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晴空蔚藍。
在皇州玉石縣的北部,有着一片大樹林。
午後無風,樹林外的氣溫極其炎熱,而在枝葉繁茂的樹林裡面,此刻則顯得有些安靜,偶爾才能聽到一兩聲鳥獸發出的聲響或是動靜。
陽光透過枝葉的細縫,在樹林內的地面灑下斑駁的光影,一條清澈的林溪蜿蜒流淌,清脆的“嘩嘩”聲聽起來十分舒心。
忽然,從溪流的上游處隱約傳來一陣輕聲哼唱,伴雜着流水撞石聲,似有一種獨特的魅力,聽起來竟十分悅耳。
時間推移,歌聲臨近,哼唱也愈漸清晰。
片刻之後,一個身影出現在溪流旁邊,是一名身穿灰布衣的少年,大約十七八歲的模樣,漆眸中射出的目光炯炯有神,面眉冷秀異常。
少年背挎一個大包袱,右手握着一個長條形的東西,長度約莫三尺,外面用淺藍色的粗布包裹着,另一頭則擔放在右肩上。少年循着溪流畔,一邊輕聲哼唱,一邊緩步前行。
烈日當空,炎氣在地面上蒸騰、翻涌。
雜草叢生的荒坡上,行走着一個灰白色的身影,正是從皇州城趕往樹縣的邊遙。此刻的他步履匆匆,卻又不時止步東張西望,像是在找尋什麼。
從皇州城出發時正值冬季,如今已是七月。經過九個月的長途跋涉,他先後經過穴城縣、陵湖縣、西陽縣、邗江縣和蘆縣,幾日前剛剛進入到玉石縣。只要過了此縣,再穿過一片“亂原地”,就能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樹縣。
要說邊遙能在九個月的時間裡跨過五個縣,完全歸功於夜屍子給他的那份地圖,裡面標出的行程路線,相對比較安全,也十分快捷。除了遇到一些猛獸和低級異獸外,他並未遇到什麼危險。
在途中,只要是逢到人多的地方,邊遙就會從空間袋取出包袱,裝扮成一個流離失所的普通人。對於沒有修煉資質的凡夫俗子,夢修者們向來不屑多顧,壓根不會注意他。即便有時候會遭到笑罵戲弄,卻絕對不會引來大麻煩和危險。
來到坡頂後,邊遙停下腳步,擦擦臉上的汗漬。擡眼一望,發現山坡下的不遠處竟然有片大樹林。頓時,苦沉的臉容流溢出驚喜之色,皺蹙的眉頭亦隨之舒展下來。
邊遙腳下用力一點,身形驟然間急竄而出。他跳跑着衝下山坡,飛速朝那片樹林奔了過去。
大約一刻之後,邊遙竄身鑽入林內,避開頭頂驕陽的直射,投身到茂密的綠蔭之下。他沒有深入森林,只在邊緣地帶遊走了片刻,而後攀上一棵十多丈高的大樹,依靠在*的枝杈上,取出一罈靈果酒痛飲一番,隨後閉目養起神來。
在皇州南方,每逢夏日酷熱的天氣,尤其是正午前後一個時辰,低階夢修如果直接暴露在炎日下趕路,即便是慢步行走,頂多也只能撐一個鐘頭就會虛脫,更遑論在烈日下奔行趕路。
夏日的午後,時間在慢慢地流逝。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突然間,一種奇怪的吱叫聲傳入邊遙耳內,他猛然睜開眼睛,循聲仰起頭朝上方望去。
就見距頭頂不到一丈遠的杈枝上,蹲着一隻胖嘟嘟的成年“三尾鼠”,兩隻前爪正抱住一枚拳頭大的綠果啃食。此鼠屬於一種異獸,體型比普通的松鼠要大上一倍多,全身的毛呈棕色,三根兩尺來長的蓬鬆尾巴,此起彼伏地上下揮甩着。
