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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周天星又去了江航,剛來到客艙部樓下,就遠遠看到門口停着兩輛省電視臺的採訪車,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從車上往下搬攝影器材,一旁還站着唐思明、花月容等客艙部主要領導,人人臉上都掛着殷勤的笑容,立在他們對面的,正是那位美女主持蕭珏。
由於從前幾次不太好的經歷,周天星對媒體人並沒有什麼好感,總覺得這類人就象一羣到處嗡嗡亂飛的蒼蠅,動不動就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架勢,不是大聲疾呼就是熱情謳歌,其實基本上都是在堂而皇之地胡說八道,因爲這些人根本不瞭解真相,卻掌握着話語權,所以只能人云亦云,在街頭隨便拉兩個人採訪一下,就以爲很敬業了。這樣的媒體環境,還有什麼公信力可言。在這一點上,周天星倒是挺佩服一些老牌西方媒體的,他從前比較無聊的時候,就曾經讀過一些西方資深媒體人寫的紀實報道,爲了弄清一些看似很簡單的事件真相,有的記者居然能扮作難民,潛伏在一些極爲貧苦、充滿着危險的地方長達數年,這纔是真正有職業道德的媒體人。
至於這些所謂展示行業風采的官樣文章,周天星更加難以苟同,無非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鬧鬧,臨走的時候給記者塞點小紅包,就大功告成了。對企業來說,相當於做廉價廣告,對記者來說,相當於撈外快的渠道,雙方得利,何樂而不爲。唯一的損失,無非是公共資源。
“天星,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省電視臺的同志,專程到咱們公司來錄節目的。”
眼尖的唐思明第一個發現了跚跚而來的周天星,笑呵呵地揚聲道。還小跑上來,扶住他胳膊。得意洋洋地大聲介紹。不得不說,“省電視臺”這四個字,對普通人而言還是有相當大殺傷力的。採訪車一到,逢山開道,遇河搭橋。而受訪者肯定也是倍感有面子。
只可惜,周天星並不是普通人,反而對這種事很不感冒,而且經過昨晚小小的鬱悶,連帶着對蕭珏也沒什麼興趣了,一看到她就不由想起。昨晚在酒桌上她和劉紹霆那種令人生厭地親熱勁,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所以只向她略點了下頭。淡淡道:“你好,蕭小姐,我還有點事,先上去了,你們忙吧。”
蕭珏彷彿沒有看到他淡漠的臉色,反而嫣然一笑:“周先生,我們又見面了,如果方便地話,我想和你單獨談談。可以嗎?”
“行。到我辦公室談吧。”周天星不鹹不淡地道。
辦公室中,蕭珏笑吟吟地坐在沙發上。手上端着一杯新沏的茶。她的坐姿以及喝茶地動作,都保持着職業性的優雅,尤其是象現在這樣側對着周天星時,略顯骨感的動人體態令她看上去更象是一幅油畫中地剪影,而不是凡塵中人。
“周先生,我一直很好奇,你爲什麼會有那麼淵博的學識,所以,我一直很想對你做個專訪,深入瞭解一下你的成長經歷。”
蕭珏主動開口,提出一個很過分的要求。當然,在她看來,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分。
周天星眉頭皺了一下,搖頭道:“如果能背下幾本大部頭的書,就算是學識淵博的話,世界上淵博地人就太多了,據我所知,有些和尚能把上百部經書倒背如流。我其實就是天生記憶比旁人好一點,小時候常常被我老爸關在家裡看書,看着看着就記下來了。”
蕭珏撲哧一笑,很風情地斜睨他一眼,道:“上回在演播室裡,你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坦率地說,我非常欣賞你的率真性格,而且我覺得,你是個言必行、行必果地優秀男人。如果不嫌棄,我很想和你交個朋友,可以嗎?”
