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俊走到大門口，敲了敲鋼管做的小門，稍微等了一下，發現沒有人出來開門，不由心裡奇怪。
明明剛纔小劉來的時候，還有人來開門的，難道是門衛去廁所了？
他繞到旁邊，透過反光玻璃朝裡面看去，只見三個穿着制服的門衛，正圍着一張小桌子在打撲克。
居然有三個門衛？
巫俊有點驚訝，這個工廠面積不大，只有兩個車間，一棟三層的辦公樓，需要這麼多人看大門？
這又不是非洲。
看來小劉管理得有點小問題啊。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小劉以前是開黑車的，大黑更沒有管理工廠的經驗，有點不足可以理解。
而且看這三個門衛都是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巫俊猜測要麼是小劉的那些兄弟，到這裡來混口飯吃。
於是他敲了敲玻璃窗，一個門衛這才走了過來，拉開窗戶問：“幹什麼啊？”
“我找你們劉老闆。”
“那你進來吧，老闆就在樓上，你自己去找。”
說着他按了一下牆上的開關，鐵門咔嚓一聲自動打開，然後又繼續坐回去開始打起了撲克。
巫俊和茉莉對視一眼，這是不是太隨便了點？
不說來訪登記什麼的，至少也要多問兩句吧？
而且現在快到晚上了，隨便來個人就放進去，就不怕出什麼事？
看來等會兒要提醒一下小劉，就算是兄弟，公事還是需要公辦的。
帶着茉莉從小門走了進去，可能是因爲下班了，整個廠區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巫俊沒有急着去辦公樓，準備先看看廠裡到底是做什麼的，於是先來到了一個車間。
車間的大門敞開，老遠就看到進門的地方，堆着一大堆鋼板的邊角料，地上的灰塵很厚，密密麻麻都是焊條的頭子和菸頭。
幾臺外殼都砸扁的焊機擺放在一些半成品的設備中間，比指頭還粗的電纜線外皮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到處都露着發黑的銅線，電焊面罩也是破爛不堪。
還有氧氣瓶、乙炔瓶也很隨意地擺在一起，上面還搭着一件沾滿了油漆和黑灰的工作服。
往裡面稍微走了點，巫俊看到中間的柱子上，掛着一個配電箱，門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裡面的線路更是亂七八糟，開關也是歪歪斜斜，箱子下面還掛着一根電焊條，頭上被磨成平口，估計是當螺絲刀用的。
巫俊不由搖了搖頭，先不說這樣的地方能做出什麼好東西，就連他這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來，安全隱患就一大堆。
就連茉莉的眉頭都皺到了一起，走路都感覺沒地方下腳。
看來問題有點多。
從車間裡出來，巫俊也沒去隔壁車間，直接上了辦公樓。
整棟樓都很安靜，所以在樓下就聽到了小劉的聲音，聽起來是在談價格。
巫俊覺得更奇怪了，一般談生意哪有這個時間點談的。
於是他放慢腳步，仔細聽了一下。
“劉老闆，這個價格真的太高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我們就算去江南的工廠買，連帶運費也不要這麼多。”
“吳經理，話不是這麼說的，”小劉道，“質量不一樣，價格肯定不一樣啊。我們工廠生產的設備，質量絕對保證，保修時間也長，而且貨款只需要先支付30%……”
儘管小劉極力爭取，可對方不斷地挑三揀四，極盡全力地殺價。
小劉這個老司機被殺得節節敗退，一讓再讓，沒有一點招架之力，聽得巫俊連連搖頭。
倒不是他覺得小劉的能力不行，而是覺得根本沒有這樣的必要。
開工廠做買賣，被殺價是不可避免的，但談價格可以，三個回合談不攏，那就沒有必要繼續再談了。
過度地退讓，只會讓對方得寸進尺。
聽小劉這語氣，本來是六十萬的定價，現在已經談到五十二萬，對方好像還不滿意。