邊遙第一次瞧見“三尾鼠”這種異獸,覺得十分新奇有趣,看着看着竟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起來。
那“三尾鼠”察覺到自己被人盯着,忽然停止了甩尾,三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全部倒豎起來,同時瞪起那雙賊溜溜的眼珠子,警惕地與邊遙對視着,不時還衝他露出兩顆尖牙,以示威脅。
就這樣,人鼠對峙了大約有十息的功夫,邊遙忍不住開始心動,他想要將這隻三尾鼠捉住。這一路走來,激情早已在漫漫長途中消磨殆盡,陌生的環境雖然也能吸引人,但是新鮮感不再,少年心性的他總會時不時地給自己找點樂子。
邊遙的身體緩緩前傾,慢慢調整自己的腿腳,試圖擺出一個便於出擊的姿勢。然而“三尾鼠”十分機警!根本就不給他準備的機會,突然間拋下啃食了一半的果子,扭身就朝另一棵樹上跳去。
三尾鼠這麼一逃,更是將邊遙的玩心給激了起來。他屈膝用力一蹬腳下的粗枝,身形驟然間斜彈而起,跟着也撲向旁邊的那棵樹,朝三尾鼠緊追過去。
在樹上歇息了大半天,邊遙的精神和體力均已恢復得滿滿,活力四射!一人一鼠在樹林中左跳右竄,上演着一出無聊的追逐戲,林中的樹枝不停地被壓下去又彈起來。
邊遙情緒高昂,臉上寫滿了興奮!在速度方面,他要比三尾鼠快上那麼一些,無奈那小東西佔着體型的優勢,身體的靈活程度更在自己之上。怎麼說三尾鼠也是成日混跡在這片樹林中的存在,對這裡的環境自然十分熟悉,它快速靈動地上躥下跳,左閃右移,總能在危機關頭將追趕者甩開,化險爲夷。
緊張、急速的追逐戰極耗體力!不知不覺,一刻鐘過去了,三尾鼠的速度和靈活度均有所降低,邊遙卻幾乎沒什麼變化。
以前跟隨在夜屍子身邊修行的時候,他可沒少在樹林中穿梭,更沒少在平原地上奔行。針對體術,及相關的耐力和體能極限方面的突破,老鬼曾經帶着他進行過特別的修行訓練。而且在過去的這九個月裡,邊遙經過多種複雜的地理環境,雖然依舊沒有突破至夢狂境界,但是體術比在皇城時,卻着實又有了不小的進步。
隨着身形的移動,耳旁隱約傳來“嘩嘩”聲,然而邊遙一心只在三尾鼠身上,根本無暇關心其他。眼看三尾鼠的速度漸漸慢下,靈活度愈漸不如先前,他的心中暗暗欣喜!
距離越來越近,邊遙猛然加速,身體在驟然之間提速竄出。
“砰”的一聲!他單腳蹬在斜前方那棵樹的樹幹上,運用瞬間而發的反彈之力,飛身平掠而起,劃出了一道小弧線,繞向三尾鼠逃竄的前方。
三尾鼠猛然發覺到自己逃竄的方向被攔截,一時沒能剎住,更沒有來得及轉向,只是慣性地朝前衝出。邊遙利用這個機會,快速探出右手抓向三尾鼠的脖子,然而速度卻非常不巧地慢了半拍,手指僅僅觸到了它的一根尾巴。
陡然!一道寒光帶着一道灰影,從斜側疾射而至!
眨眼之間,寒光沒入三尾鼠體內,並將之擊向旁邊的樹身。
一霎間,邊遙眼瞳驟擴,心中大驚!右腳急速踢向最近的樹幹,騰空倒退,以半蹲之姿,穩落在後方一棵樹的枝幹上。
三尾鼠死了!被一柄利劍穿體而過,活活釘死在樹身上!