對於高帽子,周天星早就習以爲常了,免疫能力也相當強,但是讓一個大美女當面給他一頂頂疊高帽子,還是生平以來第一次,不禁啞然失笑,不置可否地道:“蕭小姐過譽了。”
蕭珏正容道:“一點也不過譽,老實說,上回你在演播室裡說的那些話,我本來還覺得有些異想天開的,但事實是,僅僅在幾個月後,遙遠的理想主義就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據我所知,你的父親周國輝先生,已經和燕貨航簽下了無限連帶責任的經營承諾書,所以我認爲,你完全當得起言必行、行必果這六個字。同時也可以看出,你是一位胸懷坦蕩的磊落君子。不管外人怎麼看你,我都是這樣認爲的。”
隨後,她輕輕一笑,略帶揶揄味地道:“人人都說周大少風流成性,閱女無數,卻獨獨對我冷若冰霜,因何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周天星怔了半晌,終於無奈地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真是服你了,好一張伶牙利齒,真不愧爲江東頭號美女主持,在下甘拜下風,不過這個磊落君子地封號,我是萬萬不敢受地。還是正常點說句實在話吧,既然你當我是朋友,我以後也當你是朋友。”
蕭珏似嗔似喜地白了他一眼,不屑道:“口是心非,你要是真當我是朋友,爲什麼這麼怕我,每次見我都象是我要吃了你似的,昨天說是請人家吃飯,可是隻開了個頭就溜掉了,你說,這是不是很沒風度地行爲?”
周天星被她批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摸着鼻子苦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沒風度,下回補請你吃一頓好了,不過可別再把你男朋友帶來了,我生平最討厭帥哥。”
“撲!”
在聽到周天星最後一句話時,蕭珏剛喝進去的一口茶,盡數噴了出來,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卻是揉着肚子笑得花枝亂顫:“唉唷!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逗,我……我受不了了,怪不得你昨天晚上那麼早就走……你真是太可愛了……”
這一回,是周天星被雷倒了,只因他忽然發現。這女孩真的挺可愛的,“美女主持”的光環下。還有這樣率真的一面,宛若鄰家女孩般清純可愛,憨態可掬。
識海中。陰魂不散的心魔又爬了出來,匝巴着嘴不屑道:“發什麼愣啊,笨蛋。既然覺得人家可愛,就橫刀奪愛唄,讓那個小白臉去死。”
“去死,我不碰二手貨!”
毫無懸念,心魔又嚎叫着被震了回去。
當天中午,周天星並沒有親自招待蕭珏一行。而是把這件美差交給了唐思明,自己卻在機場中的另一家賓館大擺宴席,主要賓客是周義以及黃建國、連雲山、肖永、龔有才等一幫邱黨的老臣子。同時還請了一位極重要地客人,邱本初的死黨林正平。
由於前段時間邱本初失勢,這夥人一直都相當失意,只有黃建國一人處境還算不錯,在周天星地斡旋下,升任江航總會計師,其餘的不是被一捋到底,就是被髮配邊疆。正如林正平,就是被打發到燕航旗下的另一個分公司去當工會主席。
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時今日地江航,再也不是賀、錢兩家的天下。而是周、錢兩家共分疆土,所以,每一位應邀出席這次酒宴的賓客都明白,周天星今天請地這頓飯,意義非比尋常。::::當然,這個意義自然是指升官發財、揚眉吐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周天星向身旁的周義打個眼色,周義立刻會意,沒端酒杯就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
頓時,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人人屏息靜氣,房間中落針可聞。
周義環視一圈,然後從上衣內袋中摸出一張摺疊得十分平整的小紙片,朗聲宣讀起來:“初步方案,林正平,公司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連雲山,公司總飛行師;黃建國,公司財務總監;龔有才,飛行部黨委書記;肖永,物資管理部經理兼党支書記。大家有不同意見嗎?”
話音久久迴盪在空氣中,隔了足足一分多鐘,龔有才第一個鼓起掌來,接着,包廂中掌聲響成一片。這一刻,一切盡在不言中。
“下面,請周少給咱們講幾句話。”
這是周義扔下的最後一句,接着就坐回椅上,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局外之人。
衆目睽睽下,周天星緩緩站起,手中拎着一個紅酒瓶,繞着桌子走了一圈,親手爲在座各人斟滿了酒杯,然後回到主位上,把自己的酒杯也端了起來,朗聲道:“兄弟們,承蒙大家給面子,一向以來,都認我周天星這三個字,沒說的,大家先別忙舉杯,我先幹三杯,略表謝意。”
然後,他真地自斟自飲三大杯酒。當把最後一杯喝到涓滴不剩時,房間中又爆出一陣比剛纔更響亮的掌聲,沒有人說話,但每個人的表情都前所未有地激動,龔有才還偷偷轉過頭去,伸手抹了把臉。
“砰!”
