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雖是年年都要過,卻還是讓人們一如既往投注了許多的熱情進去。顧家這個年三十夜可過得有點不大爽快。因爲顧守禮一些兒音訊都沒有,不要說朱氏和她兩個小子金明和金貴,就是顧守仁他們,又哪裡高興得起來呀?
朱氏哭喪個臉,嘴撅得能掛個油瓶子。本來一見好菜恨不能撲上去的吃相,此刻倒收斂了許多,她是真沒心思。就今兒個還有人問她呢:“你們家守禮咋還沒回來呀?連年也不回來過啦?”
她嗯呀啊的,沒個囫圇話回人家,這叫她怎麼答呀?先前說的是顧守仁奉母命回了老家,總不能老不回來吧?只有打落牙和血吞,強作笑顏地道:“怕是這兩天就該回來了”又蹙了眉頭說:“難道遇見了什麼事兒?唉,家裡有人出門在外,真是讓人擔心啊”就算糊弄過去啦。
朱氏當了外人的面,雖然強做鎮定,可一回了自家的院子,卻免不了打豬罵雞,怪這個嗔那個,藉機發泄發泄。
也難怪她,周圍的人日子都越過越好,唯獨她家,卻把光景過成了這付爛攤子,換了是誰,心裡也會不痛快的再加上朱氏正是三四十歲,如狼似虎的年紀,自家丈夫跟了別的女人私奔,她孤牀冷枕,越發覺得日子難捱。家裡的活計都着落在她一個女人頭上,她本身不是什麼勤快人,這會子趕鴨子上架,啥活都要幹,怎能沒有怨言?
偏是家裡兩個小子,一些兒不聽話,還常常和她頂撞,把個朱氏惱得,恨不能下堂求去,另尋個男人過日子,只是一時開不得這口而巳。
就算她心裡是這樣想的,顧守禮離家時日也不算長,又是瞞着衆人真實原因的,朱氏哪敢在這個時候露出口風來呢?只好忍着罷了,到時候再做打算此刻她想到,顧守仁這個沒良心的杳無音信好幾個月,自己日後到底該如何收場呢?一口惡氣憋在心裡,憋了這麼些日子,真恨不能當着衆人狠狠發作一頓纔好只是找不到由頭而巳。
一家人強作笑顏正吃喝着,還是秀菱耳朵尖,似乎聽到堂屋的門響了一下,凝神細聽,又似乎聽不到了。過了一會子,門又拍拍響了起來,她脆聲說:“爹,好象有人在拍門呢”
顧何氏瞥了她一眼,沒啥表情地說:“不能吧?這大年三十的,都回家團聚去了,還有誰上人家家裡的?”
顧守義豎起耳朵聽了聽,立起身道:“我也聽見了,怕真是有人在拍咱家門哩”不待顧何氏發話,他便走去開門。
門開處,一個沉重的身體,象個木樁子似的,直朝顧守義砸了過來,慌得顧守義嚷道:“哎哎哎,你誰啊?咋回事呀?這大年三十的 ̄”
一句話沒說完,忽然大叫道:“大哥,是你?”
坐在屋裡頭的人都聽見了,先是都愣了一愣,這才忙不迭地要起身去看。可是誰的動作也沒朱氏那樣快,她的老鼠眼睛瞪得溜圓,一付如臨大敵的表情。雙手拎着裙襬,風一般就往門口闖。露過秀菱身邊時,手肘撞到了秀菱扶着碗沿的手,將她的碗豁硠一聲撞到了地上,碎成了好幾片。
顧何氏不滿地瞅了秀菱一眼,轉又念叼說:“碎碎平安,歲歲平安”然後也跟在朱氏後頭走去。
顧守仁坐的地方離門邊近,這時候他已經協助着顧守仁,把顧守禮半扶半抱地弄到了屋裡,放在靠牆的一張椅子上。然後顧守仁趕緊跨前兩步走到門邊,探頭向外,左右看了看,立馬將門掩上了。
就着屋裡油燈的光線,大家這纔看清顧守禮的狼狽模樣,臉上黑瘦了許多,一雙眼睛都陷了進去,下巴上滿是鬍碴子,頭髮也亂糟糟的;身上穿的衣裳,更是和討飯人有得一拼,還散發着一種說不出來的難聞味道此刻他緊閉着眼睛,忽地睜開了一下,又無力地閉上了,嘴脣甕動着,聲音低得象蚊子叫,顧守義湊在他嘴邊才聽清,他說了兩個字:“冷 ̄餓 ̄”
顧守義擡起頭看着顧守仁:“二哥,大哥怕是凍着了,又餓,才這付樣子的”
顧何氏聞言,連忙倒了碗紅薯酒,顫顫地送到顧守禮脣邊,一氣灌了下去,顧守禮喝得猛了,嗆得大聲咳嗽起來。
秀菱趁機觀察了一下朱氏,見她在一旁露出仇恨的目光注視着顧守禮,若不是顧守禮半死不活的,而衆人又在邊上,估摸着她會撲上去,生生把顧守禮撕成碎片就是金明,也滿臉不屑地瞅着他老子,倒象看着不相干的人;金貴的表情也差不離兒顧守禮一碗酒下肚,胃裡頭一股熱流直衝上來,又在屋子裡頭,因此身上漸漸暖過來了,只是肚子越發嘰嘰咕咕地響了起來。
顧何氏又趕緊挾了一塊帶皮帶肉的五花肉塞進他嘴裡,顧守禮不管不顧地大嚼起來,一線油水順着他的嘴角流了下來,他也不擦,囫圇吞下肚去。
朱氏終於忍耐不住,撲上前去一把揪住顧守禮髒兮兮的前襟,死命地搖晃着:“你還有臉回來你不是有本事嗎?你不是會偷我的私房錢麼?你不是和那個jian貨遠走高飛過好日子去了嗎?你怎麼不死在外頭呢你個殺千刀,路死路埋的 ̄”
顧守禮象個輕飄飄的紙人,被朱氏搖晃得前後左右地晃盪。顧何氏實在看不下去了,嗔道:“你這是幹啥?好歹他是你丈夫,回來了倒不好?不是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麼?”