方纔的那道灰影一躍而起,探手將劍輕鬆拔出,同時甩手將三尾鼠的屍體抓住,緊緊攥在手中。
灰衣少年側目瞧向邊遙,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沒說一句話,一手反握着劍一手拎着三尾鼠,轉身就走開了。
“劍修者?”直到灰衣少年走出十丈遠,邊遙這才低語一聲,反應過來。
從方纔的身手和速度來推測,灰衣少年的實力比起皇州城內小蠻女那位不愛說話的弟弟,要遜上好幾分!應該只是一名劍煞。劍修者中的劍煞,其境界層次相當於夢修中的夢行者。
邊遙如今的修爲處於夢行者後期頂峰,如果起了衝突,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戰勝對方,至少對方的速度要在自己之上!他疑惑不定地眨眨眼,飄身從樹上躍下,向少年身後跟了過去。
沒多一會,灰衣少年來到溪水邊,將劍朝地上一插。從腰間掏出一柄短刀,少年快速而又熟練地將三尾鼠剝皮開膛,最後將三尾鼠放在流淌的溪水中清洗起來。
邊遙靜立在少年身後兩丈外的地方,斜靠在一棵小樹上,一聲不響地觀看起來。
在灰衣少年的右後旁有一個大包袱、一個劍鞘和一塊淺藍色的粗布。而在他左後方半丈遠的地方,有一小堆乾燥的木材,看得出是用枯木砍成的。兩根呈“丫”形的粗木棍,分別插在那堆木材的兩旁。
工夫不大,少年從溪邊站起身,彎腰從包袱裡翻掏出一把細鹽粒,仔細均勻地灑在三尾鼠的身上。做完這些,他走到木堆旁邊,挑出一根拇指粗的木條,將三尾鼠從頭到尾穿了起來,而後把木條的兩頭擔在那兩根“丫”形木棍上。緊接着,他用取火石將那堆木材點燃,開始燒烤三尾鼠肉。
再次回到溪邊,灰衣少年將劍拔出,伸入溪水中,用手輕輕擦拭清洗劍身,並歸入劍鞘。提劍走到火堆前,他將劍往地面用力一插,而後盤腿閉目打起坐來。
至始至終,灰衣少年都沒有開口說話,簡直就當邊遙這個人不存在一般!至於靠樹而立的邊遙,心裡面則在暗暗猜測少年是一個啞巴的可能性會有多大?
邊遙盯着少年看了一會,又將目光移到正被旺火燒烤着的三尾鼠身上,他嚥了咽喉嚨,不經意間竟流露出一副饞相。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這種燒烤的野味了,此行途中他一直都是通過食用靈果來充飢。
沒過多久,隨着三尾鼠身上油脂的滴落,下方的木材發出“滋滋”聲響,同時散發出陣陣肉香。
邊遙猶豫了許久,突然邁步走到灰衣少年對面,開口說道:“喂!分我一半!”
聞言,灰衣少年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邊遙看了幾息,最後不冷不淡地回道:“我的東西,幹嘛要分給你!”
“是我先發現的,你突然冒出來搶走我的東西,我現在只跟你要一半,已經算很不錯了!”邊遙面不改色地說道。
“先發現有什麼用!自己沒本事捉到,要怪就怪自己!”灰衣少年語氣不變。
邊遙面色微紅,頓了頓纔開口道:“我是準備活捉的,又沒想過殺它,要不然早就捉到了!”
“我纔不管你想捉活還是想捉死,我只是在尋找食物!”灰衣少年依舊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態度。
“分我一半!”邊遙重複先前的話,卻沒多少底氣。
“不分!”少年瞪眼看着他,聲音冷淡而堅決。
“要不這樣吧。”邊遙眼珠一轉,開口建議道:“這次你分我一半,下次我捉到什麼也分你一半!”
“沒有下次!”
邊遙沉默了少時,突然在少年對面盤腿坐下,取出一把碧香果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嘴裡還不停發出聲響,臉上則露出享受的表情。
灰衣少年見他手中憑空多出一把靈果,目中不禁閃過一絲異芒,隨即卻又“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要不要吃?我用靈果和你換。”邊遙撇撇嘴,終於決定退讓一步。
“行!一百枚碧香果!”少年的回答很乾脆,也很直接,更不客氣。
“你知不知道,如果在酒樓裡面,一百枚碧香果可以換多少吃的東西?”邊遙忍不住笑了起來,對於少年的獅子大開口,他感到有些好笑。
“我只知道在大沙漠裡,我這半隻三尾鼠肉能換一條人命!”少年那一層不變的冷淡語氣,令邊遙有種發狂的感覺!
邊遙閉上嘴巴,大致算了算,從皇州城出發時,算上老鬼最後給自己的那幾堆靈果,空間袋裡共有各類靈果近三萬枚。如今,過去了九個月,現在自己身上的靈果僅剩下五千枚左右。
“好吧!一百枚!”邊遙稍作考慮後答應了下來。
於是灰衣少年站起身,走到一旁將自己的那個大包袱拿過來,從裡面又取出一個空包袱,說道:“放在這裡面。”
邊遙意念稍稍一動,一百枚碧香果便出現在包袱內。
灰衣少年默聲數了數,確認一百枚碧香果沒有錯。
“你是劍修吧?怎麼沒空間袋?”邊遙好奇地問道。
“早晚會有!”灰衣少年低着頭將包袱打好扣,紮緊口。
“我就奇怪了,怎麼你們劍修一個個都那麼怪。”邊遙坐回到少年對面,隔着火堆,聞着肉香,張口說道:“以前我碰到過一個劍修,整日都悶着不說話!若是比較起來,你還算是不錯的。”
灰衣少年伸出手,將火堆上方的三尾鼠翻轉了一下,說道:“難道夢修者都像你這樣?既想吃白食,話還那麼多!”