他不知道這個價格有多少利潤，但想來定價也不會高得太離譜，從車間的情況看就知道了，這個工廠也生產不出什麼高精尖的東西，底價幾乎都是透明的，客戶也不是傻子。
“這樣吧，”那個女客戶見實在壓不下去了，便說道，“五十萬，你們包送到我廠裡，今天這個合同我們就可以簽了，不然我們就去別的地方買。”
“這……”
小劉遲疑了一下，正想一咬牙答應下來，就聽有人說道：“等下。”
巫俊推開門走進小劉的辦公室，只見裡面烏煙瘴氣，對方來了三個人，除了這個女人之外，另外兩個都在不停抽菸。
小劉意外地站了起來：“大師，你怎麼來了？”
“剛好路過。”
“我……”
小劉一時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畢竟大黑說了，這個廠的事情暫時不要告訴巫俊，等他們發展壯大了之後，再給他一個驚喜。
他剛開始也是信心滿滿，覺得有大黑和他兩個一起，一個小小的工廠還不是簡簡單單。
可一段時間下來，他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別看一個小小的工廠，大大小小的事情堆積成山，加上這兩年經濟也不景氣，接手這個廠都兩個多月了，一個單子都沒談成。
要不是大黑家底厚，每個月掏錢出來補貼工人工資，估計工人都要跑光了。
這幾天好不容易有個訂單，爲了把這個單子談成，小劉今天一大早就去陪着這三位上帝，好吃好喝好玩招待了一整天。
現在訂單基本是定下來了，但這利潤……
大黑的意思是，就算虧本也要做，至少能養養工人。
結果這還沒來得及籤合同，巫俊就突然上門了。
他此時心裡有點忐忑，不知道巫俊會是個什麼態度。
巫俊笑着對三個客戶說道：“幾位先坐坐，我和劉老闆說幾句話。”
兩人離開煙霧繚繞的辦公室，走到走廊的另一頭。
“大師，你看這事……”
“沒事，我都知道，”巫俊隨意地擺了擺手，問，“五十萬能賺多少錢？”
“啊？”
小劉聽了一愣，隨機反應過來，大師這是在問剛纔那個訂單呢。
“大師，你是想聽真話呢，還是……”
“廢話，當然是真話。”
小劉撓撓頭道：“兩三萬吧。”
巫俊眉頭一皺：“這麼少？”
“不，兩三萬是賬面上的錢，”小劉說道，“還要給這三個傢伙每人兩萬回扣，加上今天的招待費用，總的算下來要虧三四萬。”
還要拿回扣？
巫俊覺得這生意做得簡直沒誰了，合同還沒簽就虧了一大截。
“這種訂單你們也接？”
巫俊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小劉好了，這老司機到了這裡，以前的那點殺氣怎麼就沒了呢？
他開黑車的時候，別人要是還個他會虧本的價格，看他不翻個白眼兒把人瞪死？
“哎，大師，你不知道，現在生意是真不好做，全國都不景氣啊，多少工廠爲了能生存下去，不賺錢的單子都做，”小劉一臉苦笑地解釋道，“我們接手這個廠兩個月了，就這麼一個訂單，還是業務員挖空心思去拉來的。
“大黑的意思是，不管怎麼先做着，否則人心都要散了！”
“然後呢？”巫俊問，“這個訂單做完了，要是沒有下個訂單，是不是又要貼錢去拉單子？”
“這……”小劉撓了撓頭，“這隻能到時候再說了。”
巫俊搖搖頭，道：“雖然我不懂工廠管理，但剛纔我去你們車間裡看了看，換了我是客戶，今天只能給你四十五萬。”
“四十五萬怎麼可能？”
“別說不可能，”巫俊道，“車間裡一看就幾個月沒幹活的樣子了，這個時候有單子給你做你都得燒香拜佛，虧兩三萬和虧七八萬有多大區別？
“他們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纔敢這麼拼命壓價，而你還沒有還手之力。”
小劉：……說得好有道理。
“所以這根本不是有沒有訂單的問題，而是你們自身沒有底氣。”巫俊繼續說道，“如果車間正常生產都忙不過來，你說你會理會這三個人？”
“那絕對不會啊！”小劉笑道，“誰願意給人當孫子？大師你不知道，今天這三個傢伙那樣兒，二大爺似的，換了以前我早TM一腳給踹飛了。”
“所以啊，你們想把這個工廠弄好，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巫俊笑道，“首先你們的底子就不行，需要從根本上整改。”