酒杯重重擱回臺上,周天星伸手抹了一把脣邊溢出的酒漬,突然寒了臉,一字字道:“我今天來,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奉勸各位一句,莫伸手,伸手必被砍,否則,今日你高官厚祿,明朝就高牆鐵壁。”
然後,一把黑漆漆、沉甸甸的手槍擱到了桌上,冷冷環視一週,森然道:“我周天星的脾氣,諸位多少都有些瞭解,賀延年的下場,想必諸位也略有耳聞。我今天就把話挑明瞭,我要的,是政績,除此之外,其他的全都是狗屁,退一步說,就算你出不了政績,只要能當個清廉自守的好官,不要讓老百姓在你們背後戳脊梁骨,我周天星就認你這個兄弟,否則,今天地賀延年,就是前車之鑑。”
這一刻,每個人地笑容都僵在臉上,個個如同泥塑木雕。良久,只見林正平緩緩站起身,目光真誠地望着周天星,舉起滿滿一杯殷紅如血的**,先是向前方遙遙一送,然後毫不猶豫地湊到脣邊,一仰脖子喝乾。最後亮亮杯底。接下來,各人相繼起身。一一飲乾杯中酒。
這頓飯一直從中午十二點吃到下午兩點,除了其間一個小小風波外,絕大多數時間都是歡聲笑語不絕。最後人人都帶着些醉意返回本部上班。
臨別時,周天星把林正平拉到一旁單獨說話,用力握住他地手。目光真誠地凝視住他雙眼,意味深長地道:“正平兄,本初和我說過,你和他……打斷骨頭連着筋,就是不知道,你當不當我是外人?”
林正平沉默良久。終於深吸一口氣,表情鄭重地點點頭,輕輕道:“天星。別怪我當初多心,從今日起,你、我、本初三人,一體同心,你看如何?”
周天星哈哈大笑,連連點頭,欣然之情溢於言表:“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和衆人一一告辭後,周天星一個人徑去了人力資源部。直闖吳從龍辦公室。
吳從龍乍見到周天星時。表情顯得極是震驚,眼神中還夾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意味。嘴脣蠕動了兩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周天星大咧咧往他對面一坐,翹起二郎腿,剛摸出一根雪茄,就見吳從龍嗖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極爲滑溜地從口袋中掏出打火機,上半身前傾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誇張程度,恭恭敬敬地替他上了火。
周天星眼中露出一絲讚賞,深吸了口雪茄,緩緩把一口煙霧直接噴到他臉上,輕笑道:“不錯,識時務,明知無幸還要隨風搖擺,雖說是個牆頭草的性子,倒也有些可用之處。”
吳從龍頓時露出狂喜之色,馬上點頭哈腰地賠笑道:“周少過獎了,我吳從龍就是個小人,不過倒還有些小擔當,您老金口一開,油鍋我都跳。”
“聰明!”
周天星嘖嘖稱奇,大聲讚歎,由衷道:“怪不得你能把那條老狐狸伺候得服服貼貼,年少得志,必有過人之處,周某今天算是真正領教了,什麼叫做寡廉鮮恥。”
吳從龍表情一僵,隨後苦笑道:“若沒有那麼點過人之處,憑我一個無才無德的小人,哪裡混得出頭來,不過小人也自有小人的好處,至少,有些正人君子辦不了地事,最後還是要扔給小人去辦吧,周少,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回周天星真是被他逗樂了,笑得直喘氣,指着他鼻子笑罵道:“我說吳從龍,我看你小子可以出書了,就憑你這套小人理論,說不定還能寫本暢銷書呢。”
吳從龍涎着臉道:“我吳從龍就算是孫悟空,還不得在您周少的五指山下轉腰子。我是一早就看出來了,您這個人啊,生來就有王者氣度,這可不是我溜鬚拍馬,純粹發自肺腑,就是當初您把我罵到當場噴血地那天,我就認定了,您是條真龍,賀延年嘛,頂多只能算是條真蛇吧。嘿嘿!不是我誇口,我吳從龍能混到今天這地步,還是有那麼點眼力勁的。”
“好小子。”
周天星掐滅菸捲,緩緩站起,再次指定他鼻尖,表情也變得鄭重起來,緩緩道:“你這個人,陰是陰了點,不過可取之處還是不少的,我認下你了。”
“謝周少栽培。”
吳從龍立刻如同清宮戲中地太監般折下小蠻腰,俯首貼耳地道:“天地爲證,我吳從龍從今以後唯周少馬首是瞻,絕無二
周天星淡淡一笑,不屑道:“我不是賀延年,不用在我面前來這一套,就算將來你起了二心,我又有何懼,只怕你沒膽子接下眼前這樁差事吧。”
“請周少吩咐。”周天星脣角漸漸綻開一絲邪笑,淡淡道:“槍打出頭鳥,炮打排頭兵,江航眼見着就要興風雨了,你敢不敢當這個排頭兵?呵呵!不過你也別急着回答我,不妨認真考慮一下後果,什麼是排頭兵呢,就是行進隊列裡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也是吸引敵方暴露火力點的那個倒黴蛋,一旦和敵人地先頭部隊撞上,一般情況下,肯定是一槍爆頭。”
頓了頓,又風輕雲淡地道:“我沒有任何強迫你的意思,你也不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不接這趟差,大不了貶官發配。以你的人脈,就算在江航混不下去,至不濟也能回南都另謀高就。可是,一旦接下這趟差,就沒有回頭路走了。”
吳從龍額上漸漸沁出細密的汗珠。忽然,他直視着周天星,似笑非笑地道:“周少,我吳從龍是個小鼻子小眼的小人物,生死榮辱不過就在您一念之間,以您地爲人。我想……到頭來還不至於這樣刻薄吧,否則,豈不讓那些追隨在您身邊的人寒心?”