聽對方這麼說,邊遙面容微微一滯,心說我的話多麼?也許是很久沒有與人說話的緣故吧!不知爲何,他對眼前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陌生少年有種莫名的感覺,心中竟沒有對他產生多少防備之心。
“我那不能叫吃白食!本來就是我先發現的,況且我現在也給了你一百枚碧香果!換一整隻都足夠了!”邊遙不滿地說道,雙目盯着火堆上方的三尾鼠肉不住地咽口水。
灰衣少年沒有再吭聲,也許是不願多說話,也許只是想抓緊時間修煉,他又閉上了眼睛繼續打坐。
劍修者的修煉方式有些苦,不像夢修者光睡覺也能提升修爲境界。對劍煞這個層次的劍修者而言,他們的身體已經能夠吸聚天地中的靈氣,並在體內將之煉化,轉成精純的劍氣儲存起來。
半個多鐘頭過去了,肉香越來越濃,差不多可以吃了。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邊遙從空間袋取出一些調味料,在三尾鼠身上均勻地灑倒。
灰衣少年睜開眼,看着邊遙的舉動什麼也沒說,只在肚子裡發出一聲“咕嚕”。
先將火堆弄滅,分肉的時候,灰衣少年讓邊遙抓着三尾鼠的尾巴和前肢,自己則用那把鋒利的短刀,熟練地將之平均分割成兩半,並且很大方地多給了邊遙一根尾巴。
“喝不喝酒?靈果酒!”邊遙取出一罈酒晃了晃,笑眯眯地問道。
“不喝。”灰衣少年擡頭看了他一眼,隨後又低下頭,專心地撕咬起手中那半隻三尾鼠。
灰衣少年先一步享用完烤鼠肉,起身走到溪流旁將手洗乾淨,回頭又將劍從地上拔出來,拭去劍鞘上的泥土後,用那塊淺藍色的粗布認真將劍包裹好。
邊遙眼瞧着他的舉動,心中感到甚是好奇。在他的認知中,劍修都是將劍負在背後,那樣看起來氣勢凜然,十分威風!但是這個少年劍修卻跟藏寶似的將劍裹起來,握拿在手中。其實一開始他就注意到少年的劍,那只是一柄用普通玄鐵鑄成的劍,在城裡隨便哪家武器鋪都能買到,大概花幾千夢幣就能買到!
“劍修者果真都是奇怪的傢伙!”邊遙啃完最後一根尾巴,心下暗暗說道。
這時,日頭正朝西垂落,樹林中的光線已經開始轉暗。
灰衣少年拾起兩個包袱挎在肩背上,那把裹在布中的劍則擔在肩上,動身邁步往樹林外面走去。
“你去哪?”邊遙剛剛洗完手,扭頭看見少年已經走出十多丈遠,連忙追了上去。
“樹縣!”灰衣少年淡淡地回道。
“真巧!我也去樹縣,正好我們同行。”邊遙欣喜地喊道。
“我不認識你,也不喜歡與別人同行。”少年的聲音還是不冷不淡,總是缺少那麼點人情味。
“開始不認識,慢慢也就熟了!這裡到樹縣還有很遠的一段路要走,路上有個伴,無聊時也能說說話,不是很好嘛!”
可是,任由邊遙怎麼說,灰衣少年就是閉口不願再作迴應。半個鐘頭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樹林。
夕陽西墜,西邊的天空,晚霞正繽紛。
雖然沒有烈日的暴曬,地面的餘熱卻依舊蒸蒸,炎氣未散。
“別再跟着我了!”灰衣少年冷冷地說道,而後緊了緊背挎着的包袱,擔劍走入一條荒草滿地的野徑,孤身步入日暮中。
邊遙愣立在原地,默默注視着少年的背影,滿臉盡是失望之色。
夕陽之下,突然響起一陣輕輕的哼唱聲,隱約傳入他的耳中,抑揚動聽。那歌聲隨着灰衣少年的身影逐漸遠去,最後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