“這不好弄啊！”小劉搖頭道，“接過來的時候就這樣了，連帶工人都是直接接手過來的，說到這工人也是難管理啊，讓打掃個衛生都懶得動，一個保安科有八個人上班，還不能輕易地辭退，我這頭都大好幾圈了。”
巫俊伸手拍了拍小劉的肩膀，算是安慰了。
這事也不能怨他，畢竟絕大多數股份都是大黑的，一切都還是大黑說了算。
可大黑對這些懂嗎？
巫俊覺得懸。
經營、管理這些東西，並不是看幾本書就行的，否則也沒有必要設立專門的學科。
以前不知道大黑想弄工廠就算了，現在知道了，他這個當主人的怎麼也要教教。
手板手心都是肉啊，不能只顧着對茉莉好，而把大黑給忽略了。
於是他說道：“這樣吧，等下你別作聲，看我是怎麼跟他們談的，跟我學着點。”
“那好。”
小劉心裡一喜，有大師出馬，這訂單還不是手到擒來？
兩人走回辦公室，巫俊坐在剛纔小劉做的位置。
“吳經理，”小劉說道，“剛纔沒給你們介紹，這位是我們大老闆的……大老闆。”
對面三人聽了一愣，大老闆的大老闆，這是什麼老闆？
“吳經理是吧，”巫俊對那個女客戶說道，“剛纔我稍微問了一下，覺得你們剛纔談的價格有點問題。”
吳經理聽了一皺眉頭，臉色瞬間變得不是很好看：“什麼問題？”
“當然是太低了，”巫俊笑道，“這樣吧，我重新說個價格，然後我們再談談。”
對面三人當然不樂意了，剛纔已經談得好好的，這突然又要重新談，哪裡有這麼做生意的？
不過看來價格真的是低的份上，三人還是忍了下來。
“好，你說。”
“嗯，”巫俊拿起桌上的清單看了一眼，道，“現在這些設備，報價八十萬。”
“多少？”吳經理差點沒蹦起來，“你們是不是在開玩笑？最開始報價也就六十萬，這一下就八十萬了？你是不是拿我們當猴耍？”
巫俊笑道：“剛纔我接到電話，原材料漲價了。”
吳經理：……
“我看你們根本沒有誠意做這筆生意，”吳經理的臉色比什麼都難看，直接站了起來，“那就算了吧，我們就不打擾了。”
“慢走不送。”
看着三人氣呼呼地走出辦公室，小劉當場就傻眼了。
“看到沒有，”巫俊對小劉說道，“以後談合同就要有這樣的底氣。”
小劉：……
這東西要是學會了，那這個工廠還開什麼啊？
直接關門怕是還能少損失一點。
“明天你把所有工人都叫來。”
“叫來做什麼？”小劉問，“現在沒事做，叫來還要管飯。”
“全部辭退了。”
小劉聽了渾身一涼，大師這不是在生氣吧？
剛纔他故意把客戶氣走，現在又要把工人全部辭退了，這不是擺明了不想讓這個工廠繼續開下去嗎？
於是他試探着問：“大師，辭退工人要賠不少錢的。”
“大黑缺錢嗎？”巫俊問，“它要是沒錢，我給。”
小劉只好點點頭，但心裡卻涼了一大截。
他還想着靠這個廠發家致富呢，現在看來是徹底沒希望了。
巫俊見他臉色難看，說道：“你在想什麼呢？辭退工人不是要解散工廠，而是爲了方便你們以後的管理。
“你剛纔不是說工人不好管，懶懶散散的嗎？”
“的確是這樣的，有的人仗着自己資格老，根本不服從安排，”小劉說道，“偏偏這些人都是主要工種，缺了他們我們的設備就沒法生產。”
“那就任由他們這樣懶散？”巫俊道，“你看車間裡，到處都是安全隱患，萬一出點事情怎麼辦？”
小劉沉默不語，他也知道這種情況，但他沒有魄力去徹底改革。
“工人辭退之後，有技術，願意好好做事的人，可以當場再回聘，平時不聽話的就不用了。”
“知道了。”
“人員定下來之後，先把車間整理一下，”巫俊繼續說道，“破銅爛鐵都賣了，舊的設備都淘汰掉，全部買新的，缺什麼東西一次性買到位。
“車間也是破破爛爛的，拆了重修！
“電線電路配電箱，全部換新的！
“辦公樓牆壁都花了，重新裝修！
“廠區的路面也是坑坑窪窪的，全部挖了重做！
“圍牆的欄杆也舊了，拆了裝新的！
“大門也換新的！
“門衛室推了，修個新的！
“最後你再去招聘一些有能力的人，專業的東西，還是要專業的人來管理。”
小劉連連點頭，心裡卻在不停地計算，這要花多少錢啊！
早知道要這麼折騰，還不如買塊地皮建個新廠！
巫俊暫時想到的就這麼多了，最後又想到一個嚴肅的問題：“對了，你們這廠是做什麼設備的？”
小劉膝蓋一軟，差點當場給跪了。
大大老闆誒，感情你把整個廠都換了，還不知道咱生產什麼東西？