周天星一怔。頓時失笑,向他翻個白眼,沒好氣道:“去死,看來當初我還真沒罵錯你,你小子天生就是個當大內總管地德行,走了,不用送。”
即將踏出門去地那一刻,身後又傳來一個無比諂媚的聲音:“屬下恭送周少。”周天星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回頭一瞧。果見這小子一本正經地鞠了個超過九十度地躬。配上他單薄的小身板,甚是滑稽。不禁從心底笑出聲來,一時竟不知以後該拿這油滑無比的傢伙怎麼辦纔好,最後只剩下苦笑搖頭,突發感想,心道:“怪不得明朝地昏君們那麼愛用閹黨,連號稱一代聖君的明成祖也不例外,光看看吳從龍就能理解了。說實話,要是我是皇帝,還真捨不得殺他。呵呵!看來我還真不能穿越回古代去,骨子裡就是個昏君的材料。”
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一人,隨口吩咐道:“有個叫黃河的飛行員,跟我有點緣份,你以後不妨對他留心考察一下,要是這個人可用,就先給他個小職務,觀察一下吧。”
“是,周少放心,我這就去把他地檔案調過來,認真考察,最遲三天內向您彙報。”吳從龍飛快地答道。
周天星擺擺手,懶洋洋道:“我對這個人其實不太瞭解,只是在飛機上碰過兩次面,印象還可以,你也不要當什麼正經事辦,如果真地是可用之人,就向周義彙報吧,把我地意思傳達過去就行了。”
離開吳從龍辦公室後,周天星又溜達到隔壁一間辦公室中,面見現任地人力資源部副經理賈濟善。
對於賈濟善這人,周天星本無深交,只是曾經有段時間,他在江航比較失勢,此人居然主動登門拜訪,表示出投靠之意。當然,這人當時是出於何種動機,就不得而知了,但周天星只認準一點,作爲一個上位者,也許可以不擇手段,但永遠不要讓依附於麾下的僚屬們感到寒心,尤其對於主動“棄暗投明”地,更要寬待之、籠絡之。說穿了,就是要做給外人看,凡是真心跟着我周天星混的,我周天星就不會薄待任何一人。
對於周天星的到來,賈濟善顯得很意外,也很亢奮。他原本正在打電話,一見到周天星進門,就飛快地對着話筒說了聲“有事先掛了”,然後彈簧般立起,嗖一聲竄到周天星面前,搓着手,驚喜交加地道:“周少,真想不到,您居然會親自來看我……這……真是太好了。”
周天星微微一笑,反手關上門,親熱地拍拍他肩,笑道:“我就是來看看你,順便跟你說個事,你聽仔細了,第一、新老總上任,江航肯定要起風,屁股怎麼坐,我想你心裡應該有數。第二、密切關注吳從龍的一舉一動,發現任何異常情況,隨時向周義彙報,如果你認爲有必要,也可以直接向我彙報。第三、我和你之間的關係,不能泄露給任何人知道。明白了嗎?”
賈濟善面色數變,等到完全會過意來時,陡然間喜得抓耳撓腮,連連點頭應是,聲音微顫地道:“周少,您當我是心腹之人,我決不負您。”
“很好!走了,不用送。”
周天星用力捏了捏他胳膊,折身出門。
當邁出江航總部大樓時,周天星輕輕嘆了口氣,忽然感到身心有些疲憊,自嘲式一笑,喃喃道:“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可是,有幾個勞心者最後不是弄到心力交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