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玄洛番外,秦朝篇

夜靜風寒,圓月當空,隨意深吸一口氣,都能聞到一股股潮溼的味道。玄洛身着月白色棉製長衫,坐在窗邊,房間內生着炭火,十分溫暖。她望着庭院內厚厚的積雪,看來這雪還未化,又要下了。

不過想着白天的事,玄洛不免輕嘆一聲,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了。

回想之前她女扮男裝,帶着貼身侍女一同遊山玩水,與摯友把酒言歡,不過才短短一年半的光景,又要回到這個本不屬於她,又不得不去面對的問題——婚姻大事。

哪怕一直放慢回來的行程,因天氣之故,一拖再拖,可終歸還是回來了。

回到這四方天地,與月亮相伴。

——“武陽,這兩年爹孃已允你出去遊玩,現下你也應該收心,準備嫁人了。”

孃親的話總是說的輕巧。

——“你這孩子,定是最近玩太多,這些日你若想不通,就別想再出府半步。”

無聲的對抗,換來的無非就是禁足。

玄洛起身披上白狐絨的斗篷,開門來到庭院內,突覺面上一涼,伸手去摸,白雪已成水滴。她仰起頭來,望着暗沉的天空,除了那圓月,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相比孤獨寂寞的月亮,玄洛溫熱的肌膚和口鼻,已經不斷的在觸碰,輕輕飄下的薄雪。

現下才入三更,雪已落地,想來明日咸陽城,定是滿城白色。一想到如此美景,玄洛望着那月亮,她雖有薄雪爲伴,卻不如月亮。

玄洛無奈的嘆了一聲,若沒有俗世的紛紛擾擾,沒有戰亂,沒有爾虞我詐。她可能此時還在趙國,沒有這些束縛,以商人之女的身份,活的會不會自在些?

但細想想倒也不盡然,若非孃親與嬴政兒時就相識的關係,他們一家可能早已因戰亂而家破人亡。

又怎會被賜姓“玄”給予封號,封地呢?

孃親常說,有今日之榮華,全因當年兒時的嬴政太過頑皮,把別家貴公子打傷後躲在“一品居”後院,被她發現。不僅幫他藏了一日,還給他準備兩頓膳食得的果。

因此玄洛一直自嘲,她這公主之名,不過是兩頓飯換來的罷了,並不值幾個錢,反而倒因這名和身份,奪走了她的自由。

是心裡的自由。

“雪落七分,清露爲三,此情此景,若不飲一杯玫瑰醉,當真遺憾。”

玄洛俯身團起一枚雪球,對着遠處的梅樹上丟去,看着落在枝杈上的積雪,因雪球的撞擊而紛紛落下,玄洛脣角微勾,隨後又沉下了眉,當真是無聊壞了。

……

次日一大早,天色還未大亮,就聽見外面有了雜亂的動靜。玄洛從夢中醒來,揉了兩下眼睛,此時大門被人不客氣的從外面推開。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阿姐,阿姐……”玄姿凌亂的腳步一路小跑而來,“你瞧這紅梅,好不好看?”

玄洛撐起半個身子,烏黑的長髮滑落在一邊,一臉的慵懶就連玄姿都看癡了。

她擡起小手,將紅梅擺在玄洛臉龐,歪着小腦袋:“還是阿姐最好看。”

“嗯?”晃過神的玄洛脣角微勾,伸手幫眼前的小鬼頭理了理碎髮,“一大早的,這小嘴兒就跟抹了蜜似的,瞧你這衣服都溼了,冷不冷?要不要到阿姐被窩裡來,再睡會兒?”

“要!”

玄姿最喜歡和玄洛一起睡了,因爲玄洛身上總是香香的,開心的她丟掉手中的紅梅,就往榻上爬。

“莫急,先脫掉棉衣和鞋襪。”玄洛一邊說着,一邊對着跟進來的下人道:“去拿小姐乾淨的衣物來,早飯也端進來罷。她呀,定是玩了一早上,早飯都沒吃。”

下人嘴角勾着笑意,換做是誰看着眼前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姐妹倆,都會微笑。聽着指示,屈膝行禮後離開。

“阿姐,外面可美了,你怎麼不出去?”玄姿縮在玄洛的臂彎下,小鳥依人道。

“我也想,可是孃親不讓我出這庭院呀。”

“孃親說,今日要請一個人來幫阿姐算姻緣呢,阿姐也不去看看嗎?”

“我又不信這些,若人與人的姻緣可以用算的,那父母之命不是十分多餘?”玄洛用手指點了下玄姿凍得冰涼的鼻尖,忙幫她把被子蓋好,“你瞧你的鼻子這麼涼,小心病了。”

玄姿擡手撓了撓鼻子,咯咯笑着:“阿姐就不怕那個人給阿姐亂指人家嗎?”

“你小小年紀還挺多事,這麼急着阿姐嫁人嗎?”