朱氏一手指着顧守禮,一頭高聲嚷道:“你問問他,可有把我這個做妻的放在眼裡?我做錯過什麼事,他要這樣待我?”
說完了這句話,一把揪過自己身後的金明,推到顧守禮的面前道:“你這個當爹的人,做出這樣沒臉沒皮的事情來,日後還敢教訓自己的兒子麼?”說着,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啜泣起來。
金明很配合朱氏的一昂頭:“我爲有這樣的爹,感到萬分羞恥他不配教訓我”
李氏倒又有些同情起朱氏來,將手搭在她肩上,輕輕地拍了兩拍。
冬梅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不曉得說啥纔好秀蓮秀萍她們均立在一旁默默無聲。
顧守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羞愧,沉重地低下了頭,旋即又擡了起來,乞求地看着顧何氏,叫了聲娘:“快些,舀碗飯,夾些菜讓我先吃一天沒水米下肚哩”
顧何氏白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又忍住了,轉過頭衝李氏說:“你幫老大裝上些飯菜,有什麼話,咱們等會兒問他”
大家都顧不上吃喝,先招呼這個顧守禮,見他狼吞虎嚥一般,三扒兩扒,一大碗飯菜就落了肚;又把空碗伸了過來,清清喉嚨說:“二弟妹,勞煩,勞煩你再幫我舀一碗飯來”
顧守禮連吃了三大碗飯,加上好些菜,這才重新恢復了精神氣。不等人招呼,又從椅子上起身,坐到飯桌前,爲自個兒倒上滿滿一碗紅薯酒,呆呆地看着酒碗,長嘆了一聲,端起來喝了一口,又發起呆來。
還是顧何氏開口說:“大家夥兒這頓年夜飯都沒吃好,坐下來接着吃啊”於是一衆人各就各位,仍舊享受起這頓年夜飯來。雖然個個心裡滿懷了疑問,卻誰也不肯打破沉默詢問顧守禮顧守禮知道,自個兒無論如何,都要給家裡人一個交待,不然是矇混不過去的因此厚着臉皮開口說:“我曉得自個兒做錯了事,沒臉見人,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妻兒本來也是沒臉回家,我也想過,把心一橫,索性死在外頭算了;無奈還是想念親孃家人,這才厚顏回來了哪怕你們打我罵我,用口水唾我,就是死,我也願意死在楊柳洲,比在外頭當孤魂野鬼強些”
說完了這番話,他把頭抵在桌沿上,喉嚨裡嗬嗬有聲,竟是哭了起來招得顧何氏也掉了幾滴老淚,用手指頭狠命在顧守禮頭上一戳:”叫我說你什麼好呢?一大把年紀的人啦,兒子都好說媳婦了,你倒做出這般沒廉恥的事來讓人笑話不笑話?”
朱氏插嘴道:”他還怕人笑話?都沒臉沒皮了,瞧他做出來的事,真要使顧家的祖宗蒙羞呢!就是你的後代,只怕也要受你連累!”
顧何氏聽得大兒媳婦百般挖苦,心裡自然不爽,無奈自己的兒子有錯在先,嘴也說不響,只得裝作聽不見.過了半晌問:"你對娘說實話,此番離家出走,可真是與劉憨子的媳婦一塊兒去的?"她還心存幻想,希望大兒子並不如大家推測的,是和尤愛姐私奔了顧何氏眼睜睜看着顧守禮羞愧地點點頭,這才明白,他兩個yin奔是鐵板釘釘,不容更改的事實啦.可是,顧守禮如此狼狽地重回楊柳洲,自是被尤愛姐這個jian貨甩了.因此她恨恨地瞪着顧守禮說:"這下知道離開家吃苦頭了吧?這下曉得還是結髮夫妻.纔會一心一意跟你過日子吧?既是你們在一塊兒,卻爲何只剩了你一個,那jian貨上哪裡去了?"顧何氏問出的問題,也是大家都想弄清楚的,所以大家都眼巴巴地盯着顧守禮的臉看着.特別是朱氏.她對於顧守禮此刻的狼狽樣子,是幸災樂禍的,認爲這就是老天爺在懲罰他,讓他得到了報應.如果能聽到尤愛姐那個騷貨也落到了悲慘的境地,那麼,她會覺得大快於心,算是消了她胸中的一口惡氣就是秀菱,也在腦子裡轉了許多念頭:是顧守禮和那姓尤的把銀子都花光了,然後尤愛姐染了什麼病,死在半路上了嗎?又或是他們兩個逃亡了些日子,在途中忽然失散了,而顧守禮帶的銀子,又全部藏在在尤愛姐的身上,於是,顧守禮便身無身文,只好靠着乞討回了楊柳洲?
真相到底如何呢?秀菱非常想從顧守禮的嘴裡印證一下自己的猜測,究竟哪一個更接近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