的腦袋,手裡握着半塊芬香撲鼻的糕點,口齒不清地說道:“這樣確實很不錯!若我以後有了你的那樣能耐,興許也會學你一樣。”
聽聞這番含糊不清口舌之言,異服青年眼眉一彎,哈哈大笑起來。
臨近傍晚的時候,天空積聚的烏雲忽然散去,一輪火紅出現在遙遠的西邊天,斜陽晚照,美麗而又溫煦。
又不知何時起,對話的聲音被嗚嗚的風聲所取代,殘陽的餘暉靜靜地灑在峰頂,異服青年的身影已然消失。
無名山頂,石屏旁的石桌上,酒罈傾倒,殘羹散落,邊遙在桌面上靜靜趴伏着,灰衣少年則斜身側倒在地上,兩人一動也不動,像是睡着了。
冬日的暮色,漸漸覆蓋住茫茫的山陵,宣告夜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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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高山之上,巨大的石屏能夠擋住冷風的吹襲,卻無法推拒寒意的環繞。
邊遙是被凍醒的,他猛然打了個冷顫,而後從冰冷的石桌上擡起身。扭頭朝四周看了看,見灰衣少年側倒石桌旁酣睡,懷中抱着那把裹布劍,至於昨日一起喝酒的那個青年劫賊,早已不知去向。
東方逐漸孕出一片彤紅,朝陽即將升起。
“喂!天亮了,快點醒來。”邊遙揉揉眼角,慢步走到灰衣少年身旁,蹲下去輕拍他的肩膀。
方纔還在沉睡的灰衣少年,好似受驚的小鹿一般,猛然從地上彈跳起來,雙目警惕地將四周圍快速掃了一遍,最後望向邊遙,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問道:“他走了?”
“好像是,我醒來後就沒看見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邊遙的目光停留在雜亂的石桌上,微皺着眉頭,似乎在想什麼。
灰衣少年不再說話,低身先將包袱拾挎在背後,再將那柄裹布劍擔在肩頭,最後轉身望着他,沉默了一會,極少見地打趣道:“是不是後悔沒能跟他一起走?”
聽到這句玩笑話,邊遙不禁擡起頭來,笑着回道:“這個劫賊不算壞,雖然有點怪。”
終於,半輪火紅的朝陽躍出了地平線,暖暖的晨輝,瞬間灑照在兩人尚顯青澀的臉龐。
兩人立在峰頂,默默地看了會日出時的羣山美景,然後按照昨日上山時的路線返回,判明方向後,沿着那條窄道疾奔而去。
(除夕,也懶得慢慢修改了,就這樣吧。下章就要離開亂原了,兩名少年也會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