“纔沒有。”玄姿實話實說,“我恨不得阿姐不嫁人,你嫁走了……就沒人和我玩了,爲此我還特地問了孃親,卻被孃親指責了呢。”

玄洛聽見這話,忍不住淺笑一聲:“噢,說來聽聽。”

“我與孃親說,爲何阿姐非要嫁人,就不能娶個人回來嗎?孃親卻說我胡說,自古女子都是嫁人,哪裡有女子娶人一說。可是我又不捨得阿姐嫁人,我也悶的很。”

玄姿說的認真,卻見阿姐只笑不語,一臉童真問:“莫非阿姐也覺得,我說錯了?”

“沒錯,我覺得你說的極是。”玄洛應着,又有些出神盯着天花板。怎麼不明白玄姿的意思,她只希望自己的婚姻大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裡。

玄洛自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不輸給任何男子。長大習武防身,師父誇她天資過人,稍加練習男子也不一定是其對手。這兩年,她女扮男裝遊歷在外,深感自己與那些男子並無差別,內心早已萌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那便是爲何男子天生便可三妻四妾,而女子不管多優秀,最終的下場,都只能被鎖在那四方天地,日夜等着丈夫歸來,帶着孩子長大,如此度過一生,玄洛想想就覺得害怕。

不知從何時,在她心裡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念想。那便是姻緣大事,一定要由自己決定,這一生方不會白活。

被心認定的人,就不會再改,除非死。

……

玄洛自認見過很多人,看過很多事,大江南北她都親自遊歷過,卻從未被這樣一個人所吸引,還同爲女子。

彷彿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撐着白色蠟紙傘靜立在桃樹下,不知在等着誰。

只是一個背影,就鎖住玄洛的目光,促使她停下了腳步。那聞聲轉過來的身影,單單看了玄洛一眼,就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安雅徑直走到了她面前,莞爾一笑:“武陽公主安好。”

“你……曉得我?”

沒等安雅迴應,在她身後出現一個人,那人屈膝行禮:“武陽公主,雅大人,丞相臨時有事,要晚些才能回來。特地吩咐小的不能怠慢了二位,小的已經在西華臺備了茶水,請二位移步。”

兩個人聽見這話,相互對視下,轉身跟着下人朝着西華臺走去。當她們走到了西華臺的外廊上,默契的駐足並肩而立,望着丞相府內美麗的雪景,很是欣賞。

下人見兩位突然來的興致,悄然的離開,回到房間內,先行準備茶水茶點。

玄洛看着眼前的風景,深吸了一口氣,感嘆道:“丞相府果然與衆不同。”

安雅聽出這話裡的言外之意,“武陽公主府邸種滿蘭花,在我看來更雅。”

“蘭花?”玄洛目中波光流轉,凝視安雅的側面,問道:“大人怎曉得玄洛府中種滿蘭花?”

安雅轉過頭來,言笑道:“前些日因令母邀請,我有去過府上,遺憾的是並未見到武陽公主本人。”

“前些日?”玄洛好像想到了什麼。

——阿姐,這個給你。

——爲何給我這紅線?

——今日家中來了位好漂亮的姐姐,下人稱她爲雅大人,是孃親邀她來府裡幫阿姐算姻緣,而這紅線是她要孃親送給阿姐,我便帶來了。

——算命之人的話也信?你也跟着孃親胡鬧。

——可是那姐姐真的好漂亮,阿姐我帶你去瞧瞧?

“雅大人……”玄洛目光如劍,確認道:“安雅?”

“正是在下。”安雅見玄洛一點都沒把這件事當回事,苦笑道:“那紅線公主可有隨身攜帶?”

很顯然,沒有。

“我並不信這些。”哪怕眼前女子很特別,玄洛依舊實話實說,“所謂算命結因,不過是藉口。人的命,不應該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方纔沒白活?”

“公主所言,十分在理。”

“大人不氣?”

“爲何而氣?”安雅朗聲一笑,看向遠方:“在我看來,命由天定,信與不信它都在那裡。”

玄洛深深地看了安雅一眼,原來她不僅外表這般雅緻,就連性格也這般有趣。隨後她把目光放遠,眺望着被白雪覆蓋的咸陽城,半晌後方緩緩道:“大人所言,也並無道理,只是玄洛並非不想嫁人,而是……”

“緣來則來,緣去則去。”安雅轉頭看向玄洛,四目相對,“我只幫公主看姻緣,並未幫公主定姻緣,既然順應天命,公主自然可以尋到屬於自己的姻緣。”

“當真?”

“自然。”

“……”

事後不管多年,玄洛每每站在高臺之中,都會回想那一日與安雅的相遇。

若沒有後來之事,她們會成爲知己嗎?

會……

苦笑一聲,答案一直是,未可知。

不是不知,是玄洛不願給自己答案。

因爲玄姿的關係,她幫丞相殺了蓋聶。

當她看着安雅因此傷心,萎靡不振時的模樣。早已曉得,有的人只能留在心裡,看在眼裡,卻一生……都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